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莫何咬了咬牙,作为一个纵横西域,未逢一败的优秀统帅,他比别人更高明的地方就在于知道何时退让,目前的情况已经非常清楚,自己的所有变招都被对方料到,在这个地域作战更是极为不利,再打下去只会把所有的本钱全给葬送在这里,别说守住伊吾,就是回到河中地区当个部落首领,也不可能了,他果断地一挥手:“传令,全军撤退,向北突围,快!”
一边的那个军将闻言大惊,滚鞍下马,跪倒在阿史那莫何的马前,拉着阿史那莫何的战马缰绳,声嘶力竭地哭道:“将军,不能撤啊,这么多兄弟战死了,这么撤了,大家不甘心啊,求你再让我带队冲一次,只一次就好!不攻破隋军的这些破车,我就战死在这伊吾城下!”
阿史那莫何心烦意乱,挥起一鞭,重重地抽在这个军将的脸上,顿时起了一道一尺多长的鞭痕,他厉声吼道:“再让你冲一次,我的老本都要光了!你要死自己一个人去死,别拉着我的人去送死!”
那名军将颓然地松开了手,跟随阿史那莫何多年的他,知道自己的这个主子下了决心之后,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只能咬了咬牙。骑回了马背。阿史那莫何拨转马头。厉声喝道:“还犹豫什么!快点吹号传令,隋军显然是设了埋伏专门对付咱们的,要再迟的话,可能走不成啦!”
几里之外的拔野古,也是一头的焦头烂额,他的身上已经插了四五支隋军的羽箭,而坐骑身上更是插了十余枝,若不是这匹战马披了马甲。又是异常神骏的汗血宝马,只怕他早就落马而亡了,而簇拥在他身边的卫队,也早已经伤亡过半,半个时辰前那马踏隋军,斩将夺旗的豪气早已经消失不见。
随着大营中不断地涌出隋军的援兵,他的前锋就再也拱不动了,反而是得到了加强的隋军步槊手,稳住了阵脚之后开始轮番反击,失去了冲击力。与步兵进入了近身混战的突厥骑士,手中的弯刀和重剑长度远不及对方的长槊。被一个个刺下马来,现在拔野古已经把所有的预备队全给押上去了,仍然挡不住敌军的推进,阵线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比隋军的步槊手更可怕的是,那些弓箭手发出的死亡之雨,本来突厥的后排骑兵无法参与肉搏,所以就地取出弓箭,不停地向着隋军的步兵阵线里倾泻着箭雨,靠着这种前突后射的打法,拔野古所部一开始占尽优势,斩杀对方在一千五百人以上,自身损失不过五百左右。
可是随着隋军的弓箭手投入战斗,渐渐地在双方的对射中,拔野古所部的劣势越来越明显,开始还能旗鼓相当,可是射了半个时辰之后,已经完全被对方至少有四千人以上的弓箭手给完全压制了火力,就是自己身边的近卫部队,也已经伤亡过半,不堪再战了!
拔野古的心里渐渐地明白,这场战斗是没有取胜希望的,一开始占优势时他没有留意,现在才发现,隋军的布阵,前轻后重,前方的兵力似乎不足,可越往后面,阵容的密度越大,弹性越强,尤其是弓箭手不断地加入战局,让本方每进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而这个狭窄的通道,更是限制住了自己部队的机动性,让自己的骑兵既不能包抄迂回,也无法全速突击。
看对方大营里的架式,连金狼大旗也已经消失不见,那库列罗俟斤的部队只怕也已经全部报销了,这点从大营中源源不断涌出的隋军援兵也可以得到验证。自己这时候再不撤,只怕连最后一点老本也全要交代在这里啦!之所以拔野古强撑到现在,只是对阿史那莫何还抱有一线希望,也许这位西域第一名将可以创造奇迹,强行打穿隋军的阵线,然后前后夹击,方可反败为胜!
