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里一切太平, 工厂各环节加强了监管,保安科加派人手,增加巡视次数。上次的事故就像一声警钟, 所有员工都不敢怠慢工作, 唯恐麻烦降临到自己头上。在如此兢兢业业的工作环境下, 效率提高, 进度喜人。
即便如此, 晋冬心里那根弦仍紧绷着,他有预感,张银国还在潜伏, 准备伺机而动。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因为在某方面, 他和张银国是同类人, 奸诈, 狡猾,偶尔会为目的不择手段。
黄金周开始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 从工厂回来,祁崎接到祁连山电话,问他长假是否回家。
祁崎手中握着陶瓷杯转来转去,还在犹豫。工作以来很少回家,难得遇到长假, 也应该回去看看。
门口传来开门声, 他坐在饭桌前, 掀起眼睑, 看到晋冬开门进来。男人好看的眉轻蹙, 进来后就直奔楼梯口,一路小跑着上楼, 听声音是去了书房。全程就像没看到他一样。
一周以来,晋冬总是这样神思不展,经常走神,回来后又在书房忙到深夜,不知道在忙什么。
在这样的同辈压力下,祁崎莫名产生焦虑。
就像同寝的大学室友,当玩游戏的那个看到另一个在拼命学习时,心里无可避免要产生一些变化,比如,由轻松惬意地玩,变成紧张地玩。
如果是XYZ那边的工作,他无权过问,但如果涉及这次的蚕丝厂……
祁崎可就有点不开心了。
他们是合作伙伴,晋冬却什么都不跟他说。
“所以,你回来吗?”
电话那边祁连山听不到他的答复,又问了一遍。
祁崎收起一只脚踩在椅子边缘,突然有些心烦意乱,说:“爸,等这边工作结束,我再回去看您和妈,现在走不开。”
祁连山有些讶异:“这么忙吗?不是有晋冬在吗?”
他喝了一口水,一边脸颊鼓起,忍不住腹诽,按晋冬的执行力和性格,等他再回来时,说不定就没他什么事了。
祁崎叹气,都是这糟糕的Pear Pressure,让人无法安心。
他能够想象,晋冬从小到大应该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无形中给周边同龄人造成过许多压力。
“是不是有晋冬在没什么区别,我总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祁连山突然笑了。还记得当初的祁崎,连提起晋冬的名字都忍不住皱眉,送去西镇前也想过他没呆几天就回来的可能性,但现在看来,祁崎对晋冬的偏见已经淡了很多,处事方式也没从前那么任性了。
声音听上去很宽慰:“行吧,回来的话记得提前说一声。”
到了饭点,晋冬没下来吃饭。
祁崎朝楼上看了眼,拿起筷子轻咳一声,装模作样道:“晋总最近很忙啊,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楚青看向他,推了下眼镜,夹起凉拌黄瓜,“你是在问我吗?”
祁崎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一时间觉得,楚青真的不会聊天。
他心中泄气,表情又冷又傲,“没有,感叹一声而已,我一点都不好奇。”
“看来我自作多情了。”门口传来调侃的声音,晋冬不知何时出现,进入饭厅后绕到座位旁抽开椅子,视线一直紧盯着对面的祁崎,笑得有些不正经,“还以为祁总终于关心我了。”
三人都被突然出现的人惊到。
胡涂抚抚胸口,夹起刚掉到桌上的鱼丸,低声抱怨:“吓Skr人。”
“……”楚青在对面,一筷子拍上他的手,鱼丸再次滚落,“掉桌上的别吃了。”
胡涂“唉唉”两声截住鱼丸,火速塞嘴里,嘴巴鼓鼓囊囊,眼睛笑成眯眯眼,“东西掉地上三秒内捡起都能吃,更何况掉桌上呢。”
“……”楚青觉得这货没救了。
……
祁崎侧躺在床上,忽然听到隔壁书房的门推开,接着木质地板“吱呀”响起,故意放轻的脚步声朝楼下走去。
他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LED数字钟,时间恰好滑向11点。
数字钟旁有个瓷绿色杯子,他想了想,坐起身,顺手拿过杯子,准备去楼下倒水。
他从二楼探头朝下面张望,客厅只留了一盏立灯,其他地方一片漆黑。到了一楼,他四处看看,没有人,心想刚下楼的晋冬倒是溜得快,大概直接回房休息了。
反手挠了挠肩,忽然没了兴致,借着客厅的灯光摸到厨房,把杯子放在桌上。
他双手插腰,其实也没有很渴。
愣了会神后,端起玻璃水瓶倒水,不经意间抬头,落地窗外有道身影经过,停在汽车前。
“滴滴”两声,倒车镜上的小灯闪了闪,黑影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瓷绿色杯子里的水早漫出来了,沿着桌沿滴下,打湿了裤管。祁崎回神,立即跳开来,放下水瓶,拎着裤子抖了抖,同时有些急切地盯着院子里已经发动的车。
晋冬坐上车后,探过身检查副驾前的储物箱,从里面找出一只手电。他试了试开关,还能用。
侧身拉过左侧的安全带,系上,接着发动汽车。
刚准备起步时,旁边的车门被拉开。
“……”
男人不打一声招呼,直接坐进来,关车门。
晋冬侧过脸,表示蒙圈:“你怎么来了?”
