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地暗了下来。
五一国际劳动节的夜晚,上海这座美丽的城市,显得十分华丽,在外滩,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在高楼前不停地闪烁着,马路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商场内玲琅满目,灯火辉煌,人来人往,十分热闹。显示出上海这座大城市一派繁荣辉煌的景色,真不愧被称之为“不夜城”。
在黄浦江的江边,一对对情侣牵着手,悠闲地说笑着,休闲椅子已经座无虚席,到处可以看到情侣相互依偎,相互拥抱,情意绵绵地在一起。江岸的护栏边,被恋人挤得水泄不通,已经找不到合适的位置了。
吴洁丽双手挽着朱骏的胳膊,缓步走在黄浦江边的绿化带旁。他俩正在为明天去朱骏的家而商量着。
朱骏已经把他和吴洁丽的恋爱之事告诉了父母。朱骏的父亲听了后,考虑到孩子年龄尚小,不应该过早地谈婚论嫁,这样会影响到朱骏的前途和仕程。但是,朱骏的母亲不是这样想的,她认为“成家立业”就是要先成家,后立业。现在孩子已经不小了,应该可以考虑了。通过朱骏的父母商量,达成的一致意见是:在农村是不能结婚的,现在可以让孩子谈着,找机会托一下朱骏父亲的战友,把他们调离农村,等到离开农场之后再考虑结婚之事。
商量以后,朱骏的父母决定先看看女孩子,听听女孩子的想法。就这样,决定了五月二日那天,请吴洁丽来家吃顿晚饭。
朱骏把自己父母的决定告诉了吴洁丽,吴洁丽听后非常激动,心中充满了甜蜜的感觉。她想象朱骏的父母会怎样对待自己呢?去见未来的公婆,吴洁丽的心,真的忐忑不安。
现在,朱骏和吴洁丽挽着手,一边走,一边聊,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南京路。他俩走进了南京路的食品商店,里面的商品琳琅满目,目不暇接,吴洁丽看得眼花缭乱。她从来也没进过这家商店,就是路过这里,她也不会进去看看商店里的商品,因为,这里不是她可以来的地方。
朱骏牵着吴洁丽的手,走到了茶叶柜台。朱骏知道,爸爸喜欢品茶,就在这里买了二听铁盒装的新茶---西湖龙井茶。
朱骏笑着告诉吴洁丽:“据说西湖天竺山顶的竹仙庵的庵门口有一副联,联曰:品泉茶三口白水;竹仙庵两个山人。相传此庵中有两个和尚,常在此饮茶,用庵旁的“漓仙”泉水来泡煮香茶,兴中写下此联。此联是根据汉字的特点,拆字组合而成,上联“品”字拆成“三口”,“泉”字拆为“白水”,下联“竹”字拆为“二个”,“仙”字拆为“山人”,读来妙趣横生,回味无穷。”吴洁丽虽然听不懂,但她知道中华茶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她听完朱骏的介绍,二只手紧紧地抱住朱骏的手臂,头依偎在朱骏的胸前说:“你懂得真多。”朱骏笑着说:“还不是从书中看来的。”
走出商店,朱骏看了看手表,已经很晚了,他对吴洁丽说:“我们回去吧。”吴洁丽看着朱骏,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随后点了点头。
朱骏把吴洁丽送到了家门口,打开身上背着的背包,从包里取出两条“牡丹牌”香烟和两听龙井茶叶一起放进了一个袋子里说:“香烟很难买,我是托我爸爸的朋友买了两条,你明天到我家时带上,我会过来接你的。”
吴洁丽双手摇着朱骏的手,看着朱骏,腼腆地说:“再陪陪我嘛。”
朱骏含笑着轻轻地吻了一下吴洁丽的额头说:“明天陪你。”然后,微笑着向吴洁丽挥了挥手说:“明天见!”
“明天见。”吴洁丽心中荡漾着激情,脸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第二天早上,朱骏的家里特别热闹,真像是过年一般,杀鸡宰鸭,厨房里放满了各种菜肴,有红烧的、有清蒸的、有白灼的……虽然,那个时候物资相当匮乏,什么物资都要凭票供应,但是,凭着朱骏父亲的关系,能有这么大的排场,真是法眼通天呀。
餐厅里,八仙桌上放满了香喷喷的菜肴和葡萄酒,四边放着四张椅子,一切安排就绪,只等贵客上门。
没多久,朱骏带着吴洁丽进门了。
朱骏父母满面笑容地迎了上去,接过吴洁丽手中的礼物说:“欢迎,欢迎。”吴洁丽忙叫到:“伯父伯母好!”
朱骏牵着吴洁丽的手,让她坐在客厅的椅子上。朱骏母亲端上一杯浓浓的麦乳精,笑着说:“下次来玩就不要带什么东西了,家里都有。”吴洁丽慌忙站起,双手接过麦乳精,笑了笑说:“没带什么东西。”
吴洁丽坐在椅子上,环视了四周。这是一套老式的小洋房,在70年代,这是一套非常好的房子。客厅的墙上挂着*的像,两边对联是“听*话跟共产党走”,对联两旁是两只镜框,里面放满了许多黑白照片,有朱骏手捧《*语录》坐在学校办公室的照片,有朱骏带着红卫兵袖章站在讲台上讲话的照片,也有朱骏在公园的照片,还有许多朱骏小时候的照片。吴洁丽又低头一看,地上铺的是深咖啡色的长条打蜡地板,吴洁丽从来也没见过这么宽敞又漂亮的房子。
还没等吴洁丽观赏完毕,朱骏母亲就让他们一起入席了。丰盛的宴席,使吴洁丽受宠若惊,她也不知道该怎么下手。朱骏给吴洁丽倒了一杯红葡萄酒,还在她的碟子里不停地夹着菜,不停地劝她多吃点。吴洁丽不会喝酒,没喝几口,脸色绯红。
酒过三巡,朱骏的父亲就问吴洁丽:“令尊令堂大人在何处工作?家里有几口人?”
