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丫本在漱口,听了这话那一口的漱口水便被她生生地吞下了肚中。她一边抹着嘴角溢出的水,一边问道:“我跟她没什么深仇大恨吧。”
花槿有些不好意思,干笑了一声,“当初我们遣走她的理由是因为她出手打了你,还有毁了你的花。不过你不用担心,这也不算什么深仇大恨。说不定,这公主家教好,会以德报怨。”
九丫抽了抽嘴角,想起在观星台上的情境,她觉得那位公主一定不是家教良好之人,而且加上昨晚发生的事,留给她的只怕只有一条死路了。
有了这般觉悟,九丫两日来该吃就吃、该喝就喝,日日都睡上五个时辰,她觉得自己就算死,也要安安稳稳的。于是在第四日上午,她还在跟周公下棋时,有人将她从梦里拉了起来。她先前极不耐烦,但当对方提到“信阳公主”时,她立马清醒了过来。
请九丫去的正是被她得罪那位信阳公主,而被这信阳公主请去的,却不只她一人。到那儿时,已见迦南坊排得上位的姐姐们都跪在了厅中,为首的自然是花槿。
坐在椅子上的信阳见九丫前来,立即将腰板直了直,端了杯茶水抿了口,悠悠地开了口:“本公主今日来传父皇口谕,不知道受不受得起你这礼?”
这话加上那表情,实在让九丫鄙视,不过人有九等,怎么着对方亲爹也是皇上,她没敢造次,没模没样地跪了一跪,叫了声“公主”。
信阳听了这话心里舒坦了些,若是迦南坊那些仇,自己也就放她一马,可想到九丫与杨宇桓的关系,这口气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咽下。信阳挑了挑眉,继续抿她的茶,随她一起来的宫女是个有眼力价的人,见如此情形,立马走上前来,“你这是行的什么礼?当公主殿下是什么人?”
九丫见对方只是一宫女,心里有些不乐意了,这一不乐意,嘴巴便止不住话:“哦,我给你死去的爹上坟时便是行的这礼。这可是大礼,不然怎么对得起公主这身份。”
宫女一听这话,脸都绿了,她偷偷看了眼自己伺候那位主儿,一口茶已经从口中喷了出来,于是当即扬起一巴掌打在了面前这女子的脸上,“你这没规矩的丫头,竟然还改妄言,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宫女说着又接连朝着她的脸狠挥了几巴掌,九丫虽然自认为皮糙肉厚,可这面皮其实娇嫩得很,也就这么十多下,脸已经肿了起来。当那一声声脆响变成闷声时,宫女的手也有些软了,她停了片刻,正琢磨着如此公主应该解气了吧,可低头一看,已经看不出刚才那伶俐模样的女子正狠狠地瞪着自己。
“好个有骨气的丫头,还敢瞪我。”宫女捋了捋袖管,却被一个讨饶声打乱方寸。
这开口之人自然不是九丫,而是跪在前面的花槿。大概是九丫这猪头般的模样实在难以入目,为不影响日后迦南坊的形象,她作为坊主有责任挽救一下,“公主,她不过是迦南坊的学工,您高高在上,又何必为难……”
信阳的茶已经见底,但这最后一口有些茶渣,她顺手一泼,正说着话的花槿被淋了个满面茶色,口中的话也就这样生生切断。
“哎哟,花坊主,实在不好意思,您刚才说什么,您请继续说。”信阳一脸抱歉的模样。
见此情境,迦南坊一众谁心里不压着一把火,更何况是已经在气头上的九丫呢。她想,虽然保命重要,可自己就算不吭声,说不准也得死,既然都是死怎么能这么窝囊呢。如此一合计,她顿时冷笑一起,正当她撑起身来想去揪住那宫女又预招呼下来的巴掌时,外面不知谁报了一声,“杨大人到”。九丫一听到姓杨的,本能似地颤了一下,刚刚蓄好的力道顿时化为无形,手这么一软竟一头栽倒在地。
这模样实在有些狼狈,不过幸亏没人猜到她这行为是缘何而起,只除了花槿以处。见九丫跪在地上,面朝下的栽着,她觉得比起那猪头,这模样更伤迦南坊的脸面些。她实在不知,这杨宇桓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让一向伶牙俐齿的阿九变得这么蠢钝胆小。
