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大爷喝得烂醉如泥被人抬了回来,关娘子看着睡死在床榻上的丈夫,心里滋味复杂,想置之不理又有些于心不忍,但想到自己只不过离开了半个月,他立刻又收了一个通房,哪能不生气不心酸?
“夫人。”湖湘悄然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醒酒汤。
关娘子这才慢慢走到床沿坐了下来,“去准备点热水吧,得给大爷擦身子。”
冲天的酒气让她觉得很难受,再怎么不愿意,还是慢慢地喂了关大爷喝下一碗醒酒汤。
“惠云,惠云……”关大爷两颊泛着酒晕,眼睛布满了红血丝,睁眼看到关娘子的时候,声音低哑地唤了几句。
关娘子只是低声淡漠地应着,等湖湘打了热水进来,两人合力给关大爷擦了身子换了衣裳,屋里的酒气才没那么浓郁。
关大爷发了一会儿的酒疯就沉沉睡了过去。
湖湘把都是酒气的衣裳拿了下来,重新打了一盆水给关娘子洗脸。
“……还在外面吗?”关娘子脸上都是汗水,一边擦拭着一边问湖湘。
“在外间跪着,说要给夫人您请罪。”湖湘回道,早在夫人回来的时候,那妙雪就跪在外面要求见夫人了。
关娘子叹了一声,低声自嘲地笑道,“她和郭静君又有何不同。”
“夫人。”湖湘担忧地看着她。
“无妨,就去见一见。”关娘子重新整理了头面,看了沉睡中仍紧皱着眉毛的关大爷一眼,才撩帘走了出去。
外间的炕床前面,跪着一个身穿松花色小袄的年轻女子,肤色白皙,长得挺娇俏的,以前这丫环跟在郭静君身边的时候,她是没多注意,今日再一看,才发现她其实不逊色郭静君多少,难怪郭静君当初容不下她留在关家,难怪这次郭静君会大动肝火以至于影响了胎儿。
妙雪一见到关娘子出来,立刻就磕了几头,“夫人,奴婢知错了。”
“起来说话吧。”关娘子低声说着。
妙雪低低埋着头,“夫人,是奴婢辜负了姑娘的一片好意,是奴婢不识好歹,请夫人您责罚奴婢。”
关娘子怔了一下,“与姑娘何关?”
“回夫人的话,姑娘担心您离开家里,大爷若是回了内院无人照顾,便吩咐奴婢伶俐一些……奴婢那日是见大爷喝了些酒,就去厨房煮了醒酒汤给送到书房去的,不想……不想……”妙雪涨红了脸,“夫人,是奴婢不得好死,是奴婢辜负了姑娘。”
关娘子手指轻轻一抖,是随喜……
她缓缓地吐了一口气,是她想太多了,随喜也只是一片孝心不忍她阿爹无人照顾,怎么会……摇了摇头,关娘子眼底的笑容有些苦涩,妙雪也只是个丫环,大爷想要做什么,她还能拒绝不成?
“你先下去吧,既然大爷留了你在书房里侍候,以后你就留在书房吧。”关娘子淡声说着,已经不在乎关大爷身边到底有多少女人了,而且这妙雪的身份和郭静君的不一样,只好安安分分的,当个通房并不是问题。
妙雪听到关娘子的话,几乎是感激涕零地道不责罚的谢,然后再一次表达了她会好好服侍夫人和大爷的决心,最后才卑躬屈膝地退了下去。
湖湘不明所以地看向关娘子,低声问道,“夫人,妙雪始终是郭静君的丫环,您就这样饶了她吗?”
关娘子出神看着手中的茶杯,茶叶在水中舒展沉浮,须臾,才缓缓开口,“没有妙雪难道不会有别人吗?何况……”后面的话并没有说出来,何况留着妙雪,不是让郭静君更加吃不下睡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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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关大爷几欲头胀欲裂地醒来,刚坐起身就看到关娘子撩起软帘走了进来,穿着月白色绸面裙衫,外罩一件靓蓝色的圆领小袄,显得端庄而精神奕奕。
“惠云。”他开口唤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眼底却带着喜色,“什么时候回来的?”
关娘子淡淡一笑,绞了绫巾过来给他拭脸,“昨天回家的,你喝醉了。”
关大爷有些窘迫地接过绫巾,敷在脸上,温热的感觉让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娘也回来了吗?”
