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炀帝觉得自己大概是有史以来最倒霉的皇帝了,从小就命苦,生下来头上就有哥杨勇挡道,好不容易扳倒了这个废物哥哥当上太子,却因为管不住下半身的某个部位,差点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坎坷命运让人神伤——至少隋炀帝自己觉得神伤。
好不容易当上了皇帝后,命更苦,辛辛苦苦的开运河、创科举、建新都、征安南收台湾、亲征吐谷浑开疆拓土又打通丝绸之路、三征高句丽消弭东北隐患,桩桩件件那一样不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可治下的老百姓却偏偏不明白这些事的重要性,偏偏要高唱着什么《无向辽东浪死歌》举旗造反,扯自己的后腿掣自己的肘,一点都不理解自己为国为民的苦心。
这些还不算,更命苦的还在后面,隋炀帝就是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自己北巡一下长城检查一下边防,一向交好的东突厥可汗始毕、还是自己的堂妹夫始毕,怎么就会带着他的全部家当二十几万突厥铁骑来找自己的麻烦,还在突厥内部公开扬言要自己的命,如果不是堂妹义成公主顾着娘家,偷偷派人提前报警,自己早就已经把命丢在雁门关外了。
即便是这样,当时的情景也是千钧一发,二十几万突厥铁骑铺天盖地的涌来,最危险时突厥的弓箭都已经射到了隋炀帝的面前,把青年时带兵打过不少仗的隋炀帝都吓得是魂飞魄散,一度抱着小儿子杨杲失声痛哭,如果不是随行护卫的将士死战殿后,隋炀帝也许都没机会逃回雁门城闭门死守。
可即便逃进了雁门城,似乎也只是死刑缓期执行而已,二十几万突厥把雁门城包围得水泄不通,城中守军只有一万七千人,守城武器奇缺,只能是拆除民房取木铁赶造守城器械;粮草只够支持二十天,不得不把粮草集中起来统一发放,为了节约粮食削减百姓的口粮,做好宰杀御林军战马充饥的准备;为了鼓舞士气,隋炀帝不得不亲临城头检阅守城军队,许下重赏鼓舞士气,也不得不违心的接受小舅子萧瑀的建议,下旨赦免高句丽国王高元的不肯朝贺之罪,不再发起第四次高句丽之战。
再怎么的负隅顽抗,光靠雁门城里现有的力量也无法抵达二十几万突厥的围攻,为了征调南面的军队来援,隋炀帝除了派出死士冒死突围求援外,再有就是把诏书绑在木头上,放在滹沱河里顺河漂下,期盼能够有人发现,交给官府明发天下,召集天下兵马北上勤王。
死士派出去了,在突围过程中死伤惨重,有没有人能够成功突围不知道,浮木也放出去了,有没有被军民百姓也无法知道,突厥攻城猛烈,连日不休,守城将士死伤惨重,守军和粮食一天比一天少,援军却还是连一点影子都还看不到,隋炀帝也一天比一天的恐惧与伤心,不敢想象雁门城破之后,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是被突厥抓到沙漠上去吃风喝沙,受尽屈辱?还是被乱刀砍死,凌迟分尸?
度日如年之下,又是一天在攻防激战中过去,算算日子已经是被包围的第二十六天,援军却还是不见半点影子,粮草却已经接近告罄,入夜的时候,饱受心理煎熬之下,种种委屈一瞬间涌上心头,让隋炀帝忍不住又在随驾百官面前失声痛哭,哭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哭喊道:“援军为什么还没有来?朕的援军为什么还没有来?是朕的诏书没能送出去,还是朕的臣子都不认朕这个皇帝了?为什么还没援军的消息,为什么还没援军的消息?”
