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狱目光微微冷下,心里暗暗转着念头。
遥儿慢条斯理地把两串大钱收起来,心满意足地拍拍那鼓囊囊的袋子,对令狐狱道:“衙门里能有这般好处,全赖厨吏节源开流,好处落到咱们手里,那厨吏却捞不到几文,不容易啊。我听说下面的人对他非议颇多,这样能干的厨吏,我们应该多多维护才是!”
“什么?”
令狐狱一听就炸毛了,胀红着脸道:“他仲元不容易?他清廉如水?我的长史啊,你是新官上任,不知其中底细啊,咱们这公厨,就算是侍郎都未必有他做厨吏的占的油水多,他还觉得委屈,这世上还有不委屈的人么?”
遥儿惊讶地道:“此话怎讲?我听那厨吏说,衙里每个月都要查帐的嘛,他能占什么好处?”
令狐狱冷笑一声,道:“查帐又能如何?派个神仙下来,这帐也查不明白的。”
令狐狱先是见那仲元两面三刀,给遥儿的伙食尾子竟然比自家郎中多了一半,心中已是恚怒之极,此刻又听遥儿有为那仲元撑腰说话的意思,马上就忍不住了。
他脸红脖子粗地道:“长史呀,咱们这公厨的伙食档次,你今儿中午也看到了,那是丰盛之极呀。茶肴越丰盛,买的就越贵,这菜肴越贵,他仲元负责采买,油水也就越大,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遥儿显然是有些偏袒仲元,听了这话不以为然地道:“你不知那厨下的事情,想当然罢了。如果这采买真有大油水,朝廷早就削减公餐的档次了。”
令狐狱一拍大腿,道:“嗨!还真叫长史说着了,朝廷是想削减公餐档次来着,咱这朝廷上,要说公餐档次最高的,莫过于宰相们办公的凤阁堂厨,堂厨那真是珍馐美味。无所不有,每餐必费千金。
前两年,宰相们就曾议过此事,说是凤阁供馔珍羹过于靡费。管相公(管伯)就提议削减伙食标准,可是其他的宰相们不同意啊!
姜相公(姜德胥)就说了:“公餐丰盛,那是朝廷对中枢机务衙门的重视。如果我等不称职,自请辞职以让贤能便是,不必以减削饮食标准以邀虚名。’这就罢议了。谁再提自削饮食标准。那不是承认自己不称职么?是以,没有哪个衙门敢如此标新立异的。”
令狐狱说的性起,把双腿一盘,滔滔不绝地道:“因此上,各个衙门对公餐那是务求精美。你说他做厨吏的能不肥么?购买一切东西,样样都有回扣啊。
再者说,咱寇卿宫时不时的有人出公差,再加上各处来办事的官员人等竟相宴请,好多官员和办事的差役不在衙门里吃午饭,每天就餐人数实际上只有六成不到。可厨下一直是按满员开账的,那仲元肥的放屁流油,他还哭着喊冤,这还有天理么?”
令狐狱所说,这是一直延续下来的公款吃喝风,这股风气只有到了现在社会,才算凭着雷霆一般的手段给刹住。
遥儿听了,大光其火道:“这个油滑小吏,本官险险被他骗了。”
令狐狱见遥儿恼了仲元,心中大感快意。嘿嘿笑道:“这等小人最是奸诈,郎中可不要相信他们那些口蜜腹剑的屁话!”
遥儿被他一挑唆,愈发恼火起来,把案一拍。说道:“此等小人,贪婪如硕鼠,衙里怎么不辞了他,换个安份些的人上来?想来那新人总是不敢如此放肆的吧。”
令狐狱“嗤”地一声,撇嘴道:“但凡此等样人,不管是什么阿猫阿狗。他背后蹲着的,都有一位大菩萨啊,仲元与夏侍郎家里有些亲戚关系,谁能奈何得他?这等肥差,一向就是主官是谁,就由谁家的亲戚占着。”
遥儿听了这般错综复杂的关系,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干笑道:“打狗还要看主人,如此说来……倒真是……不便得罪了。”
令狐狱瞧她怂了,心中便觉鄙夷,女人总归还是女人啊,忽然间又觉得自己方才说的话有点多,而且更不该向她透露仲元与崔侍郎的关系,叫她去夏侍郎那里碰个钉子可不更好?
想到这里,令狐狱心中暗悔,便没了聊天的兴致,忙起身道:“对不住,小人离开久了,不知道郎中那儿有没有什么吩咐,小人这就得过去了。”
遥儿颔首道:“好好好,你自去吧,本官一人无聊时,你不妨就过来,咱们聊聊天解闷儿。”
令狐狱暗哼一声,心道:“果然言多必失,休想再叫老子来陪你这丫头扯淡!”嘴上则满口答应着,转身退了出去。
遥儿等他离去,微微靠在案上,手托下巴,沉吟起来:“这个仲元,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想怂恿我替大家出头,要求平分伙食尾子。如此一来,少了上面的官员盘剥,他就更加如鱼得水了,不过……只怕他的本意还不止如此。
更何况,连管伯在这一点上都碰了钉子,官场规则如此,我若去办这件事,办不成受人耻笑,办成了不但得罪了寇卿宫所有官僚,其他衙门的公差小吏们动了心思,群起鼓噪,满天下的官员都要埋怨我了。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砸人饭碗,必将结怨九世。底下就是一万个人说你好,有个屁用啊,得罪了一个上司,你就得穿小鞋。这个厨子是把我往坑里推啊。他是夏侍郎的人,莫非夏侍郎也要整我?寇卿宫这潭水,不止有点浑,而且有点深呐……看样子姐姐以后要更加小心才行哩。”
……
傍晚,寇卿宫的钟声再度敲响,官员们纷纷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在司刑司闲了一天的遥儿比其他人轻便的多,她只把房门一锁,也不敢那些小官吏奇怪的眼神儿,直接关了那空荡荡的签押房,便施施然地出了寇卿宫衙门,骑上她那匹枣红色的骏马。
很快,她沐浴在红艳艳的夕阳下的身影,便消失在玉簟桥头。Lxh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