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临安城发生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儿是今年的春闱成绩终于公布了,榜单贴在礼部大门外的墙上,礼部前的马道便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这个时候,向来是几家欢喜几家愁。那些名落孙山的考生不免要抹几滴眼泪叹一声怀才不遇,而最伤心的估计得数那些赌徒了。
“怎么可能?邹公子居然位居第二。那……那余有年是……是谁?他竟然是省元?”
好几个直接当场晕倒,更有甚者走上牌楼就直接跳了下来,一时间救人的收尸的乱成了一团,足足让衙门官府忙了好几日。
春闱放榜刚刚过去两天,却又逢上第二件事:杨邹两府联姻,杨家大公子杨攸迎娶邹家二小姐邹清音。临安城五岁的小孩子都知道这其实算是两家第二次联姻了,第一次姻是连了,但没成功,因为杨三公子克死了邹大小姐。
“幸亏这邹二小姐嫁的不是杨三公子,否则没准又会被克死。你说这杨三公子命这么硬,谁还愿意将女儿嫁给他呀?”路人甲不免摇头道。
路人乙表示赞同,答曰:“他自己大概也知道自己没那命,所以改喜欢男人了。”
路人甲惊叹,“难道命硬还有分克男克女?”
路人乙撇嘴,“是这个说法,要不是明媒正娶,那克死谁难道还能让我们知道。”
一阵锣鼓声中,杨家大公子骑着高头大马已经走近。这穿着新郎官衣裳的杨攸更显得风流倜傥,引得多少姑娘都红着脸垂了头,心里都不免暗叹一声“这邹二小姐真是有福之人呀”。这算是含蓄的表达方式,而激进一些的就如站在街中的那位姑娘,她直接拦了花车的去路,大嚷着“杨攸你这伪君子,说过一生一世却娶了他人,今天你若要打这儿过,那就从我身上踏过去”。人群中有人认出这位来,说是烟花巷某青楼的头牌,此女子性子烈,多少有权有势之人想见她一面都不得其法,而这杨攸却恰恰是她的心头好。如今情郎大婚,她竟然亲自前来,然而那早就守在道旁的官兵可不是怜香惜玉之人。为防今日有人闹事,他们早已守了多时,看着终于来了个靠谱的,立马上前绑了交差,哪儿还管刀下的人是男是女。
被人绑走时,那女子还在赌咒发誓,而柴胡的面已经吃了两碗。
“阿九,你真的不吃吗?那……”他看向九丫一点没动的那碗阳春面,笑着问。
九丫瘪了瘪嘴,将自己的面推了过去。她选了今天进城替白尹买花籽,实是为这场婚事而来。虽然邹家大小姐早已被一把火烧掉,但邹清音依然是相伴她多年的妹妹,她曾经因自己而被夫子罚站,也曾因自己而被爹娘责骂。这些她都还记得,而那个姐妹之间的约定,她又怎么会忘呢。
“柴胡。”九丫静了许久,终于在花轿转入街口消失不见之时开了口。
柴胡抬起头来,答了一声。
九丫无视他的吃相,直接问道:“跟我说说怎么才能混进杨府,别跟我提杨宇桓。”
话音刚落,柴胡被口中的面呛得眼泪直流。他这几日被杨缪缪找到,躲了三天食水未进,如今九丫竟然问他怎么才能跳进火坑。柴胡忧愁了,愁得连面也再吃不下去。
要混进杨府,柴胡的方法永远只有一个,那便是翻墙而入。因此在他的帮助下,九丫稳稳地落在了墙内,然而当柴胡还在墙外问她是否安全着地时,一个恶仆已经挡住了她的去路。与往常不一样,平日根本就不会有人守的后院,今日却因婚事而增派了人手,本是防止有人趁机进府偷取礼金财物,可偏偏九丫撞在了此当口上。被当成了贼,那也是意料之中。
“我真的是来送礼的。”九丫依然是这样的解释。
“还敢狡辩,你送礼还用越墙?”恶仆的话却也有理。
“因为怕这礼未必能送到新娘的手中,所以想亲自送去。”
恶仆见她狡辩,已经开始上气,“放屁,那你倒说说,你要送什么礼?”
“这,不方便说……”九丫将手背在身后,觉得这件东西的确是上不得台面的。
这揶揶藏藏的模样倒还让恶仆看在了眼中,他伸手便将她手拉了过来。一串糖葫芦顿时出来在了他眼前,他一怔,脸色立马不那么和善了,“别告诉我这就是你说的礼物。”
九丫无奈,只得承认,“是啊,就是这糖葫芦。”
恶仆嘴角不停地抽搐,一副要将她就地正法的模样,“你耍我吧。”
九丫双眼圆睁,“糖葫芦怎么了?谁说的送礼不能送吃的。而且我告诉你,这糖葫芦是很有意义的。”
九丫正说着,手中的糖葫芦却已被对方夺过去,“他妈的一糖葫芦就想蒙混过关,你觉得老子脑袋被门压了吗?”