面对失态痛哭的隋炀帝,随驾百官除了柔声安慰之外,再无任何办法,丧尽天良陈丧良的死对头萧瑀萧国舅最会说话,安慰道:“陛下请放心,且不是勤王诏书一定能够送出去,就算有所闪失,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三晋之北的官府军队也该探得消息了。陛下你的亲戚,河东山西慰抚大使唐国公李渊,还正好就驻扎在太原城内,与雁门关近在咫尺,收到消息后,他的麾下队伍一定会立即赶来雁门勤王,陛下只管安心等待佳音即可。”
“萧国舅言之有理。”右相苏威也说道:“唐国公素来忠勇,治所又与雁门城最近,收到消息后,一定会尽提麾下兵马北上勤王,只要他的军队到了,就算一时半会解不了围,也能迫使突厥分兵抵挡,使陛下鸾驾面临的压力大减,为陛下争取到更多援军抵达雁门战场的时间。”
萧瑀和苏威开了这个口,包括陈应良的靠山裴矩和裴蕴也是纷纷附和,都觉得李渊一定能第一个抵达雁门战场勤王——因为李渊的距离确实最近,按理来说肯定是他最先来增援。好说歹说之下,隋炀帝才停止哭泣,抹着眼泪抽泣道:“希望李爱卿能以朕的安危为重,尽快出兵北上来援,替朕分担一下压力。朕也不指望他能杀退突厥,只要他能尽快赶到,替朕、也替朕的守城将士分担一下压力。”
“陛下放心,唐国公忠心赤胆,日月可鉴,定能迅速前来,勤王救驾。”萧瑀、苏威和许多的文武官员都是这么说,这才终于让隋炀帝停止了抽泣。
夜色渐深,隋炀帝回到雁门城里唯一没被拆去房梁房门的房屋休息去了,随驾文武也纷纷散去,各回住地露宿休息,陈应良的老伯乐樊子盖也回到了自己的住地露宿,却在拆去了房顶的房间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看着星空发呆,好不容易勉强入睡,却又马上惊醒,最后到了四更左右后,年过七旬的樊子盖干脆披衣起身,领了两个亲兵登上城墙,巡视城防情况。
空气中弥漫着尸臭的味道,遍布箭痕石伤的城墙上满目创痍,无数的士兵和衣枕戈露宿在城墙顶上,疲惫不堪的鼾声此起彼伏,负伤的士兵在人群中有气无力的呻吟,守军哨队打着火把在城墙上来往巡逻,很少发出响动,士气明显可以看出不够振作。见此情景,樊子盖除了心疼之外,也情不自禁的想起了一个自己亲手提拔的年轻小辈,忍不住叹道:“要是那小家伙也在就好了,有他在,起码可以想办法鼓舞一下士气……。”
“樊尚书,你在说谁?”身后传来了来护儿的声音,樊子盖回头看去时,却见右翊卫大将军来护儿领着几个亲兵,不知何时也来到城墙上巡城,还已经到了自己的身后近处。
“没说谁,就是感叹一下。”性格务实的樊子盖不喜欢说不可能实现的话,直接摇头,又向来护儿低声问道:“怎么样?白天的伤亡情况如何?”