杨宇桓走进厅时,九丫将头栽地的动作换成了头垂低。其实她只是不想抬,因为自己如今这形容,落在他眼里,说不准又是一段笑料。如此一起,她那颗头埋得更低了,又因为跪着,所以大概对方看不到自己吧,她如此安慰自己。
杨宇桓似乎真的没在意跪着的一群人,一进来就直冲着信阳走去。他与信阳打小就玩在一处,幼时有段时间住在宫里,信阳便天天粘着他,比起他跟府里那几位,信阳更像他的妹妹。虽然关系很好,但有特别是人多的时候,这礼数是得周全的。因此,他简单地行了礼。
信阳先前不可一世的模样总算收敛了一些,可向来心眼多的她一准便知道他是为何而来。她瞅了眼跪在后排的九丫,暗暗咬牙,脸上却半点痕迹也不露,“宇哥哥今日怎么这么闲?竟然有空到这里来。”
杨宇桓扫了眼花槿等人,正经答道:“这郁章园本就是工部的差事,来看看也是应该的。而且今日我进宫去见了太后娘娘,她向我提起你近日老闯祸,所以我来瞧瞧,免得你又让她操心。”
一听他搬出太后,信阳弯着的嘴角也不免沉了下。想必刚才的私刑是不能再动的,看了眼双颊已经肿得看不出模样的九丫,她心里总算爽快了些。
“我今日可是来传父皇的旨意的。”信阳一边笑一边从椅上站了起来,清了清喉咙后,脸上的神情也严肃了些,“传皇上口谕:今年殿试定于五月底,为彰显我朝国势,特将殿试设于郁章园昭日殿。朕闻迦南坊善养奇花异草,又闻曾养得‘湘夫人’一花,甚为惊叹,故特令汝等于昭日殿内外遍种‘湘夫人’,以供群臣玩赏。”
随着“湘夫人”三字脱口而出,在场的迦南坊众人无不瞠目,就连九丫惊得抬起头来。九丫虽是新入坊的学工,但左右抄了十多遍《花影》,且又由白尹亲自教授,所以这“湘夫人”她哪会不知。
据九丫所知,“湘夫人”一名取自《九歌》,实是芍药花中一种。如皇帝所知,这“湘夫人”是百年前由迦南坊栽种出来的其中一种。此花一花三色,最下层的花盘为绿瓣似洋洋碧水。上面的复瓣一半为红一半为紫,正如娥皇、女英两位夫人,而花瓣上的点点白色斑亦是两位夫人的泪痕。
芍药为花中之相,本供朝臣玩赏是极适合的,可这“湘夫人”却实在太难种出,其根一半为土一半浸水,所以即使在迦南坊,九丫也只见过几株,如今要遍种此花。说得出这话的人,若非因不懂花道而信口开河,便是好大喜功而胡乱放屁。以当今对上的政绩来看,九丫觉得是后者。
见众人都默不啃声,信阳不禁挑了挑眉,“这可是圣旨,诸位不会想抗旨吧。”
听她此言,花槿总算回过神来,她跟着白尹多年,也算见过大场面,所以最先定下心来。她知道此时再说什么,也已是枉然。当初要接郁章园这生意的是她,就算如今再后悔,也挽不回任何时间。
在众人的注视下,花槿吸了口气,终于拜倒在地,接下了那要命的旨意。
由于那“湘夫人”之事,留守在迦南坊的海棠当夜便被花槿叫来了临安。得知事情始末后,原本就不怎么满意九丫的她,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见九丫蹲在一旁一张肿脸显得十分无辜,她心里顿时添了一把火。
“迦南坊被你害死了,你就不能……”
这话一出,却被花槿截住,“海棠,郁章园的生意是我答应接下的,那信阳公主也是我遣走的。这事儿,说到底是因我而起。”
海棠咬牙,瞪了眼九丫,“若非她又去招惹那位,怎么会摊上这事儿。”
这话其实在礼,连九丫自个也觉得责任在自己。她早料到信阳会报复自己,可没想到却搭上了整个迦南坊。如今被海棠责怪,她也没什么怨言。
正当她微微将头垂低时,白尹的声音却自寝阁中传了出来,“不就是‘湘夫人’,两月的时间,足够了。”
门随着这声音被人推开,白尹一身长袍,头发还未挽起,应是才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