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开玩笑。”
“你看我的样子, 像开玩笑么?”
尹君睿一手托起我的下巴,唇角悬起一抹浅笑:
“你该早知有这么一天。”
我拂开他的手:
“你会后悔。”
“后悔?”他望住我,慢慢地道:“你怎知我会后悔?你是不是不信我真能册立你为太子妃?”
我静静地看着他, 他也静静地看着我。
“你果然不信。”他淡笑, 笑意忽然变得些许讽刺:“原来, 你也是谁也不信的。”
我沉默一会儿, 淡然道:“我为何要信你, 又为何要对你感激涕零,太子妃这个位子,我本无兴趣。”
“哦?”他的笑沉了沉, 漆黑如墨的眼眸微微闪烁:“众人争先恐后的太子妃之位你都没兴趣,莫非, 你想当皇后不成?”
我一惊, 他的眼底似有利刃的光芒在不断穿梭:
“如果我说, 我也能让你当皇后呢?”
“这话说地过分了,除非你想让我死。”我倒退一步, 他擒住我的胳膊欺过身来,淡淡笑道:
“我却是说真的。”
“我不想听。”我捂起耳朵。
“你曾几何时肯乖乖听我把话说完。”他静静地看住我,黑眸深邃地望不见底:“你甚至没有发觉,我只在你面前,不自称‘本宫’。”
我怔了一怔。
他拉我坐下, 端起早已冷却的茶盅, 缓缓喝了一口。
“我想你一辈子都只为我一个人斟茶。”
我别过头去不说话。
他也不再开口, 低垂着眼, 将茶盖转来转去。
屋子里一时寂静无声。
窗外, 天色渐暗,沉落的夕阳最终转化为一道灰紫色的烟霞, 接着,消失不见。
日落息升,黑暮降临,又是一个无月之夜。
他沉默许久,如墨双眸深过了夜色,依旧一言不发。
我起身点灯,黑暗中被他从后面环住:
“为什么一定是他?为什么就不能是我?你从来,都没有试过。”
我尝试摆脱他,却被他缚住了双手,火热的唇贴在我的耳际,缓缓道:
“你不是不爱我,而是不敢爱我。你怕我,就是怕自己会爱上我,我说得对不对?”
我挣扎,他如铁人般巍立不动,我发狠劲一口咬向他的手臂。
他一颤,转手将我按倒在贵妃塌上,以口对口,覆下了我的惊呼。
他的霸气,是不容抗拒的,是完完全全地主宰,任凭我咬他,踢他,捶他,他都不为所动,只是一味执意地、坚决地霸占我的领地,甚至我的意识,直至我几乎窒息方才罢休。
“为什么不肯爱我?”他的眸子,在黑夜里褶褶生光:“你看我的眼神,仿佛我是毒蛇猛兽。”
我喘息不停,用力推开他,冷冷道:“很晚了,你可以走了。”
“是真的。”他一把握住我的手,缓缓道:“我要立你做太子妃,是真的。”
我抬头,一字一顿地道:“我不想做你的妃子,也是真的。”
“你不想做我的妃子”,他望住我:“难不成,你想做他的妃子?”
我一颤,他握着我的手更紧了些:“和他在一起,只有死路一条。”
“死?”我一瞬不瞬地盯住他的脸:“凭什么?”
他笑了,嘴角翘起,很讥讽:“喜欢谋反生事的人,自然只有死路一条。”
我咬牙:“你胡说。”
“我是不是胡说,你又何尝不知道。”他的讥讽更深了:“他想要什么,你同我一般明白,不是么?”
“明白?明白什么?”我挑眉冷笑:“难道你还没有玩够,又要故技重施,给人乱扣罪名了么?”
“你就这么护着他。”他望着我,眼色渐渐下沉:“知不知道,你们越是护着他,我就越是恨他,尤其是你。”他忽然一手捏住我的下巴:“每一次,看见你对他笑,对他温柔,我就想将他挫骨扬灰。”
他捏地我很疼,我忍不住喝道:“放手!”
“为什么?我就不可以?你就不能那样看我?。。。我不懂,我究竟有哪一点,比不上他?”
“放手。。。”我的怒火因他眼中真真切切的一抹痛而停滞了燃烧,呆呆地看着他。是我恍惚?黑暗中他的笑,那惯常讥讽的、冷漠的笑,竟然酸楚万分。
“我不会让你陪他一起死。”
只是一瞬间,他的脸上再看不到任何脆弱的情绪,又回复到斩钉截铁的决绝:
“你要和我在一起。”
“我从未说过,要选择任何一边。”我看着他,平静地道:“我没有跟他走,自然也不会跟你走。”
“错了,我并没有让你选择。”他淡淡一笑:“我说的是,你要和我在一起,你也只能和我在一起,因为只有我,才能保护你。”
“我不需要你保护,更不需要你来替我作选择。”
“我知道你一定会这么说。”他凝视我:“可惜,在我的人生里,没有‘不’。”
我奋力抽出被他紧握的手,冷冷道:“你可以走了,我对你们之间的战争,没有兴趣。”
他一怔,笑了:
“傻丫头,你以为,你还能逃地掉么?”他洁白的牙齿在黑夜中闪着点点晶光:手指轻触我的唇:“你们的命,都是我的。”
我忍不住浑身颤抖:“你杀不了他。”
“哦?”他慢慢地道:“你怎知我杀不了他?”
