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天明时分,香枳寺的大火,半个上都城的人都看到了。早朝时,便有御史出班,就京城治安问题上了一本。郑重其事的请示皇帝,香枳寺起火的事,必须要严查。
皇帝正闹心呢,查谁啊,火就是他让人放的!不过为了皇家名声,香枳寺的事都瞒得死死的,最好不叫任何一个人知道。当然,这就是个美好的愿望,根本不可能实现。
上本那御史慷慨激昂的说得唾沫飞溅,御案后的皇帝听得心不在焉,等他表述结论,才态度敷衍的随意搪塞两句,“嗯,确实要严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皇帝主动转移话题,扔下一个足以让朝堂振动、百官心跳的提议,“门下省侍中一职空缺已久,以两位门下侍郎兼任侍中之职,终究有所疏漏,众卿议一议,侍中一职,该由何人继任。”
皇帝这个提议一出,文武百官的心思都集中到这里了,谁还管香枳寺着不着火啊。要知道,这可不单是门下侍中一职而已,有人升职,就有空位移出,必然要有人添补空位。这代表着,要有朝中要有许多位置会进行调换。该怎么在这次职业调换中,抢到足够多的好位置,这将是朝中各派领军人军,要细细筹谋的事情。
皇帝扔下这个深水炸弹没一会儿,就端着温和的笑容道:“众卿心中可有人选,说出来,大家议一议么。”
咱们半点准备都没有,拿什么议。朝中百官一片沉默,你瞅瞅我,我瞅瞅你,谁也不肯先开口。
皇帝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他笑呵呵的道:“看来众位爱卿颇为为难,这样吧,大家回去都想想,咱们三日后再议。”
余下的时间里,好多官员心神都不在政务上,迫不及待的在朝上,就开始乱飞眼神。早朝匆匆结束,皇帝对着太子招了招手,“七郎,别忙着走,朕有话跟你说。”
正要随着大臣们一起走出正殿的太子,闻言停下脚步,“是,父皇。”
皇帝招太子谈心这事,文武百官都司空见惯了,大家都没放在心上,只管埋头往外走,各自盘算着该什么时候聚上一聚,大家深入探讨一下。
皇帝和太子回到御书房,自香枳寺中搜出的密信,都整齐的摆在书案之上,贾乐亲自带人看着,从没让书信离开自己的眼睛。至于金银珠宝、各式书籍等物,都被皇帝收进了私库,他还特别慷慨的分了太子一半。
“阿爹,听姜翰说,香枳寺住持的静修之所,挖了个地下银库,里面尚有许多金砖、银锭。”姜翰是跟太子私下里汇报的,太子也没藏着,都跟皇帝说了。
皇帝沉吟片刻,“余下的金银,除却分赏给昨夜军士的以外,余下的都归入东宫内库。”皇帝想要收买人心的时候,出手格外大方。
“还是阿爹自己收着吧。”太子道,他到不是跟皇帝客气,确实是在替他爹考虑。皇帝扔给他三个孺人和十个良家子之后,苏颜某次查帐的时候,正巧太子回来的早,他自告奋勇的要帮忙。苏颜也没跟丈夫客气,随手抽出两本帐册扔给太子。其中一册,就是有关于掖廷宫的开销。
太子从那以后才知道,原来养个小老婆是这么花钱的事。每年光脂粉钱,就要花出去十数万贯,还不算各种衣饰、殿中的摆件、院中的花木等费用。真要都算上,养一个孺人,可以修数十里河堤,赈济万名灾民。最近接触朝政十分用心的太子殿下,第一时间脑子里就列出一张换算表。
他养几个地位低的孺人都这样,他爹辣么多宫妃,花费肯定是个天文数字。太子有点心疼他爹,这种灰色收入,他一点都不要,都给他爹补充小金库吧。
皇帝现在就算在满腹心事,还是能从儿子偶尔偷瞟过的小眼神里,看到同情。他就纳闷了,儿子到底在同情他什么?难道是因为新安?皇家公主养和尚虽说名声不好听,但历朝历代的公主们养个面首,都不算什么大事。皇帝也就是刚知道那一刻生气,还不至于为了新安这个不大喜欢的女儿,把自己气坏了。
“给你就拿着,什么时候学会跟朕客气了。”皇帝还有点不大适应呢。
太子实话实说:“儿臣觉得阿爹比较需要。”
皇帝一头雾水,“金银谁不需啊?”