“嗯,刚使人过来,让你醒了到上房去。”关娘子依旧是淡淡的回答,不亲近也不冷漠。
“现在什么时辰了?”关大爷趿了鞋走下床榻,自己拿了盐粉漱口。
“辰时三刻。”关娘子给他取了一套墨青色的圆襟长衫一件宝蓝色的短褂过来。
关大爷吐出一口清水,诧异地看着窗外的天色,“怎么不叫醒我?”
“先换上吧,早饭已经准备好了。”关娘子笑了笑,收拾脸盆就要走出屋里。
“惠云。”关大爷伸手抓住她的胳膊,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关娘子轻轻挣脱开他的手,“老夫人还在等你呢,别让她等太久了。”
“我其实已安排静君到庄子里静养,偏是动了胎气……”关大爷想要解释。
关娘子打断他的话,“你不必跟我解释。”顿了一下,“我也不是容不下别人的,一切都随你的意就是了。”
“惠云……”关大爷皱眉还想解释,关娘子却已经走出了内屋。
关大爷心事重重地吃过了早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时而皱眉,时而叹息,后来眼睛一亮,好像是想通了什么事情,等到上房去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眉眼间已经没有了那股阴郁。
老夫人看着明显消瘦了一圈的儿子,说不心疼那是假的,可是想到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又觉得失望恼怒。
“这都是怎么回事儿?怎么突然就被左迁了,你是卢大人的嫡系亲信,是他一手将他提拔,如果不是忍无可忍,怎会将你左迁?”老夫人等关大爷坐下之后,多余的话也没说就沉声问起了左迁的事情。
关大爷有些无所谓地回道,“这事儿子怎么清楚,也许是我惹他不喜了。”
“胡说八道!分明是你宠妾灭妻的事儿被卢大人知晓了,才不得不降职于你,你怎到如今还不知悔改?”老夫人眼色沉了下来,怒声斥问。
关大爷道,“卢大人自己还不是未足而立之年就纳妾,这等事情都是民不报官不究,若不是您不肯回家,我何须落得这下场?”
虽然律法规定了男子未足而立之年不能纳妾,但能够遵守这新帝立下的律法的人几乎少之又少,这点大家都是心照不宣。
老夫人听到关大爷竟有了责怪她的意思,更是气得脑仁突突地疼了起来,“如此说来,是我的错了,你宠妾灭妻,家风不严谨,这也不是你的错?别人纳妾收通房,哪个跟你一样辱没了门风,哪个像你一样不懂嫡庶之分,亏你还是读圣贤书的人,真真是猪油蒙了心。”
“娘,我不是这个意思。”关大爷急急地开口,满是胡渣的脸庞尽是颓然和挫败,他是后悔了招惹郭静君,但是如今他又能如何?难道他后悔了一切就会变得不一样?
“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你若还想要你的前程,就好好严谨门风,关家虽不是名豪门贵族,但也是书香世家,你不要了前程是你的事情,可不能连累了关家的名声。”老夫人瞪了关大爷一眼,冷声说道。
“娘,您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的。”关大爷安慰老夫人道。
“你还能有什么办法?好不容易熬出了头,偏生你不争气,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顾及自己的名声别毁了前程,你倒好,沉迷女色,还没到行纳妾礼,你就已经将她宠得无法无天,你教惠云如何在这个家里立足?没有不漏风的墙,这事儿迟早传了出去,现在连你的上官也知晓了,你自己说说,还能如何?”老夫人说着红了眼圈,她好不容易盼着长子出息了,没想到如今竟然被降职,还不知以后会如何。
“卢大人既然只是将我左迁而不是罢黜,就会有机会升回去的,娘,您别担心了。”关大爷道,他也是刚刚才想明白的,卢大人并不是彻底放弃了他,而是给了他机会,他得好好想个办法才是。
老夫人细想一下,似乎也有道理,只要不是绝了出路就有机会,“那你就趁着这个时候好好重新树立门风,待传言淡下来,再跟卢大人说说,指不定还有机会的。”老夫人叹了一声说道。
关大爷这两年来能够平步青云,靠的不仅仅是克尽厥职的办事态度,自然是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手段,他也深知卢大人不会就这么将他免职,毕竟有些事情天知地知,税务府是什么地方谁不清楚,他和卢大人早已经是一荣俱荣的关系。
也正好,有些之前不方便做的事儿,他可以趁着如今退居幕后少了许多关注的目光,将以前一些税务留下的手尾处理得毫无破绽。
想来,这也是卢大人将他左迁的目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