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侧目望去,说话之人从靠近门口的几案后站出身来 的样子,面貌清秀,下颌无须,一身青衣,头扎方巾,乃是清河人高 月。
高月,字岳山,清河人,出身寒门,在童山大战前,方才在李密帐下任职,负责文书工作,闲暇时,尝对众人言,以他的能力,日后将为万户侯,众人皆以其为狂生,常常戏称其为万户侯。
“竖子!狂妄!”
柳 气得浑身颤抖,猛地站起身来,手指微颤,指着高月,厉声喝道。
“万户侯,我等在商议众人之将来,休要口出妄言!”
一干将领和文士纷纷出言为柳 帮腔,有性急之人,甚至喝令高月退下,高月面带冷笑,直立当场,一副虽万人吾独往的气概。
李密阴沉着脸,举起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过了一会,大堂静下来了,众人齐齐望着李密,看他会如何处理这件事,李密眯着眼睛盯着当堂而立的高月,脑海中,思绪如潮。
一开始,李密对高月其人并无什么深刻的印象,当他如日中天的时候,每日来投奔他的士子委实太多了,若非声名在外,或是出身名门世家,一般都得不到他的重任,这高月也是如此,因其通晓诗文,书法漂亮,仅在祖君彦之下,李密才让他担任府上的文书,负责一些不重要的公文的抄写工作。
洒水原一战,李密大败,丢盔卸甲。一路逃亡。手下的心腹大多与之失散,像秦叔宝,程咬金。罗士信这样的猛将都和他在战场上分散了,那些文人幕僚更是星落四方,郑珽,祖君彦等人由于身处偃师,偃师陷落,此时恐怕也凶多吉少。能够紧跟在李密身边,还未分散地士子只有寥寥几人,高月也就是其中之一。
在逃亡地途中,李密由于心灰意冷,对军队的日常管理甚为松懈,当时,由于刚刚大败不久,人心散乱。幸好高月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用了各种各样的方法凝聚军心,这才有两万多人仍然紧跟着他来到了河阳,对高月地所作所为。李密虽然没有说什么,却也历历在目。在心里,也承认其为一个有能力的人,最初,他自称自己能成为万户侯,以这时他表现出来的能力,却也不是什么妄言。
因此,这次军议,原本资历不够的高月也被李密叫了来,列席其 中。
照李密看来,现在军心涣散,王世充又步步紧逼,到了河阳之后,已经无路可走,东奔黎阳,又害怕被徐世绩趁机报复,柳 的建议已经是唯一的生路了,看在自己举关东数郡之地,数万健儿拱手送上地份 儿,那个本家老兄或许会多加赏赐吧,王侯之位也并非奢望?
不过,既然高月提出了不同的意见,他还是决定先听完他的话再 说。
“岳山,有话但说无妨!”
李密发话了,众人也就翘首以望,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能否说出什么道道来。
“密公,众人皆可降唐,唯密公你不能!”
“哦!”
李密不自觉地抬起手,摸了摸那已经算不得漂亮的胡须。
“为何?”
高月向前走了两步,视线在堂上诸人脸上一一掠过,目光中充满了自信,显得极有力量,敢于其对视的并无几人。
“当初,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率领水路大军八十万南下江东,江东众人皆劝孙权投降曹操,唯周瑜周公瑾毒排众议,进言孙权,劝其一战,公瑾言:诸人劝降,乃是出自私心,就算投降曹操,江东大族出身的他们,权位富贵仍将保持原状,无非投靠的主子不同,主公若降,不过一阶下囚也,曹操日后若要杀主公,如杀一鸡,倒不如,奋起一击,拼死作战,置之死地而后生!”
堂前一阵静默,唯有高月地声音铿锵有力在四周回荡。
“此时,密公虽然处境不妙,却也未到绝境,各位敌人投了李唐,当保得富贵,密公投了李唐,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一富人而已,像密公这样雄才大略的人物,就算你怎样韬光隐晦,那李渊也不见得放心得 下,要想真正放心,只能以莫须有之名致密公于死地,而这样的理由,随时可以找到,只要密公地旧部有一人在关东反唐,李渊就可以说是密公指使,那时,只需一小吏,两甲士就能获取密公之首级!”
高月再次向前两步,朝李密长揖为礼,悲声长叹。
“密公啊!一入关中,生死将操于他人之手,望密公三思!”
