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眼相对:“你究竟想玩什么花样?”
车夫忽然喊一声:“少主, 到了。”
华清伸手给我,微笑道:
“反正也逃不掉的,不如就陪我走一段, 保证不伤你便是。”
我推开他的手:“我自己会走。”
华清跟在我身后下了车, 眼波在我脸上流连一会儿, 轻轻笑道:
“姐姐何须动怒, 还记得清儿曾许诺姐姐三件事么?姐姐若想走, 随时都可以。”
“走?”
我环顾四周,目之所及,平原高地, 茫茫沙尘,竟是一望无际。
“此处乃关外僻野, 人迹罕至, 方位难辨。没水没马没食物, 若留我一人在这儿,不出三日, 必然不支。我又不熟地形,万一不慎误入大漠,即便有人寻来,也无法施救。”我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冷冷道:“走?少了清郡王带路, 我能走去哪里?”
华清望着我微微笑, 并不反驳, 只眯眯眼望了望青天白云, 喃喃自语道:“今儿晚上, 可能会下雨呢。”
远处尘土飞扬,忽有三骑急策而至, 两丈开外翻身下马,毕恭毕敬单膝行礼:
“一切安排妥当,劳少主久候。”
华清点点头,转身朝我一笑:“接下来的路,比较崎岖迂回,马车是不能用了。”他掠上其中一匹高头大马,向我伸手:
“姐姐再怎么恼恨清儿,也莫在这种时候争意气。”
我心中虽厌忿,却还是忍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如省下力气,弄清他真正的意图。
若说只为了替华晴出气除去我这个眼中钉,便如此胆大妄为将我掳走,我倒底还有几分不信。
他们的目的,绝没有这样单一。
我搭住华清的手,由他扶上了马,忽然一片黑云降下,霎时遮住了我的双目。
我一惊,直觉伸手去挡,却被身后人圈住胳膊:
“好姐姐,有清儿在,一定护着姐姐不让姐姐有半分闪失” ,华清在我耳旁软软吹气:“这一路上,还请姐姐行个方便,带着眼罩,好么?”
我 ‘哼’一声,挣开他的胳膊。
华清笑一笑:“委屈姐姐了。”
我冷笑:“倘若你们想杀我,不管我有没有记下路线,都无甚分别。”
“杀你?”华清仿佛一愣,随即柔声道:“好姐姐,清儿平日虽爱胡言乱语,但对姐姐,也不完全假情假意。姐姐信也好,不信也罢,无论旁人如何,但清儿,从未想过真正伤害于你。”说罢,他双腿一夹,策马奔驰。
我虽看不见方位,但耳朵却细细地听着,马儿一忽儿疾驰,一忽儿慢跑,先处下坡之势,接着走了很长一段平路,然后上坡而行。渐渐地,脸颊不再感受到烈阳的焦灼,周围变得清凉起来,树枝层层抚过我的头顶,落叶被马儿踩地挲挲作响,山涧溪泉淙淙叮咚流淌,瀑布与岩石发出的撞击之声。。。我不由暗暗称奇,明明不久前身处平原,何时入了山里?难道此地就是他们西陵扎根于尹辉地界的巢穴不成?
我心中惊疑不定,表面依旧不动声色,气定神闲地道:
“既然你无意杀我,那你可否答应,将我平平安安送回沁阳?”
“只要你我拜了天地做了夫妻,姐姐想去哪里,清儿都奉陪到底。”背后华清嘻嘻一笑:“姐姐现在也许还不乐意,不过没关系,相信只要姐姐与清儿处久了,便会知晓清儿也是个宽容体贴又善解人意的好丈夫。”
“哦?是么?我还以为,你心中只有华晴呢。”我淡淡道:“只可惜,她心中的人,从来不是你。”
“皇表姐心中人是谁,清儿自然知道。姐姐心中人是谁,清儿也知道。”华清凑近我,微微笑道:“不知容大公子若知道了你我的好事,会怎样呢?”
我的语气波澜不惊:“别人如何想,又与我何干?”
“姐姐真是无情呀。”华清一阵轻笑:“枉那容大公子待你一片痴心,甚至连王爷的教训都置若罔闻险些闹地父子不愉,姐姐却仍然一副无关痛痒的模样。。。就连清儿,也替容大公子心寒哪。”
我心头顿时‘咯噔’一下。他和王爷因我而嫌隙了么?
