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冰冷的大牢内,郑夕颜站在牢门外头,傲然独立的模样与昔日唯唯诺诺的宫婢判若两人。郑夕颜冷笑两声,“殿下可好?”
“贱人!”刘雉怒喝,“没想到你藏得这样深,连本宫也被骗了。”
“成王败寇,夫人如今呈口舌之快还有意思吗?”郑夕颜也不恼,骤然凝了眉,“敢问夫人和殿下,下在皇上身上的毒药是从何而来?”
“不知道。”刘雉冷笑,“除非你们放了本宫,否则,休想拿到解药。”
“那解药都是假的,夫人觉得自己还有命走出这里?”郑夕颜不愿与她客气,如今自己为上,他们是阶下囚,给了脸反倒觉得旁人柔弱可欺。这样的人欺软怕硬,果断不跟她绕弯子,“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给你们东西的是一个女子。”
话音刚落,秦沐麟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你说什么?”
“二皇子与她交情匪浅,甚至于到了共同沐浴的地步,不是吗?”郑夕颜冷笑两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到底是谁,何以让你们舍命相护?事到如今,你们自身难保,还想着侥幸吗?”
郑夕颜扭头冲着郑克尚道,“我们走!”
她知道,必须让他们考虑清楚,而自己开了头,他们定会明白,定会惶惶不可终日,定会开始抉择说与不说。
夫人?那个女子到底是谁?
刚走出大牢,小幺子已经守在了外头,“皇上传召,请姑娘速移玉步。”
郑夕颜敛了眉,“哥,你先回去。”说着,便头也不回的跟着小幺子离开。皇帝醒了,想来是有要事相商。自己不过是个瞎子,皇帝召见也无外乎是婚事罢了。这次不管皇帝会不会阻止,她依旧没有打算退缩。
偏殿内,秦恭倚靠床柱,面色很惨淡,看上去整个人都是恹恹病态。如此模样,仿佛一夕之间老去不少。环顾四周,却没有秦沐风的踪迹,郑夕颜不由的沉了心,秦恭又想怎样?
这般想着,郑夕颜还是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参见皇上!”
秦恭轻咳几声,“起来吧。”说着,他屏退了身旁所有人。这样的氛围在郑夕颜看来,未见得就是什么好事。
又要苦口婆心的劝她退出?还是拿什么威胁她?
郑夕颜做好了心理准备,决意不会退缩。
“朕已经下旨,为你正名。如今你还是永定侯府的千金小姐,再不需在宫中为奴为婢。”秦恭清浅道,“这段时间,你委实辛苦,伺候着风儿也算得力。只是你乃千金之躯,委实不比这般委屈自己。”
心头嗤冷,皇帝是变着法的让她离开秦沐风,如今已经下了逐客令。明面上是为了她好,实则却是棒打鸳鸯。郑夕颜冷笑两声,“多谢皇上恩典,只不过夕颜伺候惯了殿下,一时离开怕是不适应。”
“你先听朕说。”秦恭继续咳嗽着,面色乍红乍白,泛着异样的颜色,“朕知道朕时日无多,而你总不能一直以婢女的身份留在风儿身边。所以,朕想着先给你正名,而后赐婚与你们。如此这般,朕就算死了,也是放心的。”
“你的那番话,让朕感动也让朕震惊。你说要风儿最爱的是你,最恨的也是你,横竖这颗心都只为你一人心痛。朕身为君王,坐拥天下,后宫佳丽三千,却从未有人对朕说过这样的话。有你这番话,朕觉得风儿是幸福的。”
“风儿此生漂泊孤苦,朕给不了他什么,唯一能留给他的便是这张龙椅,这大云的天下。夕颜,你愿意替朕守着风儿,守着这大云的江山吗?”
语罢,郑夕颜愣了半晌,“皇上不反对臣女与殿下在一起?”