远处的阿史那莫何所部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鼓角声,拔野古的脸色大变,被汗浸湿的脸上,两团肌肉抖了抖,他听得出来,这是退兵的号角,战无不胜的阿史那莫何军也无法突破隋军,要全线撤退了!
拔野古转身对着身后一个已经身上矢如猬刺,摇摇欲坠,趴在马背上的传令兵吼道:“快吹号,退兵,全线退兵!”
那小兵的身上早已经血流成河,右手死死地抓着号角,吃力地想要放到嘴里,却是根本没有力量抬起来了,号角到了嘴边,竟然吹不出来,拔野古急得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号角,自己当起了传令兵,三声急促的号角就是向着这些部落骑兵下达着命令:“风紧,点子硬,速度扯呼!”
王仁恭的脸上终于现出了一丝微笑,刚才拔野古最凶猛的那一波攻击的时候,他一直面色阴沉,因为他的心里也没有绝对的把握,靠着几千由辎重兵临时充当的长槊部队,是不是真的能挡住突厥铁骑的凶猛突击,今天这西门的隋军不过两万,五千人埋伏在大营里,一万精锐和所有的大车全调去了右侧,而自己这里只有两千辎重辅兵,穿上了正式军卒的衣甲,在前方吸引敌军的攻击。
由于弓箭手一开始需要压制城头的敌军,没有投入战斗,所以自己军阵前方的压力非常大,前面突厥骑兵凶猛突击的那一波,几乎把长槊兵们消灭了三分之二以上,若是换了一般的部队,早就垮了,可是薛世雄多年训练的部队,连辎重兵都可以做到死战不退,最后的几百名长槊兵。硬是用血肉之躯顶住了突厥骑兵的三轮冲击。撑到了弓箭手加入战斗的那一刻。而王仁恭刚才把刘武周和身边的卫队都派上去抵挡了,直到这时,才算真正地松了一口气。
身后一阵马蹄声响,王仁恭扭头一看,却是提着狼牙棒,骑着高头大马的薛万淑带着四百余名骑士前来,这帮人的铁棍大锤上全是血迹斑斑,还残留着不少白花花的液体。显然是刚刚一场恶战的结果,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一副满足的笑容,血丝密布的双眼中却是闪出更多的战斗的**。
薛万淑高声叫道:“王将军,王将军,小将奉命率兵来援,听您调遣。”
王仁恭哈哈一笑,他看着薛万淑身后,跑得气喘吁吁的两千多步兵,正兵分三路,潮水般地穿过弓箭手的间隙。向着前方的阵线赶去。
王仁恭说道:“贤侄,你们可来得真是时候啊。敌军现在正在败退,你们的骑兵,正好可以投入追击。”
薛万淑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兴奋,然后看了一眼前线之后,脸色转为失望,摇了摇头:“不行啊,前面战线的尸体和死马太多,把路都堵上了,而且现在前面全是人,我军的阵线已经完全人挤在一起,没有留出空间,我们的骑兵过不去啊!”
王仁恭点了点头:“那就从后面大营绕过去,贼人看起来会向南逃跑,到时候可以截住他们。”
薛万淑勾了勾嘴角,看着前面正在转身逃命,连头都不敢回的突厥骑士们,笑道:“我还当突厥铁骑真有多厉害,还不是逃起来跟所有的懦夫一个样,只是他们都是轻骑兵,只怕我们追不上啊。”
王仁恭微微一笑:“能追多少是多少吧,这一仗就是要敌军胆寒,让这些仆从部落的突厥人,以后听到我们大隋的名字,看到我们隋军的旗号就发抖,再不敢生出背叛之心。对了,你父帅说过,对于这些仆从部落,稍加惩戒即可,不必赶尽杀绝,可是对弩失毕部落,也就是库真吐屯的本部,却是务必片甲不留,没了领头的,其他仆从也就是一盘散沙,不足为惧!”
薛万淑点了点头:“我的三个兄弟呢?都去右边迎击了吗,现在那里战况如何?”
