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时值秋季,夜晚正是最好眠的时候,关娘子却突然在梦中惊醒。
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坐了起来,她回想方才梦中所见,心里堵得发慌,感觉一切好像是真实发生的一样。
不会的!不会是真的!
相公怎么可能不要她,怎么可能会那样对她?
她仓惶地看向侧边,空空如也,并没有关大爷的身影。
梦中的惊慌爬上了心头,手心都冒出冷汗。
屋里只点着一盏豆大的酥油灯,淡白的月华透过菱格窗棂撒在地面,寂静得只剩下她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关娘子坐在床沿,咬着唇看着窗外,她穿着一件乳白色的绸料亵衣,因汗水而紧贴着胸背,勾勒出她美好的身段来,趿了鞋,将挂在屏风上的淡紫色外裳取了穿上。
连屋里的灯光也没点着,就掀开软帘走了出去。
在外间守门的小丫环挨着门板在打瞌睡,关娘子放慢了脚步,静悄悄地走出了院内。
八月的天气,夜风已经有些凉意,关娘子也渐渐冷静,脚步却愈加坚定,她也不知道关大爷在哪里,但心中就是有一种直觉,驱使她往那个地方走去。
脑海里一直浮现那张含情凝睇,千娇百媚的容颜……
不自觉就与丈夫这些日子时常不归家联想在一起。
刚从甬道走出来,就看到偏院的院门半遮半掩,门前红色的灯笼发出微弱的灯光,她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几乎就要转身离开。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推开了院门,发出细微的声响。
一眼能看见花厅灯火明亮。
竟然连个丫环都没有,她记得郭静君自己也带了一个丫环来的,正疑惑着,就看见关大爷从里面走了出来,旁边还跟着穿着桃红色单衫的郭静君,衣襟开得很低,隐约可见那白皙丰满的双峰,头发披散在背后,看起来还有些凌乱。
一双柔若无骨的手紧紧地挽着关大爷的手臂。
关娘子不是黄花大闺女,郭静君脸上那粉润娇媚的笑容分明是刚刚云雨之后的萎靡之态,纤细白皙的脖子还有明显的痕迹。
关大爷的石青色长袍也满是皱褶,看到关娘子赫然出现在花厅门外的时候,脸上还有来不及收回的宠爱笑容。
郭静君妩媚的丹凤眼闪过一抹光,她立刻就松开了关大爷的手,泫然欲泣地看着关娘子,“姐姐……”
关娘子只觉得全身都罩在寒冰一样的水里,手脚都失去了知觉,心尖好像被什么东西抓住,连呼吸都觉得困难,脑门儿一阵一阵地抽痛着。
“惠云,你怎么会在这里?”关大爷轻咳了一身,已经从刚刚的惊讶立刻变得神情自若了,还走过来拉住关娘子的手。
像冰一样的凉,心里有些担忧起来,本来打算再过两天才跟妻子说这事儿的,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还看到他跟静君……
关娘子只是怔怔看着关大爷,缓缓地抽回自己的手,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郭静君丹凤眼微微一眯,突然就掉下眼泪,噗通一声跪在关娘子面前,拉着她的手,“姐姐,都是妾身不好,求求您不要怪大爷,是妾身厚颜无耻勾引了他,您要怪就怪妾身吧。”
关娘子的手臂被郭静君的指甲深深掐住,刺痛感令她慢慢地回过神,心口顿时觉得好像被钝刀割据着,痛得连开口都没有力气了。
不是没有想过再过两年自己还不能生育的话,就给丈夫纳妾的,她不是那么不能容人的……突然就想起当年他对自己的山盟海誓,想起他对自己宠爱怜惜,再看到他今日对自己的羞辱。
她是他的妻子,是他明媒正娶进门的正室,他竟然光明正大地在家里钻进别的女人的被窝,这个女人还没进门呢。
关大爷看到妻子这样的神色,心中一紧,到底还是自己理亏,就想说几句好话,脸上也浮起心疼的愧疚来。
“姐姐,您打我吧,您骂我吧,是妾身不好。”郭静君立刻哭着求了起来,将关大爷的目光重新拉了回来,只是怜惜看着她。
啪!关娘子想也不想就挥手打了下去,声音略微沙哑,“你是良家闺女,怎能做出如此失德的事情,简直……简直恬不知耻!”
