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回忆的盒子突然被打开,尽管距离不算太近,可那温柔、美丽的面容仍然把我拉回了儿时仅存的记忆片段。正是那张脸,曾无数次贴在我那稚嫩的脸颊上,带给我无尽的温馨与关爱,也正是那张脸,总是在我儿时每天对我微笑,将世界上最珍贵的亲情全都投入在我身上,更是那张脸,即便后来终日以泪洗面,却还是不停鼓励我要坚强,长大一定要做个男子汉……
亲吻与拥抱,安慰和关怀,还有那绵绵无绝的母爱……一切的一切都来源于这张脸的主人。虽然现在这张脸要比记忆中憔悴、苍白许多,岁月也在那上面留下了痕迹,但我还是无比确定,那正是我许多年日思夜想,直到肝肠寸断的人,她是我妈妈!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即便她蒙着吓人的面纱,可我还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感和由心底产生的温暖,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使我莫名的安心和欣慰,这就是所谓的母子天性,任凭时间与空间也都无法阻碍和改变,那是人性本能对母亲的特殊感觉。
此刻的我泪流满面,转头看向了身边的老爸,喉咙好像哑了似的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死死指着妈妈站着的方向,希望他能明白我的意思,一家团聚的时刻终于来到了……
老爸看见我这样子,也发现了我指的位置,弯身向车窗外看去,身子顿时僵了好一会儿。可就在我以为一切会像故事里大团圆结局一般之时,老爸却收回身子,急声吩咐海子叔开车。
我无比惊讶的看着老爸,心也剧烈疼痛起来,在车开动之时,我不顾一切的伸手去开车门,只想马上冲到楼上,来到妈妈身边儿,豁出命去也要把她带走,然后一辈子都不让她离开我的身边,为了这个心愿我实在等待得太久太久了……
但还没等我打开车门,老爸就从后面一把抓住了我,用强有力的胳膊把我揽在怀里,不让我乱动,但他的身子也剧烈颤抖起来,呼吸也十分沉重和急促。我拼命挣脱,也没空去考虑他为什么如此,只知道把手伸向车门,眼睛还是望着那扇窗户不放松。
“我妈,我要找我妈去!”我终于发出了声音,但却是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被老爸搂得实在太紧,我的手根本够不到车门,急得我伸脚猛蹬过去,竟然想把门踹开。
“快点儿开车!”老爸吼了声,看见我这般模样有些迟疑的海子叔只能懊恼的砸了下方向盘,将车驶出门外。
“你为啥不让我找我妈啊,你快点儿把她喊出来,带她回家,我求求你了!”我痛哭流涕着苦苦哀求道,如果不是在车里面被老爸搂住,我一定会跪下来磕着响求他。
我仍然不死心,用尽全身力气向外挣脱,但老爸却仍然不肯放手,我只是把身子扭了过去,半跪在座位上,透过后面的挡风玻璃看着身后的院子离我越来越远,也和妈妈渐行渐远起来。
模糊的视线里,妈妈的身体越来越小,我气恼的直咬牙,用拳头狠狠砸着玻璃,大声唤着妈妈,好希望她能听见我的呼喊,然后从那栋死气沉沉的房子里飞奔出来,一直奔向我和老爸。
但直到那栋该死的房子也看不到了,我盼望的场景也没出现,尽管不死心的我还在哭闹着,嗓子也嘶哑得发疼,猛砸着玻璃的手也肿了起来,可老天再一次闭上了眼睛,完全无视了悲痛欲绝的我。
“你快点儿松开我,她是我妈妈,你为啥不带她走,为啥把她留在这逼地方,我要救她去!”眼看就要离开这里了,绝望之中,我将所有的难过、委屈与愤怒都发泄向了一直紧紧搂着我不放的老爸。
老爸沉默以对,身子还在颤抖,看不清他表情的我在极度伤心欲绝的情况下也失去了理智,开始抡起拳头打向老爸,破口大骂着让他松开我。现在在我心里,他也成了阻碍我和妈妈重新团聚的罪魁之一,我打心里怨他、恨他,更是觉得他残忍到了冷酷无情的地步,我甚至觉得他根本就不是我老爸,他只是一个混蛋加坏蛋。
我胡乱向后打着的拳头不停落在老爸的身上和脸上,可他躲也不躲,就那么硬挺着,搂着我的胳膊反而更紧了,就这么一直到了失去了力气,只能无力的发出哭喊声,而车也在这时完全驶出了这片区域。