“阵亡了五百多名将士,比昨天多了近百人。”来护儿低声回答,又道:“受伤的也比昨天多了两百多人,口粮逐渐不足,伤兵越来越多,守城物资越来越少,突厥如果再这么猛攻下去,伤亡数字只会越来越大。”
打过东都保卫战的樊子盖脸色有些阴郁,半晌才低声说道:“这话千万别对陛下说,他已经快崩溃了,再听到这样的话,真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来护儿点头表示明白,然后又说道:“我当然不会说,晚上朝会的时候,在陛下面前,我有句话也没敢说。”
“什么话?”樊子盖低声问。
“唐国公短时间内很难给我们分担压力。”来护儿低声说道:“突厥没有彻底合围雁门城前,我麾下的斥候曾经走滹沱河对岸的小道抵达崞县,探得了那里的敌情,突厥分兵大约五万左右包围了崞县,所以唐国公就算及时来援,也必须先干掉崞县的五万突厥才能继续北上雁门关,期间还不能排除突厥分兵增援崞县的可能。而至今为止,我军并没有发现任何的突厥分兵西进动作,足以说明唐国公和其他勤王队伍还没有威胁到崞县突厥军队,突厥军队用不着南下增援,我们在短时间内也无法获得来自唐国公的援救。”
樊子盖的脸色更是阴郁,又过了许久才点头说道:“你没说这话做对了,这件事你知我知就行了,别让第三个人知道,会动摇军心,涣散士气。”
来护儿点头,又轻叹了一声,刚想结束与樊子盖的谈话,眼睛却突然一亮,因为来护儿突然看到——滹沱河上游那边,忽然有许多的火把闪动,火光还十分的缭乱,明显出了事,来护儿不敢怠慢,赶紧提醒樊子盖也去注意那个方向,樊子盖看到也知道情况不对,忙与来护儿赶紧来到雁门城的东南角,居高临下的观察敌情。
突厥军队那边确实出了事,很多的突厥士兵打着火把沿河而下,大呼小叫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同时还有突厥士兵对着河中放箭,看到这点,战场老麻雀来护儿马上就猜到了大概原因,惊道:“河里有人,河里有人,还很可能是我们的人!快,准备火把和绳索,我们的人要从河里来了。”
被来护儿言中,当隋军士兵七手八脚的准备好了火把与绳索后,滹沱河里果然先后爬出了三个湿淋淋的男子,以爬行的姿态躲避突厥羽箭,飞快爬向有着滹沱河的雁门城南门,见此情景,樊子盖和来护儿都是激动难当,知道定是勤王援军的喜讯,然后性如烈火的樊子盖干脆探出了头去,大吼问道:“你们那里来的?”
火把的光芒照亮了樊子盖的高大身躯和雪白须发,也让城下的来人一下子认出了樊子盖,带着哭腔的声音也在城下响起,“太好了!是樊留守!是樊留守!樊留守,快放绳子,我是钱向民,我是钱向民啊,你见过我的!”
“钱向民?”樊子盖先是一楞,然后难以置信的吼叫了起来,“你是飞来的?你不是到了陈应良的帐下效力吗?怎么会来这里?”
“是陈副使派我来的!陈副使的勤王大军,已经到了!樊留守,你快放绳子啊,有什么话我上去了再和你说!”
不用说,全城轰动,整个雁门城全城轰动!当看完了钱向民用油纸包裹又藏在盒子的陈应良奏章后,来护儿激动得仰天大吼,咆哮天佑大隋,樊子盖七十多岁的人,竟然也激动得放声大哭,抱着钱向民放声大哭,嚎啕吼叫,“老夫没看错人!老夫没看错人!当年老夫破格提拔的陈小子,果然和老夫一样,都是宁可牺牲了性命,也要以陛下和国事为重的人!”
如雷的欢呼声四起,不久前还是死气沉沉的雁门城头欢呼声此起彼伏,一阵接着一阵,越来越大,被惊醒的守军士兵得知是援军消息送达,无不加入欢呼雀跃的行列,惊醒了全城军民百姓,也惊醒了正在梦中饮泣的隋炀帝,还有与他睡在一个被窝里的箫皇后。而当隋炀帝知道情况原因后,也和樊子盖一样的张口结舌,放声大吼,“陈爱卿的援军到了?他在中原,中原啊!他是飞来的?怎么能来得这么快?!”