众人无言,皆望着堂上李密,那些被高月说出心思的人面色青红不定,某些没有这意思却仍然附和地家伙则面有惭色。
李密不停地摸着下颌的胡须,良久无言。
“密公,岳山之言并非危言耸听,还请密公三思!”
左席第一位的王伯当站出来说话了,说实话,对于是 李唐,王伯当一直觉得无可无不可,现在,听了高月一席话,他顿有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所以,他站在了高月一边,劝阻李密不要入关 中。
“不入关中,又将何如?”
半晌,李密说话了,眼睛却始终盯在面前的几案上,貌似自言自 语,过了一会,他抬起头,目视高月,高月心领神会,朗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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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连黎阳,在当前的情况下,徐世绩若不想让王世充夺了黎阳,就不会与密公对抗,徐世绩其人,并非鼠目寸光之徒,他与密公的嫌隙不会大到让他放弃大局的地步,只要有黎阳的粮食支持,密公再勤练兵马,军中只留青壮,再练出一只瓦岗强军来也不是什么难事,至于,那些惶惶如丧家之犬的部众.
高月轻蔑地扫射了堂下诸人一眼。
“那些顺利时就来投奔,逆风时就离散的人,任其离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堂下一阵躁动,有人忍不住站起身来,想要指责高月,这时,李密腾地站起身来,面色冷峻,他抽出腰间的横刀,劈下几案一角。
“我意已决,日后有再提入关中者,当如此案!”
说罢,他从案子后走了出来。
“想我李密,当初助玄感公起兵反抗暴政,却兵败东都,那时,单身一人逃亡,惶惶不可终日,只能隐匿于乡野,如今,虽然打了败仗,身边却有诸君跟随,情势比那时不知好了多少,就算了到了绝路,也有转机,何况,我等还未到绝路,望诸君与我齐努力,打下一个偌大的天下,日后,在座的诸位人人皆是万户侯!”
李密话已经说到这里了,别有心思,或是没有其他心思的人,在这一刻能再说什么呢?人人神情激昂,满腔热血都恨不得袒露在李密之 前,一时间,堂内人声鼎沸,一扫起初的颓败,就像他们并未打败仗,而是打了一个大胜仗一般。
就在李密有所决断之时,程咬金和秦叔宝两人也在为他们的未来担心。
这个时候,他们和数百残兵隐匿在偃师城外的北邙山中,洒水原一战,他们败得莫名其妙,当时,两人已经从第一线的战场撤了下来,在后方休整,准备一会再替换前面的罗士信,不料,突然间,大军就崩溃了,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他们就被裹挟在溃军之中,身不由己地往后奔去。
幸好,一路慌乱,两人却未曾分散,一干亲卫也紧紧地卫护在两人身旁,也没有遇见人数众多的追兵,不过,溃败的逃兵却无法收拢过 来,大部分瓦岗军都降了隋军,有少部分人躲入了深山之中,最后,两人只召集到数百士卒。
通过那些溃兵,两人得到了李密被王世充生擒的消息,这消息犹如当头一棒,打得两人一时间魂飞天外,不知该如何是好。
入夜之后,两人率领这数百人朝偃师进发,然而,却发现偃师已经被王世充的大军围得水泄不通,并且,当天晚上,偃师就陷落了。
没有办法,两人只好率领残部退回北邙山,躲避隋军的追踪。
十来天过去了,存粮已经吃光,士兵们靠打猎勉强度日,而且,逃亡的士卒越来越多,由近千人变为了现在的五百人不到,程咬金和秦叔宝决定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两人凑在一起,商量日后的行止。
打心眼里,两人都不愿意投降王世充,王世充这个手下败将,他们一向都不怎么看得起他,这次获胜,他们认为对方只是走了狗屎运,要不是单雄信那家伙,以及密公宠信的那些降兵延误了军机,断不会打成这样。
可是,不投降王世充又能怎样呢?
程咬金的老母,秦叔宝的妻与子现在都在偃师城中,落在了王世充手中,两个人也不是那种为了功名富贵就连亲人都不要的那种枭雄,再说,李密战败之后,这附近也只有东都这股势力可以投靠了,当然,可以往黎阳投徐世绩,不过,说实话,他们这些李密的嫡系和徐世绩的关系并不是多好,说不定徐世绩仍然对他们怀恨在心,要知道,当初李密杀翟让的时候,这两人也是帮凶。
最后,为了亲人,两人终于有了决断,暂时投靠王世充,先保全家族和这数百士卒的性命再说,至于以后的事情,走一步算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