“朕原以为你逃婚,不过是个任性的女子,成不了大器自然也
是没有用处的。可是昨儿个夜里,你让朕叹为观止。诚然你是个了不得的女子,也是个能帮得上风儿的。”秦恭继续咳嗽着,愈发咳得厉害,“很抱歉,朕处处透着利用。但是请你明白,一个做父亲的心思。”
“如今朕不是皇帝,不是天子,朕用一个父亲该有的弥留心态恳求你,好好照顾风儿。这些年朕所亏欠的,永远无法弥补,但愿这一次,朕能成全你们,能让风儿感受到一星半点的亲情。朕知道,朕在他的心里只是个君,不算父,可是朕还是想听他真心叫一声父皇。也希望你能唤朕一声父皇,不知你是否愿意?”
这番话言辞恳切,出乎郑夕颜的预料。
那一时半晌,郑夕颜都没有出声。
殿内沉寂了良久,郑夕颜才算开口,“皇上,您是个好父亲,殿下若是明白您的苦心,想来也不会计较过去的点点滴滴。岂不闻天之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饿其体肤。殿下正因为身处逆境,才能有今日的造化。”
“当年之事,谁都无可奈何,想来皇上也是不愿的。哪家父亲愿意舍得自己尚在襁褓的孩子,奈何您是君,您要的万里河山和江山百姓。许是殿下心里还记恨着,但是若不是深爱着您,他何必回来。昨儿的厮杀您是亲眼看着的,殿下也险些身死。”
“殿下是个惯来倔强强硬的人,素来不喜欢教人看见他的软弱。夕颜这一路随着殿下东奔西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软弱的时候,做他的依靠。世间任何人都会背叛他,但我不会。我将用我的性命,替他守着他想要的一切,不惜任何代价。”
郑夕颜面色平静,眼中没有一丝波澜。她是瞎了,可是她的心,却是亮堂的。
秦恭看着她,笑了笑,“你的心,比任何人都清楚,比任何都了解他。”
“因为我爱他。”郑夕颜说得从容镇定。
“好。”秦恭低低的回答,显得力不从心,“果然是极好的。身在皇室鲜少能有这样执着的情愫,所幸风儿也是真心待你的,朕会下旨让你们择日成婚免得夜长梦多。横竖这江山都要交给你们了,朕也累了,是该好好歇着的。”
“皇上?”郑夕颜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却听得秦恭道,“夕颜,你过来。”
郑夕颜顿了顿,循着声音缓步走过去。手心却被秦恭握住,一只冰凉的类似玉镯之类的东西被套进她的手腕,郑夕颜一惊,急忙摸了摸,果然是玉镯。触手生温,想来是个好东西。
“这是风儿母亲的遗物,如今给了你,也算朕对他死去的母后有个交代。”秦恭道,声音越发的虚弱,“朕撑不了多久,等到了下面,朕再慢慢告诉她,这些年朕的身上发生了什么。想来她也会很高兴,自己的儿子如今这般出息。风儿,已经可以撑起大云的天下。”
郑夕颜眉目微垂,“皇上保重身子,华韫他会有办法。华韫素来对毒物研究甚深,想来定有解药可寻。皇上莫要气馁,这大云的天下还不是交付的时候。”
“如此这般,算是宽慰朕吗?朕的身子,朕自己清楚。”秦恭轻叹一声,“只可惜那不争气的麟儿,如今怕是……”
“皇上。”郑夕颜顿了顿,“有些话,不知臣女该不该讲?”
“你说吧。现如今,朕还有什么承受不得的。”秦恭道。
想了想,郑夕颜才开了口,“皇上可知天下以何为贵?”
秦恭一怔,“什么?”
