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确定现在还有多少人是在全神贯注地观赏庭芳画屏。
果然不出我所料,方才的清俊男子就是当今的顺亲王尹韶风,皇帝的亲兄,曾经的太子。
只是没想到,那个传闻中与病榻有着不解之缘的大皇子竟是这般潇洒倜傥之人。看来禅让一说,有待考证。
我不禁又瞥一眼司马容。论气质脾性,他和尹俊睿无一处相似。但两人都同样精通一门处世哲学:
闷功。
没错,此二位仁兄皆端的好涵养,不动声色的功力简直不相上下。倘若皇后先扔出来的一枚□□还算在我意料之内的话,那顺亲王紧接着甩出的轰天炮却连我这个一直冷眼旁观的局外人都不禁要伸手托一把下巴。
“呵呵,皇后何必心急,看容儿不是至今也未娶妻么?论年纪,他比睿儿还长上一岁呢”,顺亲王走到皇帝身侧坐下,笑着瞟一眼司马容,眼神又在夏瑶身上转了转,半开玩笑半认真道:“瑶儿,还是你自己说吧,你心里是偏太子多些还是容儿多些?告诉皇叔,皇叔替你做主。无论如何,决不能委屈了你半分心思。”
此话一出,殿上情形急转直下。
原本的窃窃私语声高了八度,堂下大臣们顷刻间分成两派:相府派及太子派。嫔妃们面面相觑,齐刷刷看向那六宫之主——凤颜却早已不复方才神采飞扬,笑容一时凝结,薄唇微张,两眼不置信地看向顺亲王。顺亲王却似破了皇后的好事还无所觉,依然满面春风泰然自若地样子,仿佛他刚刚所提之议不过是再上一道菜那样简单。
司马丞相停止了拨茶叶的动作,端起杯子凑到嘴边。我眼尖,偏偏瞧见盖子后泛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而主人公们,除了夏瑶头垂地更低,指关节扣地青白交加——我真怀疑她掌心是不是已经掐出血来了,而另两位绯闻男主角——司马大少和太子爷仍然一脸平静八风不动,好似前头的爆炸性话题与己毫无干系。
眼下这出闹剧,倒让我心中越发清明起来。
很显然,朝堂上,基本就是司马丞相与温清远一文一武两派对峙。宗亲那边,皇后自然力佐太子,而顺亲王则显然站在司马容那边。
无论哪头,都不会放弃与突厥联姻增强实力的大好机会。
我两眼滴溜溜四下一转,最后定格在正中那位自始至终不曾表态的重要人物身上——只有他,才能真正拍板定棺平息这场乱点鸳鸯的戏码。可他的心思,又偏偏最叫人捉摸不透——海底捞针可能还容易些。
只见皇帝淡淡地泛起一丝笑,甫一开口堂下便鸦雀无声。
不过叫人意外的是,他这句话,既不是对皇后说也不是对顺亲王说更不是对绯闻三角其中任何一位说,而是不着痕迹地略过一干人等,朝着庭芳稍稍点头,语气慈祥地道:“丫头,开演吧,莫让朕再久等了。”
高!尹韶凌,不愧是皇帝。
乐曲多么震撼人心,舞者多么风姿卓越,屏风上的凤凰又多么神态逼真。
可惜观众们却这样神游太虚。
再反观庭芳,唉,也不是个能叫人省心的。我暗暗留神,拔下一只耳环,扣在两指之间。
庭芳已将心法练地纯熟,节奏和动作也都掌握地一丝不差,可她那七魂去了三魄的精神状态。。。我不得不为她捏把冷汗。
舞到最后,只见她一旋身,随即手扬起,飞掷出彩带。
见到她脱手的姿势,我心不由一沉。
力道不准,方向偏右,这笔若下去,哪是画凤点睛,简直要凤凰自刎了。
几乎同时,我手指一弹,耳环激射而出,正中笔锋。
笔锋受外力所制,顿时一缓,微微□□,待探至屏风,便刚巧不巧地点在凤目之中。
“呵呵,好一抹点睛之笔!”殿上传来顺亲王拍手声:“庭芳,没想几年不见,长进如此之大。丞相有你这么个女儿,真好福气呀!”