更不用说,尽管天色才刚刚微明,披衣起身的隋炀帝马上就召见了正八品的芝麻绿豆官钱向民,还有小匪兵何二和山里人秦三哥,收到消息的文武百官一个比一个来得快,齐聚一堂共迎喜讯。而当隋炀帝飞快看完樊子盖亲手呈上陈应良的出师表后,也激动得又一次放声大哭,泣不成声,嘴里翻来覆去只是一个词,“陈爱卿,陈爱卿,陈爱卿……。”
忘情欢呼的同时,随驾的大隋文武官员自然是七嘴八舌的问起谯彭援军已经到了何地,又为了什么来得如此之快,钱向民则是如实回答,说是自己与陈应良分手时,谯彭隋军已经到了祁县,算时间应该已经到了勤王大军的兵力集结地忻口,又说谯彭隋军能够到得如此之快,是因为当时陈应良正在率军攻打瓦岗寨,接到勤王诏书后马上从白马渡过黄河,一日行军上百里,所以才能到得这么快。同时钱向民少不得说了一些陈应良在路上放声大哭,日夜焚香祷告上天保佑隋炀帝安全之类的话。
当然,钱向民也少不得夸耀一下自己的忠心,说是突厥拦路,谯彭隋军没有一个人敢来雁门城送信,惟有自己主动请缨,自告奋勇,途中经历了无数九死一生的危险,好几十次差点葬身于毒蛇猛兽之口,这才把陈应良的来援奏章送到隋炀帝面前。
钱向民很不要脸的自吹自擂还是收到了不少回报,看到钱向民身上被草木荆棘挂成条状的破烂衣衫,又看到钱向民已经露出两个大脚指的鞋子,还有钱向民脸上身上的血痕,隋炀帝干脆亲自离座,亲自搀起了稽首行礼的钱向民,抚摩着钱向民身上的伤口,哽咽说道:“钱爱卿,辛苦了,你和陈爱卿一样,都是朕的股肱之臣,都是对朕忠心不二的股肱之臣!”
山呼万岁,文武百官无不向隋炀帝欢呼道喜,其中来护儿还激动说道:“有希望了,有希望迅速逼迫突厥分兵了,陈副使麾下的主力精锐都来了,再加上唐国公的麾下队伍,和包围崞县突厥军队有得一战,只要他们能够联手打败崞县的突厥分兵,雁门这边的突厥马上就不敢全力攻城了!”
听到来护儿这话,唯一没怎么大声欢呼的萧瑀萧国舅这才想起一件大事,忙上前向钱向民问道:“钱参军,唐国公的太原队伍到那里了?是否已经到崞县了?”
“唐国公的队伍?他……。”钱向民先是一楞,刚想如实回答时,却又赶紧闭上嘴巴——芝麻绿豆官钱向民可不敢象丧尽天良陈丧良那样,有胆子往死里得罪一个关陇大门阀。
“你怎么了?”萧国舅很奇怪的追问,“唐国公的队伍到了那里,你怎么不回答?”
钱向民还是不敢回答,还无比胆怯的看了一眼就在面前的隋炀帝,结果这么一来,隋炀帝自然就明白情况不对了,忙说道:“钱爱卿直言无妨,有什么说什么,说真话就行,用不着隐晦。”
“陛下……,陛下,你请恕罪。”钱向民颤抖着说道:“你听了肯定生气,微臣北上经过太原时,唐国公的队伍还在太原城外,没有出兵……。”
“什么?他还在太原?!”隋炀帝如遭雷击,简直都不敢相信这个答案。樊子盖和来护儿等文武百官也个个张口结舌,说什么都没想到远在中原陈应良都已经到了,近在咫尺的李渊竟然还没出兵!
“你胡说!”萧国舅勃然大怒,一把揪住了钱向民,大吼道:“唐国公对陛下忠心耿耿,怎么可能还在太原?这些话,是不是陈应良教你说了,用来污蔑陷害唐国公的?!”
“这位大人,你冤枉死下官了啊!”胆小如鼠的钱向民赶紧稽首,哭丧着脸说道:“卑职六天前经过太原城时,唐国公的队伍真的还在太原啊,你如果不信,等以后可以查问日期,如果卑职敢有半句假话,愿领凌迟之刑!”
看到钱向民这副怂样,萧国舅当场就傻了眼睛,心中连珠叫苦,其他的文武百官则是鸦雀无声,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全都等着隋炀帝大发雷霆。果不其然,咬牙切齿了许久后,隋炀帝果然铁青着脸一字一句的说道:“李爱卿,忠臣,忠臣啊!”