王仁恭得意地抚了抚自己的胡子:“看起来薛元帅那里也已经得手了,敌军的主力骑兵也在溃退,只是他们现在想逃,已经迟了,三位少将军这会儿已经绕到了敌军的身后,正要发起最后的冲锋呢!贤侄,你现在把骑兵带到你父帅那里去,他现在应该正需要你的两面夹击呢!”
阿史那莫何带着几千名披着马甲的近卫部队,越过了几波后卫部队,正夺路向前而逃,现在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件事:“把这万余精锐给带出去,只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突然间,阿史那莫何发现在前方两里处的地方,伊吾城西北角的一片沙丘上,却已经站满了密集的骑兵,列出了一线排开,百人一列的墙式推进阵列,所有的骑士都戴着面具,举着丈余的长槊,个个虎背熊腰,全是七尺以上的赳赳武夫,甲骑俱装,鲜红的盔缨随着沙漠中的热浪,迎风飘舞,如同燃烧着的火焰,而头盔和身上甲胄反射出的精光,更是亮瞎了人眼,却掩盖不住他们的槊尖上,那带着森寒杀气的寒芒。
站在队列正前方的,是三员身材格外威武粗壮,人高马大的将军,青一色的厉鬼面具,一使长柄战斧,一使开山厚背刀,而剩下的一人,则单手提着一杆方天画戟,威风凛凛,宛如战神下凡,看起来必是带队冲锋的隋军骑将了。
阿史那莫何狠狠地一击马鞍,他最担心的事情也变成了事实,原来隋军早就安排了精锐的重甲骑兵,在此列阵恭候自己了,这些人原来早就埋伏在沙丘的后面,一直没有露面,自己的后军也全无反应,直到自己夺路而逃的时候,才杀将出来,明显就是要趁着自己还没有冲到开阔地带的时候,将自己这万余精骑全部包住,加以全歼,这一点从他们现在列出的如墙推进的一字骑阵,而不是以锐骑突击的楔形三角阵形,便可以看得出来。
阿史那莫何咬了咬牙,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正跟着自己前进的一**的骑兵,由于是仓皇逃命,这时候根本来不及重新开阵,护城沟与大寨之间狭窄的空间也不允许他这么做,他的心底里,一股强烈的战意开始腾起:西域最强的突厥战士,冲不过大车刀板阵,还面对面地打不过这些隋朝骑兵吗?我们突厥人可是马背上的民族,天下最精锐的骑士,最优秀的战马,都是上天赐给我们突厥的荣誉,而这个荣誉,现在就要由我阿史那莫何来维护!
阿史那莫何想到这里,杀心顿起,他的右手操起了狼牙棒,左手一边狠狠地把自己头盔上的黄金狼头面当拉下,一边抄起了另一把大刀,平静而威严地说道:“全军听令!列一字骑阵,正面冲击,打垮隋人的骑兵,狼神一定会保佑勇敢的战士,冲啊!”
随着阿史那莫何的当先冲锋,身后的几千骑兵们暴发出一阵阵雷鸣般的欢呼声与吼叫声,潮水般地向着对面的隋军骑兵发起了冲锋,骑兵战就是如此,只有冲得越凶,冲得越快,才能在两军对冲的时候占据更大的优势。
立于隋军阵前的,正是薛世雄的三个儿子,使长柄斧的大郎薛万述,使大刀的三子薛万均,还有使方天画戟的四子薛万彻。三人对视一眼,哈哈一笑,不约而同地高声吼起:“幽云铁骑,天下无敌!”
身后的数千隋军幽云骑士,齐声跟着薛家三虎吼了起来,三声过后,薛家三虎扬起手中的兵器,双腿一夹战马,刚才还不动如山的安静骑阵,这会儿突然变成了一道道流动着的钢铁洪流,曜日的精甲反射着太阳的光芒,如同金光闪闪的铁海,向着对面潮水般涌来的突厥骑兵们对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