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从天空打落下来,就如被长杆打落的果子一般,又粒如黄豆般大小,没有从小到大的过程,没有丝毫的缓冲,直直地从空中倾泻下来。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电闪雷鸣。
乌云在慢慢消散,能见度却不曾有所提高,雨幕笼罩之下,人们的视线变得更为模糊了。
一个马扎摆在中军大帐前,高畅却未坐下,而是站立在马扎下,眺望着远方,在他视线所不及的地方,他的军队正在和敌军进行着殊死搏杀。
他的本阵位于桑干河河滩旁的一个高地上,在他背后,就是本方的大营,此时,大营已经为之一空,只有少量辎重兵留在大营里,进行日常的养护工作。
高畅的本阵距离前线有一定的距离,天气晴朗,视线良好的情况下,他站在中军大帐所在的这个山坡上,还能看得清楚前方的一部分战斗场面,雨一旦落下来,铺天盖地,笼罩在天地之间,他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只能听见隐隐约约传来的一阵喊杀声,就算是这喊杀声,也是时断时续,常常被雨声和雷声所掩盖。
雨落下来的时候,高畅身边的薛仁贵忙上前请求,希望高畅能进帐暂避。
高畅摇摇头,没有理会他的请求,仍然笔直地眺望着前方,就像他的目光能穿透层层雨幕,能穿透空间的距离,清楚地落在前方的战场上一般。
薛仁贵忙一路小跑,将高畅的华盖大伞拿了过来,竖立在高畅头上。为他遮挡风雨。
一骑从山坡下疾驰而来。穿过疾风骤雨,来到本阵之前。
那人翻身下马,右拳紧握。放在左胸,稍稍俯身,朝高畅行了个军礼。
然后,他扬起头,露出被大雨润湿地脸,高声吼道。
“秉大王。左翼地刘雅将军来报,他已经击溃当面之敌,现在已经和高雅贤将军合流,正按照既定计划,迂回前往攻击罗艺本阵,不过,由于大雨倾盆,道路不清。可能会多花费一些时间!”
在现在这种天气下,像战鼓,号角,旗语。烽火这样的联系方法已经指望不上了,部队与部队之间的联系。只能依靠轻骑传递,高畅军地传令兵都经过特殊训练,个人武艺高强,且灵活机变,一般说来,都不会误事。
高畅点了点头,微微蹙起眉头,仿佛在思考什么,半晌,他沉声说道。
“很好!传本王令,命刘雅和高雅贤小心行事,仍然按照原定计划行事,不过,不要过于追求行军速度,失去阵型,避免遭遇敌军伏击!”
“诺!”
传令兵沉喝一声,转身上马,疾驰而去。
按照常理,左翼击溃当面之敌后,应该加快速度,会合中路大军夹击幽州军本部才是,之所以要加快速度,无非求一个快字,在幽州军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之前,打一个时间差,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高畅的命令却与之相反,并没有让左翼的刘雅和高雅贤快速前进,而是让他们保持阵型,缓慢前行,这其中自然有他的考量。
事出反常即为妖!
高畅非常清楚这样的道理,在他看来,就算罗艺将自己的主力部队摆在中路,想要强行进攻本方地中路,他摆在两翼的人马也不会这么弱啊!
刘雅和高雅贤部加起来也不过八千余人,与他们对敌的幽州军人数当不小于这个数才对,如今,大战开始到现在,一个时辰不到,他们就击败了当面之敌,且高雅贤部作为预备队还只是在一旁压阵而已,这样看来,与他们对阵的幽州军实在是太过虚弱了。
难道罗艺就这样将他的右翼放弃?
难道他就这样有信心,在自己的左翼人马迂回到他本阵之前,他的大军就能突破本方防线,直抵自己的本阵?
不!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
究竟有什么问题呢?高畅却想不明白。
首先,根据潜伏在敌军阵中地无间传来的情报,罗艺的正规军一共只有两万人,除此之外,他强征了三万精壮入伍,加起来就有五万人,对外则号称十万大军。
罗艺要想获胜,只能积重兵于一路,利用优势兵力以压倒性的优势向本方发起进攻,其余两路地兵力自然会有所不足,
采取防守策略,就算如此,也不应该如此虚弱啊!难有的新兵都布置在了他地右翼?