萧国舅心中更是叫苦,只得赶紧转移话题,转向钱向民问道:“钱参军,有件事很奇怪,刚才你说你先行北上,是因为你们中原来的队伍要在祁县休整一天,勤王大事何等重要,你们为什么还要休整?”
“我们的军队太累了,从瓦岗一直到祁县,每天都行军一百多里,就没休息过一天。”钱向民没听出萧国舅故意的鸡蛋里挑骨头,只是如实答道:“再加上我们要在祁县补充粮草,所以陈副使才决定让军队休息一天,又拿出了黄金和现钱,用三倍的价格向祁县商家购买粮草补给,免得到了太原无法补给粮草,耽搁了勤王大事。”
“你胡说!”萧国舅顿时魂飞魄散了,赶紧一脚踹在了钱向民胸口上,大吼道:“大胆贼子,竟敢污蔑唐国公不发军粮,你再敢污蔑唐国公一句,本官现在就宰了你!”
钱向民喊冤,说自己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污蔑唐国公,隋炀帝则拦在了钱向民的面前,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钱向民,冷冷对萧国舅说道:“想杀朕的功臣?可以,先杀了朕再说。”
萧国舅扑通跪倒,汗如雨下的颤抖着说道:“陛下饶命,微臣是气不过他说在太原无法补给粮草,所以才……,才冲动了些。”
“陛下,陈应良这么做,应该也不是担心唐国公故意迟发军粮。”宇文述站出来打圆场,拱手说道:“太原是雁门战场的唯一粮草补给地,各路兵马勤王北上,太原粮仓肯定是左支右绌,忙碌得不可开交,陈副使担心军粮不能及时补给,自行收购军粮,也是对陛下你的一片忠心,想要尽快赶来雁门勤王,不肯耽搁一时一刻,并不是担心李大使故意迟发粮草,有意拖慢他的行程。”
“正是如此,正是如此。”钱向民也赶紧点头,说道:“陈副使也没说是担心李大使故意不发军粮,只是担心不能立即获得补给,同时军队也太过疲惫,需要休整,这才在祁县稍微休息一天,期间以高价购粮补给军队,不浪费半点时间。”
听到钱向民和宇文述如此说,隋炀帝脸上的表情才稍微一些缓和,点了点头,说道:“钱爱卿,平身吧,将来见到陈爱卿时告诉他,他为朕花的钱到民部报销,他不管用了多少,朕都给他报销一倍。”
钱向民谢了,这才站起身来,隋炀帝也回到了自己的龙椅上,微笑说道:“很好,既然连远在中原的陈爱卿都带着勤王大军来了,相信崞县以南也应该有一些勤王军队抵达了,他们只要联起手来,就一定能杀退突厥,解救朕与雁门军民于水火之中。”
文武百官纷纷附和,至今还跪在地上的萧国舅也赶紧说道:“陛下所言极是,唐国公定然能够率领诸路勤王大军杀退突厥,救陛下于水火之中。”
萧国舅不说这话还好,说了这句话后,却马上提醒了战场老麻雀来护儿一件大事,然后来护儿马上出列,拱手说道:“陛下,诸路勤王兵马纷纷北上,就连中原的陈副使都千里飞驰而来,这确实是一件大好事,但各路兵马分属各地,互不统属,号令不齐,却是形同散沙,很难做到齐心协力,并肩作战,微臣认为,陛下应该下诏任命一名勤王主帅,让他统一号令,指挥全军,这才能够做到令行禁止,兵锋一致。”
军队对一个统治者来说有多重要,这里也就不解释了,总之听到了来护儿这些话后,隋炀帝马上就大点其头,道:“言之有理,是应该任命一个勤王主帅,统率全军,各位爱卿,你们觉得朕应该任命谁为主帅?”
在场的文武百官几乎全都傻了眼睛,纷纷心说皇帝你在开玩笑吧?我们连那些人率军来勤王都不知道,怎么举荐?举荐了一个能征善战、又威望出众的主帅,你也任命了,那人却没率领军队来勤王怎么办?