祁崎目视前方,没什么表情:“跟踪你。”
“……”
朋友,这么明目张胆不叫跟踪。
晋冬无可奈何,说出打算:“保安室的排班表上显示今晚王晨值班,我去看看。”
祁崎皱眉,在脑海里搜了一遍,才想起王晨是出事前晚擅自换班的保安。
“走吧。”
见他开始系安全带,晋冬:“你确定要来?”
祁崎给他一个眼神:“你废话很多嘛。”
晋冬看他只穿了一身真丝睡衣,脚上还踩着棉拖,不放心道:“晚上温度低,要不要回去带件外套?”
祁崎再次给他一个眼神。
晋冬收到,不再说话,打开车前灯,车子缓缓驶出院落。
到达工厂,晋冬抬起手腕,看到表上的时间:“快到十二点了,巡逻快开始了。”
话音刚落,原本漆黑得只能看清一个轮廓的工厂,突然二楼亮起一排灯,灯光不是很强烈,应该只打开了走廊上的灯。
祁崎解开安全带,随口一问:“巡逻都是从二楼开始的吗?”
“二楼……”晋冬拿起手电,开了又关,关了又开,从外面看去,车子里白光不停闪烁。
祁崎受不了,说:“你能不能消停会,闪瞎了。”
晋冬阖上开关,看向窗外的工厂:“好像是设计室的楼层。”
两人下车,到大门口,晋冬一手拿电筒,一手从风衣内衬口袋里掏出一张卡,把门刷开。
祁崎跟在他身后:“我怎么没有卡?”
夜晚的风有点猛,吹在人身上直起鸡皮疙瘩,祁崎把睡衣上面两个扣子扣上,然后并没有卵用。
晋冬在前面为他照明,一卡在手,畅通无阻,解释说:“金秘书的卡,借来的,开了所有权限,比较方便。”
他们通过一楼相连的两个车间,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宽敞的场地里回荡的只有皮鞋踢踏地面的声响,偶尔有棉拖蹭过地面的细小摩擦音。
祁崎的眼睛朝两边侧目,各种机器在黑夜里只留一个黑黢黢的影子,黑暗是最容易滋生想象力的地方,有些器械的轮廓,总感觉像人形。喉结上下滚动,祁崎加紧脚步,跟上晋冬。
“喂!这里办厂前,有没有找风水先生来看过?”
虽然整个一楼只有他们两人,不用担心被听到对话,但因为气氛太刺激,祁崎下意识用气声问他。
晋冬偏转过脸,祁崎就在他左后方,两人挨得很近,走动间甚至会撞上肩膀,对方温热的气息直接喷在耳后。
晋冬在黑暗中悄悄勾起一抹笑,他知道祁崎有些害怕,要不是因为害怕,才不会靠他这么近,近到他能闻见对方身上淡淡的沐浴露清香。
“没有,我们共产主义接班人不信这些。”他配合地用气声回答,翻过手心递给他,“喏,害怕的话牵我吧。”
祁崎停止四处张望,皱眉,看向身前的人,因为角度和光线,只能看到侧脸轮廓,还有左耳耳垂上的那颗痣,不仔细看还以为是耳洞。
“谁说我害怕?”
因为不爽,一时忘了惊悚的氛围,声音恢复正常音量。
晋冬轻咳两声,再次向他确认:“真的不用牵?”
“滚远点。”祁崎语气不善。
晋冬很惋惜似的低叹:“好吧,如你所愿。”
说完,陡然加快步伐。
祁崎愣住,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开,前面有个门,晋冬掀开门帘直接走进了另一个车间,灯光消失。
这时外面呼啸过一阵风,玻璃窗震了一下,祁崎也跟着一震,黑暗中脸色泛着莹白。
他不顾形象朝前跑去,头脑发胀,心脏几乎跳出胸膛。背后好像有什么在追他,脊椎骨阴森森地发凉。
追上晋冬后,他扯住前面人的衣袖,气恼道:“你简直……”
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不知是气还是怕,浑身颤抖。
晋冬停下脚步,转身,举起灯光投向他的脸。祁崎咬牙,硬是没躲,只是被突然而至的强光照得眯起眼。
对方似乎在笑,他不确定,下一秒,握紧的右手被温暖的掌心包住。
“乖啦,不要哭。”
祁崎心中一惊,另一只手摸上脸颊,什么都没有。他脾气不好地质问:“骗我很好玩吗?”
晋冬摇摇头,不可置否,继续带他往前走。
祁崎不照镜子不知道,他眼眶红红地瞪着自己的样子,像是快给气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