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华映月 36母也天只
徐次辅头回听妻子说起素华的亲事,捋着漂亮的小胡子沉吟道:“素华和阿雷?”这是从何说起,殷家求过亲么,是什么时候的事。
丈夫面色平静,显然并不反对,殷夫人受到鼓励,喜悦说道:“父亲乡居寂寞,全靠阿雷陪伴,有心为阿雷择一良配。我便想着,素华这孩子才貌双全,跟阿雷正是天生一对。”
徐次辅微晒,“夫人差矣,素敏难道不是才貌双全?长幼有序,还是把素敏定给阿雷,方才妥当。夫人想想,阿雷是岳父大人最钟爱的晚辈,咱们怎么着也要许位嫡长孙女过去,方对得住岳父大人这一番美意。”
徐次辅说到“嫡长孙女”这四个字,缓慢而悠长。这是让他尴尬不快之事,十几年来,一直如此。明明是素华先出生,继妻却固执的抱着素敏叫“大姐儿”,殷家的亲戚也跟着叫,渐渐传开了,竟是阻止不及。继妻犯了执念,长子又寸步不让,弄的南京一位徐大小姐,京城一位徐大小姐,不像话。
殷夫人听到“嫡长孙女”四字,心里也颤了颤。丈夫一直对此不满,她如何不知,当年素敏双满月之时,自己先斩后奏,当着众多亲朋好友的面笑容满面说着,“我家大姐儿,跟她远在南京的妹妹,只差了不到一个时辰。”亲朋好友们都诧异,“真巧,姐妹二人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颇议论了好一阵子。
本以为这是小事一桩,丈夫不快归不快,很快便会烟消云散;便是远在南京的徐郴,再怎么生气、愤怒,也只有捏着鼻子认了。亲朋好友已经全知道了,难道再改过来不成?徐家有何颜面。
谁知徐郴也是可恶的紧,也不来信辩驳,也不跟自己讲理,素华在南京居然还是徐大小姐!太气人了,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父母已经这么定了,竟敢如此藐视。
偏偏丈夫纵容溺爱徐郴这前妻之子,徐郴这般胡闹,丈夫装聋作哑,只当不知道。殷夫人欲待追问,“往后两个丫头若见了面,究竟如何称呼,谁是长谁是幼?”却碍于自己理亏在先,始终壮不起这个胆,一直蹉跎下来。
殷夫人咬了几回牙,前思后想,到底也不敢在“长幼”上做文章,只好拉扯别的,“素敏长在京师,自□好的皆是名门贵女,来往于伐阅门第;素华长在南京,住惯偏僻幽静之所,嫁给阿雷,陪着父亲在乡间居住,正是相宜。”
徐次辅神色淡淡的,“南京是太祖皇帝定都之处,怎么在夫人口中,好似是乡下地方。”伯启一家住在凤凰台,开国时便是功臣勋贵争相购置私家园林之地,你一直当作是荒郊野外,真是岂有此理。
殷夫人忙道:“我哪敢看不上太祖皇帝定都之处,不过是说素华性子幽静,适合乡居。素敏这孩子,打小被我惯坏了,还是在京城给她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过安富尊荣的日子。”
大概是为了让自己的话语更有说服力,殷夫人特意提起几位贵妇,“安国公夫人正为幼子择配,对咱们素敏很是满意呢;严首辅最宠爱的孙子也有十六了,首辅夫人回回见了素敏,拉着小手夸个不停。相公想想,这两户人家,岂不是比阿雷有前程?”
“还有平北侯夫人,见了素敏亲热的很,从手腕上取下玉镯相送。那镯子水头极好,老坑玻璃种,满绿,素敏爱的什么似的。相公,平北侯长子定了亲,次子可还没动静呢,那可是位年轻有为的一等国公。谁若嫁了他,进门便是国公夫人,掌管整个魏国公府。”
合着素敏就该在国公府、侯府、阁老府之间挑选,素华就该嫁给殷雷,在乡下陪着年迈的曾祖父?徐次辅温和看着妻子,“说起这个,我倒想起来了。魏国公到南京上任之后住到西园,跟伯启做了邻居,常来常往的。伯启说,魏国公年纪虽轻,做人周到,在伯启面前执子侄礼,从不托大。这果然是极好的,年轻有为却不骄矜。”
什么?殷夫人脸沉了下来,“伯启和魏国公做了邻居,怎么我竟是不知道?”徐次辅神色淡然,“没多少日子,才做邻居不久。”这有什么,京城离南京甚远,伯启家的事你不知道,在所难免。
殷夫人生了会儿气,跟徐次辅说了实话,“父亲有书信过来,替阿雷提亲徐家女孩儿。咱家嫡支嫡女唯有素敏、素华,相公说说,咱们许还是不是许?若许,究竟许哪个?”