有几个人没傻眼,萧国舅便是其中一个,听到隋炀帝这话,萧国舅马上就大声说道:“陛下,微臣举荐唐国公李渊担任此职,唐国公既是皇亲国戚,又威望出众,对陛下你更是忠心……。”
“给朕闭嘴!”龙案上的镇纸飞了过来,正好打中了萧国舅的嘴巴,打断了萧国舅的话,也把萧国舅的嘴角打出了血,再紧接着,龙案后也响起了隋炀帝的如雷咆哮,“少在朕面前提起他的名字!连远在中原的陈爱卿都来了,他还在太原城里按兵不动,你还有脸在朕的面前说他忠心?他忠心,怎么还没带兵来勤王?!”
可怜的萧国舅彻底闭嘴不敢吭声了,须发雪白的樊子盖则走出了班列,向隋炀帝重重顿首,沉声说道:“陛下,老臣樊子盖,愿以全家性命担保陈应良出任勤王主帅,万望陛下恩准!”
满场大哗,隋炀帝也是大吃一惊,惊叫道:“樊爱卿,你举荐陈应良出任勤王主帅,他才多大?你不知道?”
“微臣知道,他只有十九岁,任命他为全军主帅,确实太过匪夷所思。”樊子盖沉声说道:“但有三点,却让老臣觉得这个主帅非他莫属。”
“那三点?”隋炀帝问道。
“第一,忠诚,陈应良对陛下的忠心耿耿,陛下已经亲眼目睹,老臣就不罗嗦了。”樊子盖严肃说道:“第二,善战,自两年前陈应良到东都投军后,指挥军队大小数十战,无一败绩,并且每一次都是以少胜多,以弱胜强,这一点,那怕是朝中名将都很少有人能够做到。”
“第三,宽容。”樊子盖又拱手说道:“陛下,陈应良的过去你知道,前钜鹿郡公柴慎一家几乎把他逼死,对他百般陷害,万般欺凌,陈应良却还是以德报怨,在刀下救回柴慎父子性命。这样的胸怀度量,便是勤王大军齐心协力的根本基础,老臣相信陈应良担任此职后,定然能够公平服众,决不徇私,更不会为了个人私怨而误了勤王救驾的大事!”
会演戏就是好处多多,听了樊子盖的举荐理由,又想起陈应良平时的种种虚伪做作,隋炀帝难免点了点头,结果萧国舅一看急了,赶紧提醒道:“陛下,陈应良才只有十九岁,一个十九岁的半大孩子,岂能担当如此重任?”
陈应良最要命的确实是年龄问题,那怕在隋炀帝面前也是如此,所以听了萧国舅的话后,隋炀帝难免又犹豫了起来,然而就在这时,之前一直很收敛的裴矩也突然出列,向隋炀帝叩首说道:“微臣裴矩,也愿以全家一百余口性命,担保陈应良出任勤王主帅,微臣相信,陛下任命陈应良此职后,陈应良定然能够率领诸路兵马勤王救驾,解雁门之围!”
平时里无比稳重的族兄竟然拿了全家的脑袋给一个十九杆子打不着的远房侄子担保,另一个裴家重臣的裴蕴难免楞了一楞,然后老滑头裴蕴马上就醒悟过来,明白了族兄的真正用意——这次的雁门之围,与大隋一向友好的东突厥突然翻脸动手,追本溯源其实就出在裴矩身上,是裴矩设计诱杀了始毕的智囊兼头号爱臣史蜀胡悉,这才导致了始毕不肯再朝见隋炀帝,然后有了雁门之围。既然根子在这里,那么一旦让别人担任勤王主帅,难保就不会出现什么谈判言和的情况,到时候一旦谈判言和,诱杀突厥头号重臣的裴矩肯定是当仁不让的头号替罪羊,只有让紧抱裴家大腿的陈应良出任勤王主帅,才绝对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想明白了这点,为了家族的利益,裴蕴也没有半点犹豫,马上也是出列叩首,刚表示愿意用全家性命担保陈应良就任勤王主帅,还没来得及说明举荐理由,不曾想文官班列中又突然站出一人,却是与隋炀帝血缘关系很近的蔡王杨智积,也是向隋炀帝稽首说道:“皇兄,臣弟也举荐陈应良为勤王军主帅。”
平时里十天半个月难得说一句话的杨智积突然开了口,还旗帜鲜明的站到了陈应良一边,结果不仅在场的大隋文武百官大吃一惊,隋炀帝本人也吃了一惊,惊讶问道:“贤弟,你也觉得只有十九岁的陈爱卿适合担任勤王军主帅?”