“姐姐想不想知道,容大公子何以与王爷不愉了?”
我紧闭嘴巴不说话,脑后传来一声低笑:
“清儿还是头一次遇见,如姐姐般倔强的女子”,华清将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在我耳垂处喃声道:
“那个痴傻的大公子,硬是不肯娶皇表姐,王爷恼了,逼他就范,他却道即便王爷拿对付烈二公子那套来对付他,也是不管用的。若要他娶皇表姐,除非。。。”华清顿了顿:“除非。。。他死了。”
我一震,指甲深深嵌入肉中:“你怎会知道这些?”
华清的目光在我脸上流连:“我替皇表姐送茶叶去相府,不小心听到的。”
我冷哼一声:“不小心?”
华清笑而不答,只道:“好姐姐,这话我可没传给第五个人知道过。”
“说得是”,我淡淡道:“不然华晴公主该有多伤心失望呢?”
“强扭的瓜始终不甜呀”,华清微微一笑:“那容大公子看来温顺雅气,实是个死心眼。皇表姐纵待他一百二十分好,也抵不过姐姐的一句话一声笑。”
我咬了咬嘴唇,缄默不语。
“姐姐可是听地心疼了?”
“容大公子虽痴心地可怜,然姐姐也别忘了,容大公子越喜欢姐姐,姐姐就越遭人忌讳,一个人越遭人忌讳,就越危险。”
华清圈住我的身子,身上淡淡的果糖香味伴着拂面而来的清风,飘然而至:
“皇表姐和王爷,都不会放过你的。”
我不由轻颤,他的臂膀又紧了紧,脸颊贴住我的鬓角:
“你只有和我在一起,才是最安全的。”
我胸口一窒,并不挣开他的双臂,反淡淡一笑:
“倘若司马容娶了华晴——你,当真甘心?”
经过了一条长长的石子路,华清勒住缰绳,扶我下马。
“我背你。”
‘不’字尚未出口,他已将我负在肩上背起:
“前面是一座吊桥,可能有些晃,你抓紧我。”
他足下轻轻一点,风,刹那吹散了我的发丝。
耳旁的呼啸声徐徐不断,空气一下子变得冷冽凌厉,刮地我脸颊生疼。头顶上方鹰鸣阵阵,似有好几只秃鹰盘旋不去,而华清的每一步踏落,都伴着整张吊桥的摇晃,以及桥链与桥板之间的砰然撞击,每一声都远远传开了去,在空旷的四方如云坠雾般地荡漾着回响,久久不散。
这吊桥下面,分明是万丈悬崖。
我整个人一颤,华清察觉,含笑道:
“姐姐莫怕,有清儿在呢,摔不到你。”
言谈间,他已过了桥,将我带上另一匹马,递来水囊:
“舟车劳顿,辛苦姐姐了,剩下的路好走很多,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就到了。”
“你究竟要带我去哪里?”我皱眉,耐心渐尽:“绑了那么久实在难受,都到这儿了,布也该撕下了吧。”
“现在还不成。”华清一手抓牢我欲扯布的手:“劳烦姐姐再多忍一会儿罢。”
我气道:“走了一整日,翻山越岭,渡河过桥,别说是蒙着眼睛,就算是睁眼,也难记得住路向,你未免小心过头。”
“小心使得万年船。”华清微笑道:“对不住姐姐了,清儿这么做,自有清儿的理由。”
我转过头去不理他。
华清笑笑,也不做声,只挥舞缰绳,一路疾驰。
之后的路途果如他所言,较为平坦,马儿的脚力十分好,驮重二人驰骋了大半个时辰仍气力充足毫不减速,可知是匹千里神驹。
天色渐渐阴暗,夕阳西下,我估算着一天的行程,怕是该到目的地了。
才想着,华清就收住了缰绳,抱我下马,却没有松手,一路抱着我往前步行。
我不悦道:“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华清笑而不答,只管继续前行,他的靴子踏在地上,发出一阵挲挲声,仿佛踩碎无数枯叶。忽然,他停下脚步,手指轻弹,顿闻‘咔咔’声响起,仿佛是沉重的石门在移动。他抱着我,迈入门内,巨石在我们身后‘砰’地落下。
台阶,很长的台阶,一级级往下延伸。我暗暗数着,我们一共走过一百十一阶,先左转,约莫五十米后,右转,通过一条长廊,再右转,经过另一道石门,接着似进入一个大花园,因为我听到鸟语闻得花香,还有流水之声传来。
这明明是一处精心设计巧夺天工的地下迷城。
我既纳罕又心惊,不论所耗费之人力物力甚巨,他们建这迷城究竟意欲何为?
