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华韫冷眉,一身酒气亦难掩眉目间的傲骨。都说文弱书生最是倔强,好似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说的就是华韫这种自视甚高,偏偏又有真才实学的人。
郑夕颜上前,“先生请。”
也不管华韫跟不跟来,郑夕颜径直推着秦沐风走进了包间。
进了门,郑夕颜不禁压低声音道,“你就不怕他不来?”
“他一定会来。”秦沐风成竹在胸,如夜的眸子幽暗莫测,却在抬眸间,将满天星辰都落在他的眼底,眉心一点朱砂映衬着,让他整个人看上起俊美绝世。若他是个女子,想必会是个倾国倾城的妖孽。
郑夕颜有一刻失神。
“就因为你吟的那首诗吗?”郑夕颜不是很懂,但是隐约看见华韫眼底的光迸发出惊人的讶异,还有一抹愤怒,而后在低眉的瞬间,唇角有过一抹苦涩的冷笑。故而郑夕颜心里想着,这几句话必定跟华韫的身世背景有关。
秦沐风清清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不解释不作答,只是将视线投注在门口,“华韫自视甚高,但也有致命的弱点。豪门宅第,终归是过眼云烟,一朝尘土飞扬。”
“此话何意?”郑夕颜疑惑。
“你不懂没关系,但是他会懂。”秦沐风已然听见了清晰的脚步声,冷冽的眸子微微眯成狭长的弧度。
她扭头看他,隐隐透着冰冷的邪肆,宛若眉目间绽开了倾世的曼陀罗,有着诡谲的阴冷与高深莫测。
门外传来脚步声,她知道,秦沐风赢了。
果不其然,华韫一步一顿的走到门口,扫一眼屋内的两人,面色阴暗无比。
郑夕颜微怔,不慌不忙的给华韫排座,“先生请坐。”说着,便为华韫倒了一杯酒,“此乃先生最喜欢的陈年女儿红,先生尝尝看,是否满意?”
“你们倒是有心。”华韫讥笑,眼底的光寒冷至绝,“连我的喜好都摸得一清二楚。”
“先生博学强知,岂会不懂知己知彼的道理?”秦沐风幽然转头看他,眉心的朱砂在烛光下宛若盛开的黑色莲花,带着来自地狱的幽冥之气。与方才恣意的俊美男子,判若两人。只见他目光邪冷,指尖轻轻掠过鬓下散发,似妖娆又似阴毒。
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华韫嗤冷寒笑,“好酒!”
“先生不怕我们下毒?”郑夕颜睨一眼华韫骨子里散发出的孤傲,仿佛他看所有人都是挑眉斜看的,根本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这种傲慢让郑夕颜有种抵触的心里。
“美酒当前,毒死又何妨?”恣意二字才是华韫的写真。
郑夕颜看着他,孤傲如冰山,又孤独得像个被抛弃的孩子,没人看得见他内心的苦闷,谁也不会明白一个自命不凡的有才之士,眼底的一丝隐伤到底所谓为何?什么才是他真正的追求。
“先生不愧为酒中仙之名。”郑夕颜敬服。
华韫虽说傲慢,但是这酒量着实了不得。
谁知这华韫朗声大笑,“多谢。”
秦沐风的指尖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酒色财气乃四毒,先生百毒当先,就不怕折在上头翻不了身?”
“世人皆爱美人如玉,财帛千万,而我独爱着掌中之物。”华韫一把夺过酒壶,仰
头便将壶中之酒一饮而尽。竟意犹未尽的朝着郑夕颜道,“再拿酒来!”
郑夕颜不说话,转身便朝外头走去。
“你们家的丫鬟倒也大度。”华韫打了个酒嗝,陈年的美酒,酒劲自然不必寻常。但见他面色微红,神智依旧清醒。
“先生不也如此么。”秦沐风不冷不热。
“此话何解?”华韫凌然,仿若受到莫大的屈辱,嗖的一声站起身子,怒目直视秦沐风娇媚无温的脸颊。似乎没有任何东西能走入他的眼睛,朱砂痣下,一双深邃如深渊的眸子绽放着幽冷的清光,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愫。
细细把玩着手中的指甲,秦沐风不屑抬头看他,“先生以为呢?”
“听不懂你说什么!”华韫转身便走,秦沐风的镇定自若让他有种极为不安的错觉,好似这个人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威势,只要稍稍靠近就会被他震慑心魂,为他所用。
“华家。”简单的两个字匍出薄唇,铿锵有力而阴冷靡丽。不温不火的口吻,顿时让华韫感到一股寒流从脊背窜出直接流向心脏部位。心,狠狠冰冻,华韫的脸上漾开瞬息万变的表情。
转身,秦沐风依旧冷然如霜,“不知你死后,还能不能进得了华家的祖坟?”
华韫忽然有些难以抑制的微颤,“你说什么?”