一种莫名的恐惧从心底冉冉升起,令我一时心乱如麻,说不出话来。
他的笑意有些冷却:“你只关心他死不死,那我呢?你就不理我死活了么?”
我怔怔地望着他,半晌道:“我从不曾希望你死。”
“你不希望我死,但我若真死了,你会怎的?”他看着我:“你可会,为我流泪?”
我一呆。
他自嘲:“看来,这世上也没什么会为我流泪的人了。”
我顿了顿,道:“你忘了皇上和娘娘。”
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故事,摇头直笑:
“难道你没听过,自古皇家无真情?何况一个不得宠的皇子。”
“你始终是太子。”
“太子又如何?太子每个人都可以做。”他的口气很淡:“我能做,不过因为我母后乃六宫之首,祖父又是三朝元臣,而其余宫中的皇子年纪都太小。”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我垂下眼睑:“你不该跟我说这些。”
他一怔,缓缓道:“除了清远,我从不跟人说这些。”他的手握紧了我的,两条臂膀似铜墙铁壁一般环住我的身子:
“记得么?我说过的。”
他望着我,缓缓道:
“我这个人,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强求也好。”
我生气:“放手!”
“你跟着他,只有吃苦。”
“我的事不用你管!”
“你以为他为何迟迟不娶华晴?华晴在西陵备受老臣排挤,还不及同宗族的赫连华楼威望高。他若与她联盟,实难说得益多少,这一笔账换了谁都会算,你莫天真地以为他拒婚只是为了你。”
“你说地够多了!”
“他若真将你看地万分重要,何不放下一切带你远走高飞?”
他冷笑:
“他毕竟还是舍不得,自己精心布下的这一局棋盘。”
“他舍不得,你又何尝舍得?”我直盯他的眼:“他放不下的,你又何尝能放下?”
他看住我,淡笑:“所以,你要小心,别选错了。”
“在这个世上,我和他,只能留一个。”他凑近我的耳垂,轻轻道:“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次日清早,我还没起,梁姑姑已候在了门外,朗声道:
“德郡主,老奴奉皇后娘娘之命,接郡主入宫小住。”
我翻身下床,小兰已端来脸盆,服侍我穿衣梳洗。小琴卷起帘子,笑道:“梁姑姑早安,我家郡主尚在束妆,还请姑姑里面坐。”
梁姑姑笑道:“琴姑娘客气,老奴就在这廊下候着便是。”说着便与小琴寒暄了起来。透过镜子,我瞧见那梁姑姑一身清减,衣服的款式花样皆是最普通的藏青雨纹,宫里稍年长的宫女都能穿这个,她身为皇后身边的贴身姑姑,竟也一般朴素,叫我忍不住朝她多看了两眼。她很敏锐,立马察觉到我的目光,眼角轻抬往里屋飘来,在撞见她余光的那一刹那,我不由愣了一愣。
“劳烦梁姑姑久等了”,我梳理完毕迈出门去,客气笑道:“皇后娘娘一番盛情,实叫儇儿受宠若惊。”
梁姑姑半欠了个身,笑道:“皇后娘娘常说,郡主贵人贵相,将来必定贵不可言。”
我心中微微牵动,只笑而不答。
小兰欲陪我同去,我则示意她留下:“园里事多,小琴一个人忙不过来,有你看着,我放心。”
那次,我最终没赶小兰走,一半是怜悯,一半是怕她回去遭杀身之祸。她的身份已暴露,再也近不了司马容的身,已是一颗无用的棋子。王爷身边,哪容的下无用之人。
当然,我也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对她推心置腹。
皇后召我入宫,我并不惊讶。尹君睿已开了口要纳我为太子妃,为了安抚儿子装个样子是难免的,可把我放在身边,究竟是好意还是歹意,不得而知。
我一定要小心,在华清搞到玉锁之前,保住自己的命。
凤仪殿外,很巧地遇见了李姑姑一行。
梁姑姑招呼道:“李姑姑,您又亲自给皇后娘娘送燕窝来了,真是辛苦。这些小事往后交给下人便可。”
李姑姑看了跟在梁姑姑身后的我一眼,微笑道:“皇上知道娘娘最爱喝燕窝,吩咐了我们若是瞧见上等货色就给娘娘拿来。我做惯了,知道娘娘喜关外云州、灵州出产的燕窝,只是那一带产量甚少,不常有好的,还得挑拣挑拣,交给下人怕他们不精细,没的误了娘娘的事儿。”
梁姑姑呵呵笑道:“李姑姑言重,您办事,谁人不放心?每回娘娘喝着姑姑送来的燕窝,都是赞不绝口的。说起来,奴婢往后还要向李姑姑多讨教讨教呢,还请李姑姑莫要藏私才好。”