带我来此,究竟要我做什么?还是华晴,终于决定对我下手了么?
然转念一想,华晴是不会这么笨的。我与华清一起失踪,我若出了什么意外,华清难辞其咎,连带华晴也脱不了干系。
她若杀了我,司马容虽不至杀她,但,他势必无法原宥她。
所以,她心里哪怕一千一万个想我死,碍着司马容,她也决计不能让我的血沾到自己的手。
也因此,我不可能死在这里,眼前的黑布,便是最好的证明。
倘若没有蒙眼,知晓了迷城所在的我便一定要死,唯有毫不知情才能活下来,就算事后带人探寻,又如何能找到入口?华清必然一口咬定绝无此事,没有证据,谁也不会信我片面之词,搞不好还被人讪笑白日做梦。
想通这一点,我渐渐镇定下来,越发心平气和。
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我倒要看看,你们姐弟俩玩什么花样。
华清在花园里绕来绕去,最后将我放在一张石凳上,解下了黑布。
甫一睁眼,便望见无数盏水晶琉璃灯。每隔十步,便挂了一盏,将不见天日的地下照地灯火通明,犹如白昼,仿佛与外界无异。
“这是你的房间,我就住在隔壁。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华清说完,转身就走。
“你上哪去?”我拉住他的袖子:“你还没告诉我,这是哪里?为何要带我来此?”
“好姐姐,赶了那么久的路,你一定很累了。”华清避重就轻:“你先舒舒服服洗个澡,换身干净衣裳,填饱肚子,再美美睡上一觉,天大的事儿,还有明天。”他笑着往外走:“当然,你若是一个人害怕了寂寞了无聊了,就来找我罢,随时随地,我都在这里。”
我愣愣地看着华清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另一头便有几个婢女盈贯而入,清一色藕衣白裙。为首的一个年纪稍长,看上去像主事的,朝我行礼恭敬道:
“小婢凝雪,从今起服侍姑娘。”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不知是什么时辰,依稀之前吃了点心,也洗了澡,只在澡池沐浴之际,因旅途实在劳顿,被蒸汽一熏,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糟糕,先前还算准时间,如今一来,在这与世隔绝之地,真正不知外面已是几何天。
帘子微微抖动,隐隐有一张年轻娟秀的面孔一晃而过。
“谁?”我警觉起身。
“姑娘醒了么?是我,凝雪。”
凝雪端来一只白玉小碗:“姑娘气虚,才会在沐浴的时候晕倒了,这碗参汤,给您补补身子。”
我看一眼小碗,笑笑:“我素来不爱喝这些东西的,劳你费心了。”
“姑娘是贵客,服侍姑娘是凝雪的本分。”凝雪浅笑,露出一双好看的小酒窝:“姑娘既然不喜参汤,那奴婢就用人参炖乌鸡,再加些食材,便吃不出参味儿了。”
“也好。”我忽然想起什么,便问道:“是你把我从浴池里救上来的?”
凝雪一愣,随即笑容有些讪讪地:“不是。姑娘晕倒的时候,我正在后厢替姑娘挑选替换的衣裳,是奴婢的妹妹凝霜发觉姑娘没了动静,便惊慌失措地叫人帮忙,可婢女们的身手哪有少主快呢。。。等奴婢赶到的时候,少主早已将姑娘捞上来了。”
我一听,顿时脸如火烧:“你说华清?”
凝雪面带微笑:“奴婢不敢直呼少主名讳。”
我看她一眼,口气很不置信:“少主?你们这么多人,就他一个主子?”
凝雪颔首笑道:“以后,姑娘也是我们的主子了。”
“我?”
“姑娘是少主的准新娘,也就是未来的少夫人,自然也是奴婢等人的主子。”
“那可不好说。”我淡淡地:“没准儿你们少主心里早就有人了。”
凝雪抿唇一笑:“少主心里若有哪个女子,便一定是姑娘了,哪还可能有旁人?除了姑娘,少主从未带任何女子来过这‘石居’。”
我不由一愣,脱口道:“难道你没见过华晴么?”
