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丫浅笑,夹起食盘中的一块糕点,似要送到信阳嘴边,“当初公主对我们母子下手时,我可从来没怀疑过公主不敢。难道公主觉得我这般善良,能够忍气吞声一辈子?抑或是觉得相公还会向着你?”
比起先前的恐吓,最后这一句才是功力所在,以至于信阳全身都开始抖动起来,自她的眼中,九丫能看出对自已的愤恨,如此看来,料已经加够了。九丫收回了手,悠然起了身,“今日我便不打扰公主了,方才您说了您还是杨府的人,便是来日方长。此后机会有的是,我会时常来看公主的,也好寻个乐趣,打发个时间。”
话声落时,人本已转出花篱,但几声略显夸张的笑声却让九丫止住了步子,信阳的声音随之响起,即便隔着花篱,依然听得清楚,“你也就能在本宫面前耍耍威风,只怕过了今日,你们自顾不暇。杨府之外,朝堂之上,且不说满朝文武能否任由你们胁天子以令诸侯,就说如今形势真能如你所愿吗?父皇在世时,一直防着乾宁,难不成,你们真以为这都是多余的。”
有言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对于乾宇,他们并非未防,只是过分低估了此人的能耐。九丫记得柴胡曾说过,乾宁自其父徽王去世后,再未干涉过正事,挂着一个国公的名号,做得却是整日打猎玩乐的日子,这种看假舒坦的日子乾宁过了十多年。韬光养晦如此久,究竟需要多少毅力。再则十多年间,乾宇早已暗中勾结各州府势力,朝廷却不曾发现,可见此人心思慎密。
前日提起乾宇时,杨三公子只说了一句话:“这些事,我可办不到。”
想当年,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才能灭了吴国。九丫觉得乾宇可不比勾践差,而他想灭掉的除了皇后,会不会还有其他人?想到此,她不由得一个寒颤,顾不得信阳的言语,匆匆地离了负俗园。
走进自个园子的九丫,第一件事便是叫来茗玉问话。方才离开时她让茗玉去打听了宫中的消息,这会儿人已经回来了。
“守卫只说大典依然未完,还说殿上的形式殿外的人谁也不清楚。大志处我也已经问了,说除了等,没有别的办法。”茗玉一边答话一边将九丫往里迎,“哦,奴婢还去了郡王府,说是郡王未曾回府,应是直接进宫去了。”
茗玉做事还算妥贴,九丫想问的她皆答了。转眼看墙边老桠,正是先前喜鹊所栖那枝,而今哪里还寻得到什么鹊鸟。
看出九丫的不安,茗玉并未出声安慰,只将话茬引了开,“小姐,夫人已经等你小片刻了。”
九丫回过神来,这才记起先前请了杨夫人过来小坐。寻至偏厅时,客人已经喝了两杯茶,见她进门,杨夫人挑起眉来,“听说你去了负俗园,那位已经不似从前,你又何必与她较劲呢。”
看来九丫这恶毒正房的位置是坐实了,就连一向明察秋毫的杨夫人亦觉得她今日是去报复信阳的,这似乎得多谢近日茗玉放出的消息——杨三夫人要信阳没好日子过。看来但凡是人多的地儿,闲话便传得特别快。
九丫笑着落了座,“果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风这么快就吹到夫人耳中了。其实今日请夫人来,正是因为信阳的事,想请夫人帮忙。”
杨夫人心头微怔,“这事本夫人可帮不了,我方才已经说了,她到底是公主,就算皇后失势,她依旧是先皇的亲生女儿。以德报怨之事,我们没那能耐,可以怨报怨也要分个时候。如今朝中形势未定,当心被人拿捏住把柄才好。”
杨夫人自然是为九丫所想,九丫很有些感动,喝了口茶清了清喉咙后,她才开口道:“夫人放心,这道理我还是通晓的,方才所说的信阳的事,其实是想让夫人出面劝信阳自已离开。”
“离开?”杨夫人一口茶哽在口中险些呛到,缓了一缓才答,“阿九,信阳拼了命也要嫁给宇桓,只怕本夫人三言两语也不抵用吧。”这事别说她,就连府中的小丫鬟也应想得到,但九丫却提了,杨夫人觉得阿九不会这么傻,于是她琢磨了片刻,忽地有了些眉目,忙放下手中的茶盏,“难道前些日听说你要报复信阳,都是假的,你是想吓吓她,让她知难而退。”
九丫默了少顷,算是认了,接着又是一笑,总算将话说明白了,“正如夫人所言,如今局势丁点小事也为地成为别人的把柄,所以赶信阳离府确有些不妥,可我这人眼中容不得半粒沙子,亦等不了三年五载,因此若离开杨府是信阳自已提出,别人便没有话说了。”
杨夫人恍然,点了点头,但眨眼后又摇了起来,“可信阳不是吓大的,你想得未免太容易了。”
“那加上皇后的命呢?”九丫笑意更深,声音也愈发清澈,“柴胡答应过我救出皇后,他定能办到。”
闻她此言,杨夫人原本微愕的神色回复了平静,“倒是什么都让你算计到了,只是今日宫中会是如何收场,你可料得到?”