“好说。”李姑姑朝我颔首一笑,道:“老奴还有事在身,就先告辞了。德郡主,方才来的路上老奴遇见夏瑶公主,公主道若郡主得了空儿,就去公主的别馆‘瑶池’坐坐。”
我颔首一笑:“儇儿知道了。多谢李姑姑。”
李姑姑转身离去,梁姑姑略蹙了一下眉,招来一个小婢,耳语几句,小婢急忙往后殿的方向去了。
“儇儿,你来了。”
我左脚刚踏进殿门,尹君睿的声音已传进了耳朵:
“听说母后接你入宫小住,我可是一大早就等在这儿了。”
他搀起我的手,晶莹黑瞳闪过一道光芒,唇角笑意不减,转头对皇后道:
“儿臣多谢母后。”
皇后坐在殿中,鬓角的玲珑云莲金步摇晃了晃,衬着明媚春光灿灿生辉。她看看尹君睿,又看看我,狭长凤眼轻轻一挑,浅笑道:
“可不是,一大早就来候着了,比哪一天的请安都早呢。”
尹君睿笑道:“母后取笑儿臣了。”
我悄悄抽出被尹君睿握着的手,规规矩矩地走上前,行了礼:
“娘娘金安。”我头也不抬,低眉顺眼地道:“娘娘千万别这么说,实在折煞了儇儿。其实,太子这么早来候儇儿,是想多叮嘱儇儿一些宫中为人处事之道。需知宫中诸多规矩礼数,不比外头任由儇儿散漫,太子一番好意,都是为了替娘娘分忧解劳。”
皇后‘噗嗤’笑道:“看看,尽替你说好话,倒是本宫误会了你一片孝心呢。”
尹君睿看我一眼,微笑道:“儇儿的性子最是豪爽,若被繁文缛节所拘,儿臣怕她住久了就不痛快了。”
皇后想一想,道:“也罢,那些个规矩就先不学吧,现在还不急。”
我心底大松一口气。“谢娘娘。”
皇后笑着走下台阶,扶我起身,亲热地拉着我的手,道:
“本宫没有女儿,乍眼看见你的时候就想,要是能有你这么一个又标致又聪慧的公主该多好。”
我依旧低眉顺眼:“蒙娘娘垂怜。”
“睿儿他们忙,少有功夫陪本宫聊天。你来了就多住一阵,与本宫做个伴。”
“是,娘娘。”
“听说你最近身子不爽,往后邱太医每隔两日都会来替你诊脉,非养好了不可。”
“多谢娘娘。”
从凤仪殿出来,尹君睿便将我带到我在宫中的居所,‘流云阁’。
看着高悬的牌匾上那三个大字,我不由愣住。
“‘流云阁’是我挂上去的,喜欢么?”尹君睿踏前一步,回身牵我的手:“你不要那一间‘流云阁’也罢,我就建座新的给你好了。”
“白费心机。”我抽手,自管自走:“我不过是暂住,住哪,处所叫什么名,并不重要。”
“才一转身的功夫罢了。”尹君睿看着我,蹙眉道:“刚刚在母后面前那个温顺地处处为我着想的儇儿哪去了?”
“你知道,我并非为你着想。”我淡声道:“我不过是想自己在宫里的日子能好过点罢了。你很清楚,若非皇后懿旨,这皇宫,我才不会来。”
“你现在不喜欢没关系,将来总有一天,你会喜欢的。”尹君睿微微一笑:“我有的是耐性。”
我皱眉,转过头去。
“我的端庆宫,就在流云阁的后头,北侧各殿是朝臣议政办事之处,御花园和御林苑在西边,往南是养心殿和御书房,东面另有三间院落,原都是王妃和王爷未出宫前的住所:‘云芳斋’和‘吟风轩’,以及父皇的寝居‘凌波馆’。这些你都该知道了吧。”尹君睿眯眼望了出去:“除了北面,那个地方你最好别去。”
“哪里?”
“‘吟风轩’”。
“‘吟风轩’?”那不是王爷少时的居所么?那个时候,他应该还是太子身份。
“王爷是成亲之后,才从‘吟风轩’里搬出去的。”尹君睿道:“听闻打自蓉妃失踪以后,王爷思念成狂,夜夜跑到‘吟风轩’高歌醉酒,状若疯癫,于是先帝下旨封了‘吟风轩’,再不许人涉足,任其长满荒草,景色凄凉。之后,韶云公主也没再回过‘云芳斋’,返朝省亲都与夏瑶一起住在‘瑶池’。”
“可是‘凌波馆’。。。”
“‘凌波馆’仍是父皇的寝宫。”
“只有父皇,还住在那里。”尹君睿淡淡一笑:“像是在等什么人似的。”
我没有接话。
真要来的人,不会叫人等。一心想等的,总是等不到的人。
“你没发觉这‘流云阁’有什么不同么?”
“不同?”
尹君睿望住我:“这里,是整个皇宫,惟一没有一株芙蓉花的地方。”
我环顾四周,果然,不见一株芙蓉,却是遍地新鲜娇艳的玫瑰,暗红,粉红,嫩黄,橙色,淡绿,浅紫,宝蓝。。。应有尽有。
尹君睿从后面贴住我的鬓角,低低道:
“我知道,你喜欢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