吴洁丽从来没有说过谎,听着文绉绉的问话,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就怕万一说错了,会给未来的公婆造成不良的印象。吴洁丽想了想后,就小心翼翼地说:“妈妈已经去世了,家里还有父亲,父亲在热水瓶厂上班。”
朱骏的父亲一听,就说:“我有一个战友在热水瓶厂工作,不知你父亲尊姓大名?”
吴洁丽胆怯地回答:“我父亲叫吴*。”
“哦,见到你父亲代我向他问好。”朱骏的父亲很爽快地说着。
家宴在欢声笑语中结束了,朱骏的母亲收拾起厨房,朱骏的父亲也进了书房。朱骏对吴洁丽说:“丽丽,我们出去走走好吗?”吴洁丽在朱骏家里也不自在,听朱骏一说,欣然同意了。
告别了朱骏的父母,朱骏和吴洁丽一起来到了黄浦江的江边,吴洁丽有些担心地问朱骏:“不知你父母对我印象如何?”
“我看很好吗。”朱骏想也没想,自信地脱口而出。吴洁丽听了,好像得到了安慰,但心中就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还是不能落地。
在革委会的办公室里,朱骏的父亲一边抽着烟,一边在一张报告纸上写着“热水瓶厂,吴*。”他突然拿起电话,拨了一组电话号码。不一会,就说:“是保卫科吗?请小陈到我办公室来一次。”说完,挂了电话。
没过多久,门外响起了轻轻地敲门声。
“请进!”朱骏的父亲抬起了头。进来的是一个带着眼睛的小伙子。
“朱主任,您找我?”小伙子恭恭敬敬地站着说话。
朱骏的父亲忙招手说:“来,小陈,你开一份介绍信,马上到热水瓶厂保卫科去一次,查一下这个人的情况。”说着,把刚写完的报告纸递给了小陈。
小陈看了一眼,点了点头说:“我马上去办。”说完,拿着报告纸出了门。
朱主任看着小陈出门后,就拿起笔记本和钢笔,到会议室去开会了。
会议结束,已经是晌午时分了。朱主任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份盖有“热水瓶厂革命委员会”大印的文件。他拿起文件,看了一会,脸色由红变白,又由白变青。只见文件上写着:“吴*,1922年出生,1944年任国民党军队排长职务,定性为历史反革命,现在在单位监督劳动。”
朱主任头昏眼花,脑中一片空白。“这怎么行呢?儿子怎么能和历史反革命的女儿成亲。糊涂!太糊涂了!”
下班回家后,朱主任怒气冲冲地找到儿子,责问道:“你知道吴洁丽的家庭出生吗?你的阶级立场到哪里去了?”
一阵责问,把朱骏问得不知所措,就像是一盆冷水,夹头夹脑地泼在朱骏的头上,朱骏从头一直凉到脚跟。
朱骏当然知道吴洁丽的家庭情况,也知道这个问题很严重。朱骏有着自己的见解:“历史反革命的子女一定也是历史反革命吗?”但是,朱骏没敢顶撞父亲,只是不作声。
朱主任怒气冲冲地继续训斥着儿子:“你马上和吴洁丽断绝这种关系,不准再有任何往来。”
此时,朱骏再也忍不住了,冲着父亲大声说道:“你这是什么逻辑呀,难道反革命的子女一定就是反革命,革命者的子女就一定是革命的吗?不行,我和丽丽情谊深长,我们不可能分开的。”
朱主任没想到,儿子会这样顶撞自己,这不是反了吗?他气急败坏地说:“你真是糊涂透顶了,你知道你是在背叛家庭,在背叛了革命,你懂吗?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朱骏真的搞不懂,自己的行为竟然是背叛了革命。他理直气壮地问父亲:“和历史反革命的女儿谈恋爱,自己就是背叛革命?就成了反革命了吗?这是谁说的?”
朱主任大怒,拍着桌子说:“你简直是在胡闹!胡闹呀!我不允许你们继续交往,不允许你毁了自己的前程。更不允许你毁了这个家!”
“哦,我知道了,你是在为你的乌纱帽考虑。我和历史反革命的女儿结婚,你的乌纱帽就保不住了,是吗?”朱骏辩解着说。
朱主任大发雷霆,指着朱骏叫道:“你反了,你马上离开这个家!你给我滚!”
朱骏的母亲在厨房正准备着晚餐,听到客厅里不断传来争吵声,马上奔出来问:“怎么啦?怎么啦?”
朱主任用手指指着朱骏,大声地说:“你看,这个不孝儿子要和历史反革命女儿谈恋爱,这还了得。”说着,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朱骏的母亲拍着丈夫的背说:“好了,好了,你消消气,先吃饭吧。这件事我会劝骏儿的。”
朱骏的母亲一边劝说着,一边叫父子俩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