昨天晚上那场小爆发不亚于火星撞地球, 也许原先的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可最终还是演变成双方互不相让,不欢而散。陆小风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头痛欲裂, 她抚着额头颤悠悠地下床, 走出房门立刻朝对面看, 苏致若的房门紧闭着。
客厅里还是和昨晚一样, 茶几上的杂志没动, 沙发上的靠枕横竖不规则地摆放着,但餐厅里昨晚遗留下来的碗不见了,陆小风走进厨房看到调羹和碗还有她做汤的锅子都被洗干净了。现在才早晨七点, 苏致若已经出门了。
陆小风抱着一碗麦片坐在沙发上发呆,心中怅然若失, 想到昨晚苏致若最后说的话, 那样冷漠却脆弱的表情, 陆小风仰天长叹,真是魔障了, 她怎么有种自己欺负了小白兔的感觉?
苏致若几乎是一夜未眠,辗转反侧,经过了最初的暴怒,到后来慢慢平静情绪,在不断地回忆两人对话情景时再次怒火中烧, 然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认真思考。
苏致若并非朽木, 天亮的时候, 他突然想通了。
挫折, 他从来都可以一笑了之, 以前是这样,为什么这次不行, 想想他竟然为此跟个逃兵似的躲了三天,跟个没有志气的懦夫有什么两样,难怪连陆小风都要唾弃他,他自己都想揍自己两拳。所以,如果因为这一个失误就要全盘否定他的人生价值,叫他再也无法握起那份重量,他如何能够忍受。他可是苏致若,天生为此而生的警察。
苏致若赶到医院的时候才知道魔兽已经转入普通病房,三天前他从这里逃走,因为看到病床上的魔兽,就等于看到不成熟的自己,后悔那个时刻的自己,感觉那份沉重会把他压趴到地上。可是,今天当他再次踏入病房的时候,虽然痛苦,但在这份苦痛中还夹杂着勇气与坚决。
唯有敢于面对失败的人才能成为强者。
魔兽虚弱地躺在床上,他母亲正在吃早饭,见到他来并没有摆出一张仇视的脸,只是默默地站了起来。魔兽这次受伤的部位很危险,但也很幸运,没有伤及要害,只是受了点皮肉之苦。他已经清醒了,氧气面罩还未摘下,可看到苏致若的时候,眼睛却在笑。
苏致若在床边坐下,神色有点沉重,看到那小子虚弱的笑意,心里更是一阵发酸:“哥这次对不起你。”
他看到魔兽极为缓慢地摇晃了下脑袋,艰难地张开嘴说了什么,苏致若凑过去听,他听到他说:“我没事,强哥不用沮丧。”
苏致若佯装生气,却底气不足,声音有些压抑:“别说傻话……你大哥我……我是那种人吗,你安心养伤,回来后我们继续搭档。”
魔兽苍白的笑脸撞进苏致若的眼里,那一刻苏致若心如潮水,震动不止,魔兽平日里就特别崇拜他,老喜欢跟他一起活动,可他却害他躺在床上不能动。曾经他一直以为他的使命就是往前冲,可是现在他突然领悟到他还有身边的同伴,保护同伴不受到伤害也是他的职责。如果只是他自己受伤他无所谓,但是他无法看到别人因为他而受到伤害。如果不想再后悔,就要变得更强大,强大到不会再让他身边的人受伤,不再体会这种无力的痛苦,苏致若握紧拳头,在心中默默发誓。
眼前的世界逐渐变得清明起来,那团仿佛永远拨不开的迷雾渐渐散开,他不再在那混沌的中心,他又回到了他的世界,重新获得了勇气。
可是,他也明白把他从黑暗里拉出来的,是陆小风。每个人都在挑拣词语安慰他,可越是这样他越是想逃,只有她堵住了后路不让他再逃下去,让他认清了自己的软弱,找回了自己。
回到局里,别人看到他都很惊讶,苏致若早就做好接受一切处分的心理准备,所以在见到严队时更是露出一张视死如归的脸,以严老大的脾气这次不把他骂到想死是绝对不会罢休的。但没想到严老大压根没批评他什么,由于魔兽受伤工作任务需要重新分配,严队交代了一番后才说到这件事,结果只是让他交一份思想报告,并且接受队里心理医生的检查。
苏致若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接受指令走出门去,严队坐在位子上看着他的背影,心中那块吊了三天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这个小子的自尊心太强,也很骄傲,但这次的突发事件直接把他从天上拽到了地下,打击实在太大。那天他原本没有下达狙击的指令,但潜入现场的时候不料被犯人发现,更没想到室内漆黑一片,他手里还持有枪械,为了确保人质的安全,混乱之中苏致若连开两枪,却在第二枪时出现了误差。
实战和演练便是有这样细微的差别,除了客观上更加不可预测,人内心的变化也很微妙,人总是会在真正面临危机时血压上升,呼吸急促,头脑空白,虽然他已经做到很好,无奈还是出了差错。
太过自信的人其实更容易被现实打倒,因为当他们自信的信仰不在的时候,便是毁灭的到来。当他知道现场情况的时候,他也在第一时间懵了,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无法组织好语言安慰那个从楼里出来,像是丢了半条魂的苏致若。好在苏致若比他想象中更坚强,他倒下过,但他以最快的速度调整了过来,他没有因此一蹶不振,当今天看到他一杆枪一般站在自己面前时,严正知道他无须再多说。