“民心。”郑夕颜道,“民心所向才能所向披靡,才能百战不殆。兵不在精而在忠诚,将不在勇而在谋略,故而君不在高而在乎民心所向。得民心者的天下,殿下如今连收两国,民心所向,所以就算二皇子篡
权夺位,也是不可能窃取大云江山。”
“殿下有勇有谋,但皇上可曾想过,在如何处置二皇子的事情上,殿下很难过得了这个坎?试问若然杀了二皇子,天下人该如何看待殿下?是兄弟阋墙还是成王败寇?若是纵了二皇子,这悠悠之口和蠢蠢欲动的心,又该如何平复?难道要世人觉得殿下优柔寡断,不堪为君之重任吗?”
“皇上既然有心将江山交付给殿下,就该想到,如今的残局委实不可小觑。君主,名为重利为轻。而殿下,注定要成为一朝明君,为世所称赞。也许臣女所说皇上觉得有些滑稽,但是有些东西并非人力可阻,天数安排无可逆转。”
语罢,郑夕颜抿着唇下跪,“臣女出言不逊,还望皇上恕罪。”
秦恭几乎用一种不敢置信的目光盯着郑夕颜的脸,良久不曾开口。一个女子,如何有这么大的心思?这般辽阔的视野看问题?而且如此透彻!他忽然笑了笑,“若你是个男子,定可做这辅国丞相。”
“臣女做不得丞相,皇上谬赞。”郑夕颜磕了头。
一声轻叹,“也许诚然如你所说,风儿是该做一代明君,只是……”
“没有只是。”郑夕颜坚定,“殿下一定是明君,而且他会成为大云历史上最伟大的君主,功勋超越任何一代君王。”
“你何以这般肯定?”秦恭一怔,这郑夕颜的言语委实不似常人,这言语间的肯定与斩钉截铁,处处透着玄机。难道她有预言之能?彼时传闻她做了迁国的圣女,可以创造神迹,可以预知未来,不知这……
秦恭道,“莫非你真的是圣女?”
“臣女不是圣女。”郑夕颜低眉莞尔,“那些神迹不过是戏耍迁国之人,皇上何以相信?夕颜不是圣女,也不懂神迹,更不会预知未来。这些不过是一些个人的执念,诚然算不得铁口直断。皇上难道不觉得殿下行事作风与常人有恙?金鳞岂是池中物,殿下是人中龙凤,定然会创一番伟业。”
她不能告诉任何自己是未来人,所有的历史都不能被改变,否则……时空会出现偏差,所有现代该出现的不该出现的都会逆转,那将会成为无法估量的恶果。她知道历史,也明白很多事就算自己想要更改,也未必能做到。
时代潮流,她一个小女子如何能与天斗?与地斗?如何能逆转乾坤?
她所能做的,只是顺应历史顺应天命,让他走上时代的巅峰。
秦恭点了点头,“与你说话,朕觉得轻松了很多。如今朕也放了心,至于麟儿之事,朕会处理,绝不会出现你所担心的事情。”
郑夕颜张了张嘴,到底还是忍住了,低了眉头道,“皇上英明,臣女告退。”
及至门口,身后的秦恭忽然问道,“你说朕还有多少时日?”
定住脚步,郑夕颜徐徐转过身,抿着唇沉默了良久,总算开了口,“若臣女说还有一个月,皇上信吗?”
秦恭微怔,诚然他的身子虚弱至此,是绝对熬不到一个月的。但……这丫头,到底是会宽慰人的。
见秦恭不说话,郑夕颜便走出了殿门。
外头,秦沐风站着,见她出来总算松了口气,瞬时便揽了她入怀,“以后,你便能光明正大的站在我的身边,再不是奴婢身份。”
她抬头,“你很介意奴婢的身份?”
他冷了声音,“作死的丫头,你便这般欠打吗?”说着竟将她打横抱起,大步流星的朝着外头走去。
“你要带我去哪?”郑夕颜惊问。
“回家下聘!”他没好声好气的说着。
郑夕颜噗嗤一笑,作势环住他的脖颈,柔柔的靠在他怀里,“不若以天下为聘如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