“禀皇兄,陈应良十九岁的年龄,在别人看来是他的弱点。”杨智积语出惊人,沉声说道:“但是在臣弟看来,十九岁的年龄,却是他担任勤王主帅的最大优势!”
“贤弟此言何意?”隋炀帝更是惊讶。
“禀皇兄,道理很简单。”杨智积语气平静的说道:“皇兄下诏勤王,天下兵马必然纷纷北上,兵力数量最少也在十万以上,皇兄却被突厥困于雁门城中,无法控制约束如此之多的军队,这么多的军队如果交给别人,难保不会出现变故,只有交给陈应良,才可确保无虞。”
“因为陈应良陈副使只有十九岁,没有家世家族的牵绊,也没有率军另行他事的能力,只能带着勤王军队全力救驾,迎回皇兄!这才是他唯一能走的道路!”
听到杨智积这话,在场文武百官个个脸上变色,包括裴矩、裴蕴、虞世基和宇文述等著名奸诈小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无不钦佩杨智积这个低调皇亲的心思机敏,稳狠准毒,一针见血的指出,以陈应良的年龄、家世和资历,把十万二十万的勤王军队交给陈应良控制指挥,陈应良就算有什么二心也肯定不会有多少人跟他走,只有乖乖勤王救驾才能指挥军队,因为陈应良的兵权基础是建立在皇权之上,陈应良带头不遵皇权,手中的兵权也等于作废。
而如果把这么多的军队交给了别人,让他控制这么多的大隋军队和掌握这么大的权力,难保就不会有人指望隋炀帝被突厥干掉,然后凭借自己的家族优势、威望资历和权谋手段控制勤王军队,利用这十几二十万的勤王军队干一些造反、谋逆或者称帝之类群众喜闻乐见的事!——比方说前周显贵之后、关陇巨阀兼现在的皇亲国戚,唐国公李渊,就完全有希望和能力做到这点。
听到嫡亲堂弟这样的话,绝对不算什么糊涂皇帝的隋炀帝也立即变了脸色,还下意识的抿上嘴唇,悄悄咬紧了牙齿盘算思索…………
“狼烟起,江山北望
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心似黄河水茫茫
千百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恨欲狂长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他乡
何惜百死报家国……”
关键时刻,依稀熟悉的军歌声音渐渐传入了隋炀帝和大隋百官的耳中,且声音越来越大,似乎有无数的军民百姓在齐唱这首军歌一样,隋炀帝听了大奇,忙命爱臣宇文述出去查看原因,结果对陈应良态度比较中立的宇文述也很快带回来了答案,向隋炀帝奏道:“启禀陛下,是我们的守军在齐唱这首军歌,他们听说陈副使来援,纷纷互相打听陈副使情况,其中有人知道陈副使,也听过这首军歌,就互相教授了传唱这首军歌,结果唱这首军歌的人越来越多,现在全城守军都在传唱。”
说完了原因,宇文述又补充道:“陛下,这首军歌对士气的鼓舞似乎很有作用,我们的军队士气明显有提升,都说一定能够坚持到勤王援军解围了。”
听了宇文述的报告,隋炀帝并不言语,又凝神细听了这首军歌的内容,过了许久,隋炀帝突然说道:“诸位爱卿,都平身吧,裴矩裴爱卿,替朕拟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