“说得这样清楚,你还听不懂?若然真的听不懂,现下你便可以滚出去。与牛弹琴,真是浪费时间!”秦沐风抬头,一双锐利的眸子如鹰如狼,带着猩红的血戾之色。
他的语速很慢,口吻极为冰冷,却极具震撼人心的力量,可以笔直贯穿灵魂深处。
华韫眯起眸子,唇角微微上扬,不紧不慢的坐回去,“想来你也是个人物。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郑夕颜走进来,将一坛子好酒放在华韫跟前。看了秦沐风一眼,她会意的从木轮车后头的小木箱里取出一个锦盒,置于华韫跟前。
“昔年旧物,今日物归原主,还望先生笑纳。”郑夕颜恭谨的退回秦沐风身边,看着华韫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宛若见鬼般,连视线都开始轻颤。
“这是……是……”华韫的声音有些战栗。却说不上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激动,或者是因为失而复得的悲怆。
“是你寻了多年的东西。”秦沐风冷然。
她看见两个男人视线相触,有一种冷热交替的厮杀。郑夕颜微微一怔,她虽然知晓这是华韫的东西,但着实不知内中何物。不觉的,将视线落在锦盒处,却只见华韫的手轻轻拂过锦盒表面的花纹。
分明是万分怜惜,却又带着几分愠色和纠结中的冷漠。
这种表情在郑夕颜看来极为诡异,若是本家的东西,拿回去应该会兴奋不已,但是华韫没有预计中的感恩戴德,相反的,等他抬眸时,郑夕颜却在华韫的脸上找到一种寒彻骨髓的恨意。
这是怎么回事?
华韫陡然端起桌上的美酒,大口大口的灌入口中。这哪里还是喝酒,分明是要把自己灌醉。郑夕颜扭头看了秦沐风一眼,却见他依旧气定神闲的握着手中的白玉莲花,也不去看华韫一眼,宛若他人生死与自己毫无相干。
指尖突然弹射出一道蓝光,华韫手中的酒坛子应声碎裂,美酒洒落一地
,也让华韫的衣襟悉数被酒水浸湿。脚下微微一晃,华韫跌坐在椅子上,目光有些迷离,但是眼底的锐利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散去。
郑夕颜随即回头去看突然发难的秦沐风,何以他方才不出手,等华韫喝的差不多时才来打碎酒坛子?其中蕴意如何?
只听得秦沐风漫不经心道,“听闻华家有一块千年古玉,不知我这块羊脂白玉能否比得?”
华韫干笑两声,“凭你也配?华家古玉,千年凝血,岂是这样的白玉可以相提并论?”
“哦,是吗?”秦沐风终于抬头,烛光下,朱砂红痣闪烁着魅惑人心的力量,“玉质通透,血脉纹络清晰无比,远远望去光泽耀人,触手如美人之肌,温润无比。果然是件极好的东西。”
郑夕颜微微一怔,古玉?华韫与古玉有何关系?为何看上去,华韫如此在意那块古玉?莫非锦盒里的便是……她的视线无温的落在锦盒上,倒是很想看看,传说中触手生温的血玉,该是怎样的风华。
蓦地,她看见秦沐风的眼角掠过一丝肃杀之气,心头骤然一沉,有种异样的不安。隐隐觉得四下有异,便不由的握紧了拳头。
怎么回事?
“你到底还知道什么?”华韫忽然觉得眼前的男子异常危险。他的可怕指数,无异于瘟疫之流。
“丫头,我们走。”秦沐风说得很轻,口吻却丝毫不给人抗拒的机会。
郑夕颜会意,转身推动木轮车。
“慢着!”华韫手持锦盒,“无功不受禄。”
秦沐风脸上依旧是平淡无奇的表情,目光清冷幽暗。即便站在秦沐风身后,郑夕颜也能感受到来自秦沐风的阴戾之气。然他的神色,却毫无波澜。
“先生只管留着,我家公子有言在先,这是物归原主。既然是先生的东西,哪有取回之理。”郑夕颜也不理睬,只是边说边走。
“嗖”的一声,掌心凝力,锦盒骤然落回秦沐风的手里,动作之快连郑夕颜都未曾看清。
打量着手中精致的锦盒,秦沐风的指腹滑过蓝绢黄丝绣成的暗色牡丹,眉头微微凝起,让额心的朱砂愈发像极了邪魔的眼睛,赤色嫣红。
但听得秦沐风冷冽道,“既无用,何必再留!”
蓦地,锦盒被秦沐风掷去,破窗而出。
外头骤然一声凄厉的惊叫,伴随着重物落地的闷哼。
郑夕颜心惊,却见秦沐风的眼底掠过一丝冷厉的杀气。急忙跑到窗口,竟然清晰可见窗户纸上有一股飞溅的血迹。只见黑暗中有个人影飞窜出墙头,快速挤入人群。就算郑夕颜想要挽弓,也是来不及的。连带着消失的,还有那个锦盒。
秦沐风忽然别有深意的望着略略错愕的华韫,眸色无温而妖艳,“丫头,我们走。”
“你们!”华韫震怒,他分明早知外头有人,所以故意让人看见他们相处。须知隔着窗户,很难听清里头的话语,但是两人相处的情景却是货真价实。
郑夕颜敛了容上的错愕,一言不发的推着秦沐风出去,留下略显慌乱的华韫。及至出了门,她才压低声音道,“外头是人是鬼?”
秦沐风嗤鼻冷笑,“有区别吗?”
心头一怔,乱世之中,人鬼何曾有过区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