再将望向那老桠,九丫咽了口中清茶,片刻后才接过话,“怕是已成定局。”
便在此时,门被人叩响,传来的是大志的声音。
再次见到老桠上的那只鸟是在几天后,这日杨宇桓沐休,难得晚起的他一出门便见着九丫与茗玉站在墙头那棵树下傻笑,他免不了凑上前去,便听见主仆两人的对话。
“小姐,我早说了喜鹊到好事就进门了,如今姑爷袭了老太爷的爵位,一定会好事不断的,您瞧那喜鹊都赖着不走了。”
“哎哟,哪儿这么好事,鸟儿会来无非就是有虫吃,你还指望着它吃喜气儿么?”
九丫虽这么说,但心里还是高兴的。正如茗玉所言,就在半月前杨宇桓受新帝封赏,袭郡王名并会稽节度使,暂居临安任尚书令一职,就连她九丫也沾了光,封为了三品诰命夫人,而给予这一切的正是乾宁。是了,正如她所料,乾宁顺利地当坐上了那位置。当杨宇桓动员一帮朝臣弹劾太子时,乾宁却选择了拉拢太子,让其在登基大典上禅位于贤。
如此容易便让其当上了皇帝,九丫原本就是不乐意,但用杨三公子的一句话来说,便是天命如此。
“若柴胡有勇气坐上那位置,倒也可以拼一拼,但有乾宁在的一日,他大概不会有那样的想法。”那日回府,杨三公子便是这样说的。
如今半月已过,一切又渐渐恢复了平静。自先帝卧病皇后擅权之后,临安的百姓又迎来了安乐的日子。可提及新帝的心思,杨宇桓依然心有不安。表面看乾宁当政,受益最多的是他,可与此同时乾宁又封了杨攸为国公,且用了乾宁从前的封字“晋”。
杨家两位公子不和,是满朝皆知的事。杨宇桓对自个这大哥,倒也没什么加害之心,可杨攸却处处为难,以至于让所有人都觉得两人势同水火。对此,乾宁不会不知,可他偏偏将两人一并封赏了,杨宇桓觉得杨府还不至于拥有让乾宁同时封赏两人的功劳。加之几日前乾宁恢复了曾倾向皇后一党的数名官员的职位,其中包括邹大人,而向来与杨宇桓交好且在清除皇后一党之事上出力不少的余有年反而遭到了排挤。如此,乾宁的目的显而易见。
杨宇桓思及这些,免不了叹上一声。见九丫与茗玉还在争论喜鹊与喜事的关系,他忍不住着了声,“谁说这是喜鹊了?明明就是一只鹊鸲,没见这鹊鸟体型要小些吗?”
声音让主仆二人回了头。九丫只当杨宇桓是帮着自个说话,随口便朝茗玉笑道:“哟,原来连喜鹊都不是。”
茗玉负气,很是很不高兴,“小姐,我这不是想有个好兆头吗?可都是为了您好,您竟然这样没心没肺。”
被丫鬟这么揶揄,九丫并不生气,见对方嘴都要撅上天了,她还免不了安慰几句:“我是想说,就算没那喜鹊,喜事依然会一件接一件地来。”
茗玉总算顺了顺气儿,见杨宇桓在跟前,也不与九丫多说,识趣地遛了。丫鬟一走,九丫本以为可以耳根清净,不料杨三公子却缠上了她,“喜事?还有什么喜事?莫不是夫人又有喜了吧。”
九丫白了他一眼,推开他捂在自个肚子上的爪子,答道:“倒是有件事,不过对你杨三公子不知是喜是忧。”
“那说来听听?”他挑眉。
她勾起嘴角,清了清喉咙道:“公主打算离开杨府。”
信阳决定离开杨府情况属实,九丫是今日一早自杨夫人那听说的。大概是料到会得这样的答复,对此九丫颇为淡定,但杨夫人去很是乐呵,因为她觉得自已也算做了件好事。
“她能做这样的决定,对她自已何尝不是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