虽然已经筋疲力尽,可我心中的情绪仍然根本无法平伏,我痛恨自己的人生,痛恨生活中所有的人和事儿,更痛恨这一切无力改变。我吃力无比的抬起软绵绵的胳膊,又一次抡向了老爸,可即便打死他,所有的一切也无法改变,我也不会得到解脱。
“小意,你别打了,你看你老爸,他都啥样了!”黑叔终于忍不住出言制止道,海子叔也担心的回头说:“宇哥,你没事儿吧……”
“开你的车!”老爸声音哽咽的说,而我也忽然觉得头顶和脖子有些湿热,仿佛用一种液体从老爸脸上流了下来。
我也愣了下,想要转头去看老爸,可他却按住了我的头不让我看他,在对面车窗玻璃的倒映下,我见到老爸抬手抹了一把脸,好像是在擦拭泪水,他这一举动让我终于安静了下来,但心里也更加难过,我无法理解这一切到底都是为了什么。
仰卧在老爸怀里,我失神的看着窗外疾驰而过的远山,总觉得妈妈就站在其中一座山峰之上,正在远远眺望着我,我怎么也忘不了她站在窗边时的眼神,好像有好多话要诉说,但却又只能用目光来代替。
我曾经和她那么接近,可自己竟然却浑然不知,这让我悔恨万分,怪自己怎么那么愚蠢,为什么当时就没有察觉她是我妈妈?她每句话、每个动作都是那么熟悉和亲切,尤其是她提及自己儿子时那满怀真切情感的态度,我在产生共鸣和同情之时怎么就没有意识到呢!
想到这些,我忍不住痛苦的轻哼起来,可能是流了太多的泪水,咸咸的眼泪已经把脸腌得隐隐作痛了,现在的我彻底陷入绝望之中,仔细想想,我真不如被当做人质留在那个鬼地方了,起码我能和妈妈在一起,这么多年没有亲人陪伴,她也一定很渴望吧?
思绪混乱的我抬眼看了看老爸,他的情绪也一直没法平静,虽然已经停止了泪流,但那坚毅的脸上也写满了悲戚和伤感,跟我一样,他也只是呆呆望向窗外,但搂着我的胳膊一直都紧紧的、紧紧的……
车来到黑叔的住处外,虽然车停了,可谁都没动也没出声,海子叔和黑叔俩人也低头不语良久。
“你们先上去吧,该忙啥忙啥。”老爸好一会儿开口道,他仍然没忘记自己要做什么。
海子叔愤愤的骂了一句什么,推开车门就走了,黑叔也长长的叹了口气,伸手拍了下老爸的肩膀,又用怜爱的目光看了看我,勉强挤出个笑容冲我摇了摇头就也下了车。
车里只剩下了我和老爸,我俩仍然保持着一路而来的姿势,即使我胳膊和腿都麻得不行了,可我也懒得动弹,只是以怨天尤人的心态无力的躺在那儿,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都是妈妈的身影。
不知道多久,天色开始暗了,悲伤和饥渴使我脑袋也昏昏沉沉,老爸搂着我的胳膊也好像失去了力气,没刚才那么紧了,但我也闹腾不动了。
老爸把手放在我胸前,将那长命锁拿了起来,紧紧捏住不停抚摸。看着眼前的长命锁,我痛苦的想闭上眼睛,但这是现在我跟妈妈唯一有关联的东西,我又舍不得不看。
“这是你小时候,你妈特意给你打的,那时候你才不大点儿,生了一场大病,好了之后她就弄了这么一个东西,还在里面插了一道签,为的就是保佑你平平安安、长命百岁。”老爸声音也有些沙哑,握着这长命锁缓缓说道,仿佛也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只可惜,不长时间我就出了事儿,她也跟着担惊受怕,就把这茬给搁了下来。没想到一搁就是这么多年,真他妈的……”老爸说着,小心翼翼将长命锁又回我的衣领,那冰冷的温度贴在我胸前。
“许多事儿我没法跟你说得太细,也没必要,因为事情都发生了,没意义。”老爸继续说,“我跟你都能活到今天,都是因为我们付出了一些普通人无法承受的代价。做儿女的很多事儿没法选择,但做父母的何尝会希望你们这样,但现实就是这么操蛋,接不接受也只能这样。”
我失神的看着老爸,对他所谓的代价实在没法认同,他低头望着我无比坚定的说:“所以你记住,为了那些付出的代价,不管是你还是我都得好好活下去,这样才对得起包括你妈妈在内所有为我们付出痛苦的人,不然他们的牺牲就白费了!”
听到这些我慢慢闭上眼,不知道他说的是对是错,此时耳边传来老爸低低的一声“对不起”,只是我不清楚这道歉究竟是给我的,还是给我妈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