—
难道他使的是诱敌之计,将本方的左翼兵马引入埋伏圈,然后再围歼?
只是,他只有这点兵马,哪里找得出多余的兵力来伏击呢?
虽然想不通这个问题,高畅却也不能掉以轻心,就算不能让自己的左翼就此止步,采取守势,向本方的中路靠拢,让他们放缓速度,缓慢前行,小心戒备却还是有必要的。
偶尔有风吹过,雨点飘了进来,打在高畅脸上,隐隐有些疼痛,他伸出手,探出伞外,摊开手掌,任由那些雨点打在手心之中。
既然已经有所决断,就不要犹疑流连,在雨点轻打手心之际,高畅的心重新变得古井无波起来。
“大王,现今暴雨倾盆,并不适合于战斗,为何敌我双方都不罢兵休战呢?”
薛仁贵小心翼翼地出声问道。
他和其他的那些僮仆,一直以来都陪在高畅身边,与其说是侍候高畅,不无说是在高畅的身边学习,高畅时常鼓励他们,让他们多看多问,故而,他才会出如此之言。
在薛仁贵看来,如此糟糕的天气状况,双方的士卒只能凭借本能作战,稍远一点,就敌我不分,一场大战下来,因为淋雨受凉,大部分士卒都会大病一场,作为一个主将,这时就应该审时度势,收拢部队,休兵罢战,以待来日。
高畅笑了笑,转身对薛仁贵说道。
“兵书上所说的不过是死东西而已,作为一名将官,需要灵活应用才是,在目前的情况下,就算本王和罗艺都想休兵罢战,也是不能的啊!现在我们双方都是骑虎难下,欲罢不能!”
高畅手指前方,高声说道。
“在这种敌我双方纠缠交织的情况下,没有哪个主将敢下令撤兵,因为,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是孙武重生,也无法做到有序撤离,一旦命令部队后撤,最终就只能变成溃逃,只要对方的将领不是傻瓜,就不会放弃这个乘势追击的大好机会!”
最后,高畅做了总结。
“所以,本王和罗艺都只能命令部队继续战斗,直到一方再也支持不下去为止!不过,依本王看来,这初夏的阵雨来得快也去得急,不一会,天就快放晴吧?”
“大王英明!”
薛仁贵躬身说道,一脸的毕恭毕敬。
对于薛仁贵,高畅还是很看重的,毕竟,在他没有降临在此的那个时空里,薛仁贵是初唐难得的名将,可以说,像李靖,李绩(徐世绩)等名将过世之后,就是薛仁贵挑起了大梁,那时,苏烈苏定方也已老迈不堪了。
所以,高畅对薛仁贵的教育非常看重,十余年后,像薛仁贵和杨播(也就是杨黑子,播是高畅给他取的大名)这一批人就会成为他的栋梁之才。
就在高畅借着战事对薛仁贵悉心教导之际,又一骑疾驰而来。
那人下马行了个军礼之后,沉声说道。
“秉大王,曹旦曹将军派人来报,右翼战事稳定,本方正朝敌阵缓缓推进,就算是暴雨当头,士兵们依然士气高涨,只要再花一些时间,他和薰康买将军就能当面之敌击溃,还请大王暂候佳音!”
“哈哈!”
高畅笑了笑,目光直视那人,轻声说道。
“派人去告诉曹将军,说本王甚是欣慰,待他得胜回营,本王将重重有赏!”
“诺!”
那传令兵应了一声,上马离去了。
高畅目送着那一人一马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之中,嘴角仍然挂着一缕笑意,仿佛十分欢畅的样子。
然而,对像薛仁贵这样经常待在高畅身边的人却看得出来,高畅并没有像他外表显示的那样高兴,他的目光隐隐有些阴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两翼的战事都如此顺利,大王为何还不高兴呢?
薛仁贵如今还是小了一点,自然不明白其中的缘由。
就在薛仁贵胡乱猜测之际,又一骑穿越雨幕,从山坡下疾驰而来,那一骑乃是来自中路大军的传令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