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扯了笑脸,贴到他身边道:“那你说说怎么就能记得邹大小姐?”
九丫很好奇,好奇自已都不记得的事儿,他杨宇桓怎么就记得。杨宇桓却将嘴一撅死活不愿说,最后还是在她的威逼利诱下道出了实情。
那一年,她,邹大小姐穿了一件鹅黄色的裙子,因为时逢初春时节,那颜色正招蚊子,于是那一席宴,她从头到尾都打蚊子去了。她自然记不得他,可他却觉得这姑娘实在有趣。
来别院已有五、六日,杨宇桓脸上的痘子早已经消退了,可郎中却说体内的余毒未清,开了好些药让他喝。见他每日喝药的苦样子,九丫倒有些心痛,不由地觉得那郎中医术太差。而这临安城中医术数一数二的便是医馆院那位,于是她决定回城一趟,将郑太医请过来帮着瞧瞧。
九丫回城的事儿,本是要去告诉杨宇桓一声的,可是到那儿时,正好逢着他有访客,大志说是朝中的某位官员。
“我只说两句便走。”她道。
大志硬是将她挡在了园子外,“不行不行,你且等等吧。”
“那你帮我说一声儿也成,告诉你家公子我要回一趟临……”然而她还没说完,园门已经“啪”地一声关上了。
九丫拂额,为了不耽搁时间,她只得向园子里的丫鬟道了一声,便匆匆离开了。
今日下雨,临安城内连市集里也显得萧条了,她赶着去医官院倒也没多在意,但近了皇城边儿却见着两队手执长戟的城卫来来回回地跺着队,她不过多看了几眼,对方凌厉的眼神却扫了过来。她瑟瑟一颤,立马别过脸去,皇城也不敢进了。
“这都是闹的哪出?”时而有路人经过,也都是垂着头,她好不容易拉了个来问。
路人声音压得低,开口答道:“小哥还不知道吗?最近国公府出了事儿,国公府都被城卫围了,这都已经闹了整整五、六日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有什么大的动静。”
五六日,自已身在杨府别院,难怪丁点都不知道。九丫自是有惊讶,更多的却是疑惑,“可知为何?”
路人摇头,却又压低声音道:“这谁知道呀?说是太庙横梁断了,有人说是老太爷预示着什么,于是便牵连到了晋国公。”
身后却有人听了他们的话,也凑上来道:“可不只是这样,听说是因为晋国公府上某位私自圈地占用了良田。”
就本朝律例占用良田确是大罪,可该判便判、该罚就罚,怎么会将府给围了。九丫本欲再问,却被远处的执戟卫给喝止了。
“聚在这儿干嘛,还不快走?”
看着面目凶狠的城卫,路人便纷纷散了,只有九丫,因要去医馆院,不得不走这条路。执戟卫见她不动,走过来便想拿人,但听说她是相国府的人,便立马换了副嘴脸。
医官院与国公府不在一个方向,九丫没能见到国公府的情况。坐在医官院的大厅时,她还为这事儿发怔。郑太医与她说着话,却唤了她几声才让她回过神来。
“你说杨大人吃了带有蜜糖的糕点晕厥,还全身起了红斑。”
九丫点了点头,“是的,这都五六日了却也不见好,而且说是身子也不舒坦,吃了药似乎也不见效。”
“我确见过这样的病症,一般来说这等急症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再不沾引发病症的食品,便不会再发。阿九,杨大人近日的饮食可仔细了?”
“他住在别院,饮食也都是我在料理,不可能再沾蜜糖的。”九丫越发的不安起来。
郑太医眉头微皱了下,“这样吧,今日我也无其他事,随你一起去看看便是。”
杨府自杨老太爷立功封候进爵以来,已辉煌了数十年,如今朝廷上谁人不知,皇上许多决定都指望着杨相爷。至于杨三公子倒是初登朝堂,可仅这一两年,便已经深得圣宠。又加之他从小便受杨老太爷教养,日后杨家的世袭爵位极可能付于他。郑太医自觉与那杨大人不算熟悉,可在官场混了几年的他多少知道审时度势,而眼前的这位身着男装的姑娘,也是他要讨好之人。
九丫想着自个的事,丝毫没发觉郑太医的表情,默了片刻,才开了口:“能否劳郑太医单独前往杨府别院一趟,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处理。”
从太医院出来后,九丫从院后的巷子直接穿入,过了几条街,便见着了郡王府。郡王府还如几日前,只是时常开着的那扇朱漆大门,今日却死死地阖上了。她费了好大的劲才将门敲开,小厮只拉开一条门缝,见到是熟悉的人,才将人引了进去。
见到柴胡时,他正卧在榻上,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九丫倒是料到这情形,毕竟那位是他的哥哥。他并没有发现她走近,还是伺候的丫鬟唤了声后,才抬起头来。
兴许没想到来人是她,他眉头一挑,眼睁得大了些。但只那么一瞬,却换了一张黑锅脸,“你怎么来了?不是跟着杨府那些人躲得远远的了吗?”