“岳父大人开了口,岂有不许的。”徐次辅慢慢说道:“素敏和阿雷是嫡亲表兄妹,又是长姐,自是许素敏。夫人想想,许配孙女为的是岳父大人,自是素敏胜过素华。”
殷夫人气极,板着脸说道:“你不疼素敏,我疼她!我定要她风风光光嫁到京城名门世家,能时时回娘家,能时时回来看我。素敏娇贵的很,才不会嫁到乡下去。”
徐次辅在文渊阁跟朝中一帮大佬斗智斗勇大半天,回到家还要跟妻子计较家务事,也觉疲惫,“素敏不能嫁到乡下,素华便可以了?也罢,京中咱们还有族人,嫡支近派的女孩儿,也很有几位年貌相当的,你再看看。”
殷夫人心里一动,怎么没想到这个呢?父亲只说了徐家女孩儿,又没指定自己这一支。三老太爷家中子孙众多,曾孙女得有十几位吧?她们妆奁又不丰厚,能嫁到殷家去,也很不坏了。阿雷俊秀斯文又有才华,只是祖母、母亲守寡多年,未免有些难伺候。若是有位性子温柔的姑娘嫁过去,把婆婆、太婆婆小心翼翼服侍好了,日子也是不差的。
虽是有了这个好法子,殷夫人却是闷闷不乐。素敏这孩子日日承欢膝下,何等乖巧可爱,他却只惦记素华,只为素华着想!想想真是让人不服气。
徐次辅起身要到外院书房歇息,殷夫人忙拦住他,“伯启快该进京述职了吧?他这么多年都没有带孙子、孙女进过京,今年让他把儿媳妇、孙子孙女都带回来,咱们全家团聚一回。”
徐次辅微笑点头,“夫人说的有理,是该全家团聚。”说完,转身出门,去了外院书房。殷夫人恨恨,我倒要看看,你那宝贝孙女素华回来了,敢不敢还自称什么徐大小姐!还有那不孝的继子、继子媳妇,当着我的面儿,还敢不敢忤逆!
殷夫人这大半生什么事都顺顺利利,唯有一点,丈夫是娶过的,且原配留下有嫡子徐郴。有徐郴在,时时刻刻会提醒到殷夫人:自己是继室。可想而知,殷夫人有多么不喜欢徐郴,不喜欢徐郴一家。
西园,张憇吩咐侍女们打扫、收拾屋子,忙的团团转。安冾看不过眼,“五舅舅不在意这些,您不必这么折腾。”张憇冲她挥挥手,“小孩子家,懂什么?你五舅舅虽不在意,五舅母是很讲究的。”阿悠这丫头,衣食住行,无一不精。
安冾清秀的小脸上没什么表情,张憇一边忙碌一边跟她唠叼,“你五舅舅、五舅母大老远的过来,一路奔波,岂有不劳累的?这回了自己家,怎么着也要让他们舒舒服服的呀。”
安冾不知想到了什么,小脸上露出笑容,“五舅舅、五舅母出门从不带阿橦表姐的,您和爹爹出门,回回都带着我。娘,您真好。”没跟五舅母似的,把阿橦表姐一个人扔家里。
“客气客气。”张憇百忙之中,回过头认真看着女儿,“其实我没打算带你的,想把你寄放在外祖父家里,或是命你哥哥嫂子照看你。是你爹爹不同意,舍不的把你丢下。”
“您真不会花言巧语。”安冾站起身,秀气的小脸上满是嫌弃之色,“不跟您说了,我去寻爹爹玩。爹爹可会说话了,才不像您这般煞风景。”
张憇白了女儿一眼,“圣人说过,‘巧言令色,鲜矣仁。’?”安冾一脸严肃,“圣人也说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您不也爱听顺耳的、好听的?既然您爱听,干嘛不能也说给旁人听听?”
“成啊,赶明儿我闲了,说给你听。”张憇指指厅门口,示意安冾可以走了,“其实是你记性不好,小时候的事全忘光了。你小时候,我抱着你说过两大车甜言蜜语呢,你只会啊啊啊。”
安冾凝神想了想,“听您这么一说,我觉着自己还是个蛮有福气的小孩儿,我很高兴。”仰天笑笑,出门去了安骥的书房。
安骥正伏案写着什么,见安冾进来,随口问道:“怎么没去寻你徐姐姐玩?”安冾在他对面坐下,“徐姐姐不便来咱家了呢,我也不便上门。”
安骥停下笔,抬头问安冾,“怎么了?”仲凯做事一向周密,竟被徐家发觉了端倪不成,也太不小心了。安冾不经意说道:“没什么。徐姐姐的外祖母五月过寿,徐姐姐要抄一本经书做寿礼,表表孝心。”
安骥笑了笑,“原来如此。”安冾皱皱秀气的眉毛,“这些老太太们真是不讨人喜欢,自己也不知是真信佛还是假信佛,倒把小辈们折腾的够呛。”
安骥微笑道:“冾儿,不许胡乱说话。”这话心里想想便好,说出来做甚。安冾轻轻叹了口气,“我这是跟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爹爹,幸亏咱家没有老太太。”
像程姐姐,家里有位糊涂老太太,一家子跟着不安生。因着那位老太太纵容,秋姨娘竟能打扮的雍容华贵,明公正道的出门来西园看望程帛,简直让人不知说什么是好。
像徐姐姐,日子本来多舒坦呀,安庆那位陆老太太来了封信,她就要亲手抄经书了,真可怜。虽说抄经书可以当作是练字,可还是很别扭。
安骥温和说道:“这些琐碎小事,不必过多理会。冾儿,到书架上替我寻一本《山河志》拿过来。”安冾清脆答应了,“爹爹,我给您当小书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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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袖一口气堵在胸口,实在忍不住,掩口笑道:“快要恭喜少爷了,听说太太请严家大小姐到府小住,合府从上到下,无不夸赞严大小姐。”严家大小姐,是陆?司思业呐??Ⅻ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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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手一翻,竟是一首《鄘风柏舟》。“母也天只,不谅人只!”八个字映入陆?壑校?掏戳寺浆的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母亲啊,我的天啊,你怎么就不体谅我啊!-从古至今,代沟一直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