恶仆的话音刚落,糖葫芦便被他狠狠地丢在了地上,并且还用脚碾了一碾,一颗颗晶亮的美味顿时破碎成了糖渣子。
而随之一起碎掉的还有九丫的耐性,见到自己的“礼物”被对方践踏,她立马回复了平时的骁勇作风,正当她琢磨着以何种方式掐架才能占便宜时,一个声音却将她所有的念头瞬间扼杀。
“这闹的是哪一出?”
先对这声音做出回答的自然不是九丫,她还在发怔,恶仆却已经腆着脸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行了个礼,“三公子,这小贼进府来偷东西,被我当场抓住。您看,要如何处置。”
九丫此时抬头,不偏不倚她对上了杨三公子的双眼,这算倒霉吗?不算,因为她觉得完全是受到了诅咒,一道让她不得好死的咒。
杨宇桓饶有兴致地看着被恶仆揪住的人,她特地画了一双吊梢眉,还贴了两片小胡子。不久前,自己曾说过很快就能与她见面,为此他十分努力,可今日她竟然主动找上门来。杨宇桓很是惊奇,更多的还是欣慰,原来她这么离不开自己。
“这事儿你办得不错,这人你将她交给我便可,你先去别处忙吧。”他挑眉而笑着对恶仆说,双眼却时不时地盯向翻着白眼的九丫。
恶仆得了赞,颠颠地离开了。这人一走,刚才九丫憋着的一肚子火顿时无人发泄,加之杨宇桓一张笑脸,更有些生气。可她十分清楚与杨宇桓硬砸的,倒霉的肯定是自己。这要送的礼已经被毁了,新娘子大概也见不到了,她决定还是早一点出府的好。
“如果三公子没什么事,那我就先告辞了。”九丫没好气地说,脚步随之向侧挪一步。
可杨宇桓哪里会放过她,见她要走,便直直地挡在了她面前,“你进府偷盗,还想走吗?”
九丫一愣,“难道你还想将我交由官办?”
杨宇桓作沉思状,“这倒是个好办法,放心吧,我会让他们给你分一间像样些的牢房,上次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九丫本觉得他还算个人,但这话说得却有些不是人了。她眉头一拧,狠狠地道:“杨宇桓,你知不知道有时候你做的事很让人觉得讨厌。”
杨宇桓完全不因她的恼怒而动气,“是吗?我会反省的。那……走吧。”
九丫觉得自己快气绝身亡了,与其跟他多说,真不如去牢里蹲着。
杨宇桓带着她穿过回廊,又过了几道月亮门后便听到阵阵喜乐,院子里贴着喜字儿的灯笼也多了起来,片刻后两人到了一座院落前。九丫因一直埋头跟着,前面的人忽然停下,她一个不慎,一头撞了上去。
“干嘛呢?”她拧着眉道。
“这里就是新房,你不是有东西要送吗?去吧。”
九丫愕然,瞅了眼那贴着喜字的院门,“东西都没了,你是想讽刺我吗?”
“你那拿着一串糖葫芦与空手有什么区别吗?”杨宇桓无奈地瘪了瘪嘴,“你要送的不就是一份心意。”
心意!的确如他所说。也不记得多少年前,她与邹清音有那么一段关于糖葫芦的记忆。那时邹老爷已在朝廷担任要职,他觉得自己也算是有头脸的人,所以子女便不该沾染世俗之气。可当年的她却十足是个刺头,偷偷让小丫鬟从府外带回两串糖葫芦,其中一串便给了她这个亲妹子邹清音。然而这事儿却被邹老爷给发现了,将两人一起关了禁闭。被关起来的那夜,邹清音哭着说“等我长大后,天天吃糖葫芦”,她觉得这提议甚好。经两人商量,约定在彼此出嫁那日,送对方一百串糖葫芦做礼。
九丫没法儿杠着一百串糖葫芦来送礼,所以她只买了一串,如今却连一串也没了。杨宇桓说只要心意在就行了,可这心意却不能说出来。因此在洞房内的丫鬟被人使走后,摸进院子的九丫灵机一动,拿起了放在外堂的纸笔画了一幅“百糖图”。
这幅承载着一段姐妹情深的“百糖图”在九丫离开后的半个时辰,被邹清音的陪嫁丫鬟开门时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