九丫自然听出了他的不满,倒也不如他置气,只道:“谁躲你了?若知道此事,早来你这儿了。这几日,我都在杨府别院,今日才知道的。”
柴胡依然是一声冷笑,瞅了她一眼道:“倒是来得及时,昨日那边才围上,你便回来了。不过倒也罢了,我自个的亲娘与那没过门的妻子也避之不及,更何况是你们呢。”
九丫虽知道他正在气头上,听了这番言辞也难免有些上火,于是咬着牙沉着声便道:“原本我在你心里便是这样的人,看来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拉你出去吹吹凉风,否则怕是清醒不了了。”
这话音刚落,人已经被九丫自榻上拉了起来,她力气没有柴胡大,却一把极准地揪在了对方的耳朵上。柴胡痛得哇哇大叫,一手拉着她的手腕,脚下已经跟着出了房。
“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见杨宇桓。”九丫答。
柴胡一怔,可如今已经痛得顾不了其他,“你放手放手,我得穿鞋呀。”
便有丫鬟提着鞋上前,套在了他的脚上。直到快到府门,九丫才终于放了手。
柴胡早在五日前便向杨缪缪问起过,她说杨三公子因病去了另处休养。他并不是想让谁去求得皇帝不追究那件事,而是想让皇帝知道此事的实情。侵占良田与晋国公有脱不了的关系,却是其府中仆人的家眷所为,本就与国公府没半点关系。
依律而论,晋国公也就是个管教不严之罪。可如今却有那么一群人煽风点火,还有那么一群人坐视不理,硬生生地将教唆仆从为非作歹罪名冠在了晋国公的头上。
去见杨宇桓!却不是去杨府,亦没有去别院。九丫将人领到了醉仙居,途中还绕道去买了一摊铺的糯米糕。
柴胡不知道九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也不敢多问,只得默默地跟着。直到进了醉仙居的堂楼,九却先开了口。
“六小姐那边,如何说?”
先前已经消下去的火气,却因为三个字又燃了起来,柴胡脸上的怨气很重,“她说这事儿她管不着,姓杨的就没一个好人,只求自保,黑白曲直也可以不分。幸亏当日只是讨了皇上一个说法,并不算赐婚,这婚事若成不了,也算不得抗旨。”
九丫眉头拧了起来,她可不敢想这话要是被六小姐听去是什么想法。虽说还未嫁,却已经下了聘,连是日子都已经定了下来。若要退婚,对一个未出阁的小姐来说,会是什么样的打击。柴胡不懂,可同为女子的她亦是清楚明白了。因此在对方说完这话后,一把打在了他后脑上。
“还没清醒吗?杨六小姐一介女流,就是想帮也帮不了,杨府养了她十多年,还能一朝一夕便听任你的摆布。若真是如此,你能看得上她?且话又说回来,若今日我不来找你,是不是你也将我当成了趋炎附势之人?自已有脾气,你倒是会找人出气。”
被她一顿数落,柴胡更是无话了。从前混在城南巷子时,便觉得眼前这女子不好惹,后来成了郡王,本以为可扬眉吐气了。但现在看来,他实在天真了些。若说这临安城谁能让她服服帖帖,那定只有杨三公子一人。
这厢两人正喝着茶吃着糕点,那厢楼外却已经迎进了一人。
“她人呢?”来人一进来便问亲自迎出的老板娘道。
老板娘指了指二楼一间房,“在上面呢,与郡王一同来的,气儿可不小,你可得小心一些。”
来人笑着点头,客气地鞠了鞠,大步朝着二楼而去。
叩门声响起,九丫的茶已经喝得见了底,正倒茶的她手微微一偏,茶水溢了出来。
“阿九。”那极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唤了声。
她没有去管,柴胡心里却无端端地慌张起来,感觉自已似乎被卷入了一场没有刀剑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