司马丞相微抱拳,谦虚道:“王爷过奖。”
皇帝颔首道:“是不错。庭芳今日倒叫朕刮目相看了。”接着问道:“庭芳阿,是谁教你的呀?”
我心中一凛,来了。
庭芳福身拜道:“回皇上,这画屏功夫,全是沈姑娘所授。”
“哦”,皇帝应一声,道:“那沈姑娘可也来了?”
切,刚才不还瞧我来着吗?明知故问。
我心里嘀咕着,人却及时往前一步,排众而出,走到庭芳身边,就地一福,声色清朗道:“民女沈儇参见圣上。”
“唔”,皇帝道:“抬起头来。”
我依言抬首。皇帝审视着我,似想看我的反应。如果我装傻充愣作惊讶状未免也太做作矫情,既然我早知你是皇上,你也早知我身份,大家干脆点,就甭演戏了吧。于是我坦然地迎视皇帝的目光,一如当时。
皇帝微微一笑,眼中流露些许赞赏。皇后就不一样了,狭长凤眼斜斜地打量我,薄唇抿紧,似笑非笑。
“皇上,没想到我朝还有此等妙人儿”,王妃边笑边瞥了眼夏瑶,道:“皇后娘娘还跟我客套说找不出旁的人选,如今一见沈姑娘,才知这沁阳城如何藏龙卧虎呢!”
皇帝瞥眼太子,随即对司马丞相调侃道:“云峰阿,你上哪替女儿找了个这么好的师傅?也不早带给朕瞧瞧,还真会藏私呢!”
司马丞相忙接话道:“臣冤枉,臣何来能耐请到沈姑娘这样的人才。还不是小女任性妄为,自个儿磨来的人家,说起来,臣还没好好谢谢沈姑娘呢!”说罢,竟要向我作揖。
我忙抢先一步福下身去,回礼道:“丞相大人太折煞沈儇了。沈儇不过一介平民,无甚本领,人才二字万不敢当。承蒙三小姐不弃,愿与沈儇彼此切磋,教学相长。小姐天资聪颖又用功勤奋,技艺早胜沈儇多多,沈儇岂敢居功,更何谈与公主相提并论?”
殿上一时无声。偷眼望去,皇帝一脸莫测高深,丞相但笑不语,而司马容却朝我微笑着点点头,眼中带着一丝鼓励与嘉许。见他唇边漾起那丝熟悉的温和笑意,我莫名地心安起来,亦付以会心一笑。
正当我与司马容眼神交会之际,冷不防一道寒冰似的目光从另一边射来,我微侧头,便撞上尹俊睿冷冽暗沉的黑眸,叫我不由自主打个寒颤,头俯地更低。
这时,上方响起了皇后居高临下的声音:“沈姑娘谦虚了。本宫听姑娘说话,便知姑娘颇具文采。不知姑娘除了画屏,还会什么呢?”
我刚想继续打太极,一旁的庭芳似不满我方才所言,竟接过话头道:“沈姐姐会的可多了,她还会调很好喝的酒,谱极妙的曲子,唱很棒的歌,连舞亦能跳出不一般的精彩来。”说罢,还很神气自豪地看我一眼。
如果前面刚好有根柱子,我想我会勇往直前坚定不移毫不犹豫地一头撞上去。
庭芳转头,却被我回以杀人般的眼神。小妮子笑容一下僵住,不明所以地愣在当口。
我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清清嗓子道:“回皇后话,庭芳。。。实在缪赞了。。。”
“你的酒确实调地好”,尹君睿突然开口道:“当时清远与烈二公子也在场的,是么?”
司马烈没有出声。旁边的温清远接道:“确实如此。可谓唇齿留香。”
我抬头看向尹君睿。他黝黑的双眸透出一股玩味,竟是一脸看好戏的模样,气地我暗地磨牙。
皇后万分惊讶地看一眼儿子,道:“本宫还是头一回听太子赞人呢。呵呵,王妃,看来这沈姑娘与夏瑶能分秋色哩!”
王妃回笑道:“哪里的话。与沈姑娘比起来,我家夏瑶那些个雕虫小技怎上得了台面。”
皇后轻‘哎’一声,嗔怪道:“瞧妹妹,尽灭自家威风。”紧接着凤眼一转,对皇上笑道:“臣妾有一主意,不知皇上应不应?”