“华晴?华晴是谁?”凝雪狐疑:“是少主的朋友么?”
看她一脸迷茫,分毫不像说谎,我心中琢磨不定,面上和气笑道:“这儿没什么事了,你先下去吧。”
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细细猜想,直想地头痛,一翻身,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梦中,似有人轻轻亲吻我的脸庞,那人的唇,柔软湿润,唇上,隐隐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果糖香味。
我忽然惊醒,瞬间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了出去。
一片乌云从头顶飘过落在床内,我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扣住了手腕,整个人被带着往内侧滚倒。
猛一抬头,看见身下的他一脸带笑,戏谑地朝我眨眨眼:
“姐姐,你真的好香好软,清儿每次一抱着你便什么烦恼都烟消云散了。”
我绷紧脸:“你再敢偷袭我,可别怪我手重。”
华清哈哈大笑,一翻身将我压下,透明的琉璃眼珠在帐内灿灿生辉:
“好姐姐,你什么都好,人品,才情,气质,修容。。。能让男人心动的条件你都具备,只是。。。倘若能再温柔一点,就更完美了。”他的手指绕起我垂落在枕上的乌发,热气徐徐喷向我颈间:“男人,都喜欢温柔的女人,就算你不温柔,最好,也装个样子,懂么?”
我扫了他一眼:“可惜,我不会装也装不来,白费你一番教导了。”
华清细细看我脸,手指顺着我的脸庞滑至锁骨,轻声笑道:
“你不是不会装,更不是不够温柔,你只是太倔强,太骄傲了。在这个世上,自私的人比较容易快乐,而你,你太过善良。”
“哦?是么?”
“你不忍烈二公子为了你背负不义,宁可被他恨死,也要阻止他逃亡。你自始自终不肯原谅接纳容大公子,是因为你知道,你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与皇表姐争长短。容大公子与太子一样,所婚配的对象,必然是皇亲国戚中的皇亲国戚,你若想跟他在一起,只有一条路,那便是。。。”他低头在我耳边呢喃了几个字,听地我脸色一变,喝道:
“住口!”我面如寒霜,冷然道:“我的事,不必你操心。”
“我是一片好意呢。”华清微微笑道:“姐姐不妨扪心自问,清儿所言,有哪一句,不够中肯?”
“清儿是关心姐姐才清心直说,相信这些话,放眼当下,也只有清儿,能毫无避忌地同姐姐坦言。”华清看我一眼,长长叹口气:“姐姐何苦如此委屈自己?到头来,大公子怪你凉薄,二公子怨你狠心,太子爷恨你无情。。。又有谁会感激,你舍己退让以免兄弟失和,君臣干戈?”
我‘霍’地抬头盯住华清,只见他一脸惋惜,摇头嗟叹:
“你呀,看似聪明过人,却也实在是个不折不扣的傻丫头。”
我静静地看着华清半晌,忽然笑了:
“你未免将我想地过份好了。”
“哦?”
“我待司马烈狠心,说到底没有半分是为了秋子言,我不肯跟他远走高飞,不过是因为我从未爱过他”,我冷眼看着华清,缓缓道:“至于司马容,他对我而言,还不够重要到能让我心甘情愿不顾一切地留在他身边。”
“那太子呢?”
“我惧怕他。”
华清的嘴角慢慢扯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声调渐渐柔软:
“那。。。我呢?”
“你?”我挑眉笑道:“你心中的人,不是华晴么?”
华清不答,静静地望了我一会儿,忽然一跃而起:
“睡了这么久,也该起来活动活动了。”他倚在床沿笑如斜阳:“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凝雪进来帮我换上了衣衫,却不是流云织锦纹绶纱,而是一袭淡粉罗裙,裙上辍了不少精细珍珠粒与琉璃碎片,简单华贵,秀气雅致。
“姑娘生地真是俊俏。”凝雪连声赞叹,我趁她不注意,将一把剪子收起。然后迈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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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清牵起我的手,一边走一边笑道:“你若跟我去西域,我一定将你从头到尾包裹地严严实实,不叫那些浪羁的西域男子看去半分。”
“你不也是西域男子?”我斜睨他一眼:“‘浪羁’一词,你岂不也有份?”