郭静君白皙粉润的左脸颊浮现起一个淡淡的巴掌痕。
关大爷看着心里一疼,却不敢表态,只是拉着关娘子的手,“有什么话好好说。”
“还能说什么?”关娘子甩开他的手,好不容易才终于有力气说话,手脚也渐渐有了知觉,强忍着泪水,看也不看关大爷一眼,挺直了腰板走了出去。
转身那一刻,已经是泪流满面。
关大爷见关娘子离开,心里一阵慌张,抬脚就要追上去,被一只柔若无骨的纤手紧紧抓住衣袖,他低头一看,郭静君含泪委屈地看着她,那既娇媚又妖艳的模样立刻让关大爷的心软成一滩水。
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屋里的,关娘子无力地瘫坐在软榻上,眼神苍白地盯着软帘,时间慢慢地过去,软帘动也没动。
就这样坐了一夜,西边浮起一抹鱼肚白,贴身丫环湖湘打了洗脸的水进来,一见到夫人这个模样,吓了一跳,“夫人,您怎么了?”
关娘子仿佛才从梦中惊醒,只是看到手臂上的指甲痕时,才提醒她,昨晚一切都是真的。
随喜也来给她请安了,被小丫环扶着进来的,“阿娘。”
看到女儿掀起软帘走了进来,关娘子浮肿的双眼又盈满了泪水。
“夫人,您没事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奴婢这就去请大夫。”看到夫人的异样,湖湘急忙道。
随喜听到湖湘的话,以为阿娘是生病了,立刻往声音的方向走去,为了让女儿方便,关娘子并没有在屋里放太多桌椅。
“阿娘,您怎么了?”随喜轻易找到关娘子,小小的软软的身子偎依进她怀里,担心地问道。
关娘子再也憋忍不住,搂着随喜的小身子终于嚎哭出声,好像要将心里所有的痛苦都发泄出来一样。
不是伤心丈夫有了别的女人,而是哀悼他们那些刻骨铭心的曾经,原来,只有她一个人记得以前那些回忆,他早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人。
湿润的液体流入随喜的脖子里,她紧紧抱住阿娘,听着阿娘的哭声,鼻子也酸酸的,好像有一股什么热流就要从心里涌出来似的。
关大爷的身影突然就出现在门边,皱眉看着相拥坐在炕上的母女,心里的愧疚忍不住加深了几分,但想到郭静君如今不同以往,眼底马上有出现了狂喜。
“惠云,静君她……她有了身子,你让她进门吧。”关大爷竟也没安慰妻子不要哭泣,一进门就提了这样的要求。
随喜听到阿爹的话,心跳更加厉害了。
“什么?”关娘子唇瓣轻颤着,眼角还悬着泪水,白皙秀丽的脸庞看起来楚楚可怜,犹是令人心生怜悯。
“我让她给你敬茶,这事儿就定下来了,等我过了而立之年,就正式抬她当姨娘。”关大爷柔声哄着,好像没看到关娘子怀里的随喜一样。
郭静君穿着一套全新的红色品月缎绣玉兰飞蝶百褶裙摇曳生姿走了进来,还一手轻捂着小腹,好像生怕有谁接近她一样。
“若是为妾,如何能穿红色?”湖湘是个聪明伶俐的丫环,已从大爷夫人几句言语中听明白了一切,见着这郭静君如此神气的做派,忍不住就开口斥道。
“妾身……妾身这就回去换。”郭静君委屈地看了关大爷一眼,怯怯弱弱地低声道。
关大爷心神一阵荡漾,本来就是身世不错的黄花闺女,如今委屈给自己当妾,还不能立刻给她名分,难道还要她受委屈吗?“就这样吧,不要麻烦了。”
郭静君嘴角抿起一丝淡淡的笑容,眼底有抹得逞的快意。
“你到底还将我当正妻吗?竟然如此待我?”关娘子声音颤抖着,提声问关大爷。
“我们家小姐若是生了儿子,这正妻之位难道还能是你的?”扶着郭静君的丫环嗤笑回道,是个模样俏丽,却有几分刻薄长相的年轻女子。
关娘子脸色发白,几乎是不敢置信地瞪着关大爷。
随喜突然尖叫一声,从关娘子怀里跑了出来,竟直直地往郭静君那个方向冲去,“不许你们伤害我阿娘!”
为什么?她感觉这些事情如此熟悉,好像在梦里见过听过一样,不行!不能让这个女人在梦里一样伤害阿娘,绝对不能!这是随喜心里唯一的想法。
不知道撞上了谁,只听到那个叫郭静君的女人发出尖锐的喊叫声。
随喜的小身体被提了起来,又被摔了出去,后脑勺好像撞上了柱子,关大爷震怒地骂道,“你这个贱命的畜生,我打死你!”
脑海里突然有什么东西破茧而出,眼睛一阵的刺痛。
她陷入黑暗之中,然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另外一个她的人生,梦见自己就是她,她就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