皇帝眼角瞥她一下,道:“讲。”
皇后的眼色在我和夏瑶身上打个转儿,抿嘴一笑,道:“沈姑娘容貌之秀与夏瑶不分上下,有目共睹。可俗话说,身为女子,不仅要秀外更需慧中。今儿难得两位世间罕见的人儿都在。。。臣妾斗胆,想请皇上当回考官,给她二人品评品评。”
皇后凤眼一挑,看向皇帝,笑靥如花。
可落在我眼里,这皇后的笑容,怎么看都像一朵带刺玫瑰。
皇帝还没出声,顺亲王已插进话来:“皇后此举妙也。瑶儿今日可算遇上对手了。”说罢,衣袖一挥,喊道:“来人,将东西呈上来。”
话音刚落,便见一宫女捧着一红绸锦盘恭恭敬敬地走入殿中。顺亲王站起,指着盘子笑道:“皇上,微臣今夜姗姗来迟,就是为这个呢!”
“哦?”皇帝扬眉:“是什么宝贝么?”
顺亲王笑了笑,先不答,伸手揭开了红绸。
顿时,盘□□出万丈光芒,将整个怡心殿照得雪亮,这还不够,那光芒竟一并透出窗外去,散向四方。
我定定神,只见一颗硕大的珍珠静躺在盘上,珠色通透莹润,精光四射,珠内宝光流动,仿若蕴含无限生气。
殿内众人皆啧啧称奇。
而此刻,我的心,只差一分,便似要从胸口跃至地上。
堂下喧哗未消,顺亲王又道:“皇上,上回我去关外游历,带回一巨蚌,您可还记得?”
皇帝点点头,微笑道:“敢情你把那蚌撬了,得此宝珠?”
“正是。”顺亲王喜道:“不想里头竟藏珍宝!”说罢,眼神在我和夏瑶间留连一阵,又笑道:“所谓名剑赠英雄,那我这厢就宝珠送美人吧。皇上,您若当考官,我就贡献这奖品,如何呀?”
皇帝略一沉吟,道:“也罢。就有劳皇后出题了。”
哗不是吧,君主□□地这么彻底,都没人问问我和夏瑶愿不愿意打这擂台呀?我恶狠狠地瞪着地面,恨不得把地上瞪出个洞来,就势一钻,和这拨子人全部拜拜。
当然,我会带上珠子一起。
皇后听皇帝应承了,自然正中下怀,立马笑道:“那臣妾就恭敬不如从命啦!”说着斜飞我一眼,嗓音柔婉道:“沈姑娘,我知你琴棋书画样样皆精。然我们女儿家,除了舞文弄墨之外,总要会些家务活才算得体己。依本宫看,你与瑶儿就比试一下厨艺如何?”
庭芳一听,小脸有点犯急,垂头在我耳旁低声道:“沈姐姐,夏瑶公主可是以厨艺冠绝沁阳和突厥呢!你快让皇后娘娘换个题呀!”
我暗叹口气瞥眼庭芳,摇摇头。说到底还不是你祸从口出!皇后存心刁难看不明白么?
庭芳见我不出声,越发急了,刚又想说什么,夏瑶温婉的声音已响了起来:
“皇后娘娘,夏瑶的特长便是厨艺。考这道,对沈姑娘未免不公,还请娘娘出别题吧。”皇后一听,秀眉立锁。王妃则赞许地看了夏瑶一眼。
我向夏瑶望去,见她脸色仍显苍白,但神色却十分镇定。她亦往我这边看来,眼中掠过一丝担忧,却善意地朝我点点头,示意我不必担心。
我朝她微微一笑,挺直身板,抬起头来。
“夏瑶公主宅心仁厚,沈儇感激万分。但皇后娘娘既然金口已开,焉有反尔之礼?”
刹那,无数道目光同时向我投来,有尹君睿的,司马容的,司马烈的,温清远的、翰鹰的、庭芳的。。。。。。
皇帝的目光更直直地射进我的眼窝。
我恍若未觉,朗朗一笑,昂首道:“请公主赐教!”
夏瑶,抱歉了,无论你的本事多么名冠京华,这一局,我都势在必得。
我,要这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