华清顿了顿,摇头笑道:“我爹并非西域人士,我随母姓。严格说来,我只能算是半个赫连族人。”
我不禁吃了一惊:“莫非你是。。。?”又立马住口。
“弃人。”华清看我一眼,接口道:“赫连族中,但凡与外族无门无第之人结合者,所生子女,皆为‘弃人’。这是赫连一族世代传承的族规。”
我愣愣地看着华清笑脸,那双澄澈透明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望着我:
“赫连族人,以浅色眼眸居多,但像我这样浅的,确实少有。小时候,为着这个,可没少受欺负,也亏得那样,练就了我一身好轻功。”
我嘴唇动了懂,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低声道:
“听说赫连族中一旦发现‘弃人’,便要将‘弃人’及其父母,都逐出西陵。”
“不错。为了高贵纯粹的血统,赫连一族决不能容忍贱民。”华清歪着脑袋,淡淡一笑:“可偏偏,我父亲,就是一个被赫连族所鄙弃的外来贱民。”
华清握着我的手,依然柔软,他的身上,依然散发着富贵少爷才有的果糖香味,他也依然笑着,他的笑容,与平时任何一次,都没有两样:
“我出生时不足月,身体极其虚弱,每天都需要用名贵的草药调理续命,若被赶出王宫,我很可能就活不下去。姨母为了保全我,叫母妃与我断绝母子关系,再以西陵王后的身份收我为养子,竭尽所能与宗亲周旋,最终留住我一条小命。”
“那你母亲呢?”
“死了。”华清的语气很平淡,平淡地没有一丝波澜:“母妃的身子本来就不好,是以不足月就生下了我,生下我没多久便与我分隔两处无法相见,加上先前受宗亲势力压迫备受煎熬。。。渐渐地心力憔悴,没多久就去了。”
我不由心生恻然,转过头去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呢?”华清微微笑道:“我倒觉得母妃还算是有福的。”
我一呆:“有福?”
“她失夫失子,剩下的岁月对她而言不过是煎熬罢了,活着也是受罪。”
我被华清的淡然惊地倒抽一口冷气,华清却毫无所觉,接着说下去:
“更何况,她并不知父亲早已先她而去,她只知,父亲被逐出西陵,性命还是无虞的。”
我震住,看向华清。
“保住了母妃保住了我,又如何再能保得住他?总有一个,要背负起所有的罪孽,以死赎罪。”华清转头朝我淡淡一笑:“听说是被乱棍打死在路上的,无人收尸。”
我怔怔地看着华清的侧脸,光彩绚丽的琉璃水晶灯倒映在他的脸上,幻化出五色莹光,如云如雾。他牵着我的手慢步走在花园里,走过了长廊,走过了石桥,笑容丝毫未变: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在同情我。”他微笑:“你要小心了,从小到大,我最擅长的,便是利用旁人的同情。”
我别过脸去:“我倒也不见得,真有多大的利用价值。”
华清看我一眼,淡笑道:“皇表姐一直都很怜惜我,所以将我留在身边。本来以我的出身,就连和她站在一个屋檐之下,也是不配的。”
我闻言抬头,盯住他的眼:“你是在告诉我,你不过是在利用华晴对你的同情?”
华清将手指抵在我的唇上,轻轻一笑:
“这里虽然都是我的人,但还要请姐姐当心一点,这样的话,可不能随便乱说呢。”
“你竟是叫我越来越琢磨不透了。”我苦笑,叹道:“华晴既然能给你一切,你就该继续往她身上用功才是,抓我来这儿,又为着什么呢?”
华清微微一笑:“清儿想要一件东西,普天之下,只有姐姐能给我。”
“什么东西?”
华清的步子在一扇半开的雕花木门前停下,朝我颔首示意。我上前,看见门内摆着一张桌案,案前,坐着一个人。
一个青衫中年男子,两鬓微白,眉目清癯,五官俊秀,面貌极其眼熟,却是一时间怎么也想不起曾在何处见过。
怔仲间,华清从背后圈住我的身子,在我耳边悠悠笑道:
“好姐姐,告诉清儿,这蔡老爷子,哦不,应该是上官太傅,他交给你的那兵书的下半本,究竟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