当然,想必这还需要感谢一个人。
接下来的几天,苏致若爆发出惊人的小宇宙,很多人以为他会因为失手的事沮丧一阵,很有可能没法马上拿枪,就像驾车撞人的司机会有心理阴影,苏致若也应该会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苏致若的状态确实不是最佳,但至少他在面对枪和靶的时候没有泄露出丝毫胆怯。可在这份镇定的背后,那些人看不到苏致若拿起枪时脑海里不断回闪过的画面,但他拿枪的手没有抖,打出的子弹飞过最完美的轨迹正中枪靶。只不过,放下枪的时候,他的背后已经覆上了一层虚汗。
不论如何,他还能握住枪,他身体里的灵魂没有退缩。
午休的时候,苏致若开着车去找了一个人,梁浅深。
梁大美女律师是很忙的,他特意提前预约了一下,梁浅深踩着优雅的步子,准点走进肯德基大门,然后在一个靠窗的角落找到了苏致若。
这个时候梁浅深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但因为她原本身材很瘦,加上现在天冷衣服穿得多所以一下子倒看不出身形,都说怀孕的女人有着别样的风情,这话不假,梁浅深的脸色比之以往红润不少,越发美丽动人。
她看了眼桌子上那一盘子汉堡、鸡翅,笑道:“约在这儿,看来心情不好。”小乖从小有个怪癖,但凡心情不爽了就狂吃这些垃圾食品,所以只要看到他出现在肯德基或者麦当劳,十之八九是心里有结头打不开,他读书的时候考试砸锅,郁闷之下摆脱保镖一个人溜进肯德基狂吃,险些酿成大祸。
“先不说我,你怎么样,知道男孩女孩了吗?胎位还稳吧?”苏致若一口咬下半个汉堡,冲梁浅深抬了抬下巴。
提到肚子里的宝宝,梁浅深的目光越发柔和,笑得越加灿烂:“还不清楚是男是女,不过我是无所谓,辛梓也说都喜欢,现在胎位已经稳定了,所以,外婆说过些日子想开个家庭聚会,请一些朋友庆祝,我是最烦这个,但她老人家坚持,后来想想很多事情我都违背了她的意思,这次就答应了,你记得来。”
苏致若微微皱眉,脑袋里亮起红灯,回家意味着老妈无节制的唠叨,但看了看对面小妹的笑脸,还有一会儿请教她的事,苏致若万般无奈地点下了头。
梁浅深一手支着下巴,眨着大眼睛颇感兴趣地问:“好了,找我有什么事,如果没事你不可能找我面谈。”
苏致若拣起一根薯条,沾上番茄酱,状似漫不经心地说:“我今天找你来是想问你……如果,我是说……怎么说呢……就是如果你和你们家小辛吵架了,他……会怎么跟你,道歉?”
这番饶舌下来梁浅深听得直皱眉,简洁明了地总结说:“你想跟女人道歉,不知道怎么道歉,对不对?”
苏致若傻眼,正要辩解,那边已经自顾自继续了:“是你惹你的房东小姐生气了?”
“她也没生气,我就是觉得应该做些表示什么的……”苏致若耸了耸肩,眼神飘忽,不太自在地说。
“哦~”梁浅深发出一个怪调调,“稀奇,我们的小乖竟然会在意一个女人?你到底是对她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还是……你那个什么了?”
“什么什么?”苏致若凶狠地瞪过去,但无奈他不知是气得脸红还是急得脸红,总之实在是没什么气势。
“原来真的是……我大致明白了。”梁浅深小小惊讶了下,很快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根据前面一个问题说道,“没必要那么麻烦,直接道歉就行了,像我就喜欢直接点。”
苏致若正在喝可乐,听到这么一句废话差点呛出来,他顺了顺气,面色纠结:“没有婉转一点的方法?”
梁浅深细长的食指摇了摇:“我早说过叫你收敛点,你不听,现在吃苦了吧。”
“具体情况很难说清楚,反正你说你有没有招吧。”苏致若也不再否认了,干脆破罐子破摔,“你如果还是我妹妹,就赶快给我想个办法帮我搞定……那个女人。”
梁浅深小小考虑了一会,朝苏致若勾了勾手指,苏致若有点紧张地凑过去,梁浅深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苏致若听完后不太相信地问:“就这样?能行吗?”
“投其所好,行不行试了就知道。”梁浅深很笃定。
苏致若咬牙,觉得这是一个可以接受的方法:“好,我试试。”
苏致若把梁浅深送到律师楼下,浅深下车前决定提点一下她的老哥:“小乖,如果真的喜欢人家就找个机会说清楚,这对你来说可能很困难,但与其自己一个人闷着,不如坦陈一点。”
苏致若尴尬地看向窗外,含糊地说:“我……知道了。”
浅深打开车门,苏致若却又叫住她:“上次你说她心里有道伤口,是吗?”
“是,怎么?”梁浅深回过头。
苏致若捏着方向盘的手逐渐握紧:“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