“您养了那么多宫妃,私库怕是没有多少银两了吧。”太子再次坚定了一下信念,“阿爹,您以后可别往东宫送什么孺人、良家子的,养起来太花钱。”
太花钱!皇帝瞪大了眼睛,他没听错吧!他儿子居然对金银钱财有概念了?不只是有概念,而且仔细成这样?“堂堂国之太子,还怕养几个妾侍的花费么?”皇帝真有点哭笑不得。
太子正色道:“儿臣前段时间,查看过户部的帐册才知道,东宫孺人的一年的花费,能修数十里的河堤……”他把自己换算完的结果跟皇帝仔仔细细的解说了一遍,末了叹道:“这些儿臣以前都不清楚,还是阿爹令儿臣监管政务这段时间,才明白的。”
皇帝被儿子算得一脸黑线,还有些微的尴尬,更多的却是由衷的高兴。太子终于开始用一种为君者的目光去看待事情,而不只是计较一人之得失。
“给你的就收下,阿爹还不至于缺这点东西。”皇帝摆了摆手,止住太子的话,“就这么说定了。”私下里用着各种不正当手段敛财养小老婆的皇帝,面对着如此正直的儿子,真有点脸红。
从昨天就没怎么放晴的心,这会儿才见了点阳光。趁着心情好,皇帝随手从书案上拿起一封密信看了起来。
太子见他爹一幅这个议题已过,我们来谈这一个的表情,识趣的没再多言,也从密信中拿了一封,展开细看。
孕子丹的事,在上都传得沸沸扬扬的,皇帝和太子都知道。当时只以为是寺院敛财的手段,谁想会弄出郡王妃这事。这两人都是疑心技能满点,此时都觉得孕子丹怕是个幌子,这才让人把密信给拿回来。
周王府的书房里,周王用力捶了下书案,恨恨的道:“那女人可真蠢。”。他就没见过平江郡王妃这么蠢的女人,知道自己丈夫身体有毛病,不可能生孩子,偷情的时候还不多注意些,弄出个孩子来。弄出个娃儿来也就算了,偷偷打掉,谁还能知道。可她怕死,又怕流产伤身体,硬是跟弘智弄个孕子丹来。又怕平江郡王怀疑,硬是把府里几个妾侍一下拉下了水。
估计平江郡王妃做这件事之前,也没想过孕子丹的事会闹得这么大,整个上都城都知道了。不少达官显贵家的贵妇,求到弘智面前,许下大价钱,只为求一枚孕子丹。弘智从中看到敛财的希望,弄了个养身的药方,制成丸剂,卖给众人。
周王刚开始并不大清楚,还是有一次萧子肃在香枳寺闲逛时,发现了平江郡王妃和弘智和尚的首尾,顺着查下去,才知道了事情的始末。萧子肃之前曾给周王献过一策,想给太子妃下药,让她早日怀上孩子。只是东宫守备森严,想暗中下药想都不必想。若是通过其他们的手,送进宫去,要经过的关卡更多。他不是没想过,把东西混在太子妃的母亲杜氏送入宫中的物品中。可惜,杜氏制家严禁,本人更是精明得很,繁是送入东宫或是其他人家的礼单,装箱上封之前,必须要详细核对一遍。别提他根本没有门路把人安插在相府,就算人安排进去了,偷放进入宫物品中的东西,也得被杜氏搜出来,不但事情做不成,还容易暴漏自己。
萧子肃正没有办法的时候,遇到弘智和平江郡王妃的事,他灵机一动,通过别人的手,把助妇人孕育孩子的药方给弘智,还让周王派了个府医过去,把方子说成了养身补气血的。萧子肃在赌,太子妃入宫几月,都没有好消息传出,靖国公府和相府那边,包括太子妃本人,都会希望早日有孕,生下小皇孙,好巩固自己的地位。
当孕子丹的神奇传遍京都时,靖国公府和苏相府平静如常,没有一丝动静。萧子肃安慰有些着急的周王,“现在没动静是好事,说明他们正在看效果,一旦真的证实,孕子丹确实有效,苏相就坐不住了。”
事情一直在偏向萧子肃,赵王妃、吴王妃相继有孕,皇帝一连给太子赐了三个孺人和十个良家子,以充东宫。他略有些兴奋的对周王道:“王爷,机会来了。”照着萧子肃的想法,有新人进宫争宠,太子妃为了自己的地位,也会想着早日怀孕生子。恰在此时,孕子丹的功效也得到证实,再有人在靖国公夫人和苏相夫人耳边吹吹风,这事就可成了。
周王也很兴奋,再次向萧子肃许诺,“若是事成,必定以相位相酬。”
事情没有按照周王和萧子肃的想法走,太子妃平静的接受了新人,直接把人塞到了掖廷宫,连宫门都不许出,天天养两个司闺,给新人上课。太子呢,就跟不知道东宫里还有他的小老婆这事一样,夜夜与太子妃相伴,片刻不离。
妈|蛋的,想坑的人没坑到,不想坑的人坑了一堆。求过孕子丹的人家,十之六七都有了孕。这要是将来,这些人生产时都难产,生下来的孩子身|子还弱,怕是孕子丹的事就要败露。
这计算是白设了,萧子肃咬牙建议周王,快点把弘智灭口,免得事出之后,牵连到他。周王有点犹豫,他觉得时间还早,应该可以再挺一挺。然后,挺出了火烧香枳寺。
周王一下子就木了,这中间出什么事了?萧子肃不得已动用了在平江郡王府的眼线,那边传回来的消息,让周王差点没把肺气炸了。
平江郡王妃利用孕子丹和几个有孕的妾室,成功的打消了平江郡王的怀疑。终于有了自己孩子的平江郡王,快乐疯了,对几个有孕的妻妾,当真是有求必应,就差打个板供起来了。平江郡王妃成功渡过危机,接着另一种不甘就涌了上来。她是王妃,那几个怀了野|种的妾室,凭什么享受跟自己差不多的侍遇。万一,她要是生下女儿,小妾生下儿子,这郡王位不是要拱手让人?这怎么能行!
平江郡王妃想来想去,决定下手除掉一、两个障碍。反正,那几个有孕的妾侍,都是被伶人睡过后有的身孕。就算真的流产,也不敢吭声。哼,她们跟郡王共用男人,也算是姐妹了。
平江郡王妃也是有手段,有两个妾室流了产,偏巧是赶在她出府去香枳寺时出的事。平江郡王心疼坏了,一听自己老婆去什么寺院理佛,担心得不行,生怕老婆肚子里的孩子再出问题,立即招集了府中的侍卫,直接去了香枳寺。把正在静修室幽会的两人,抓了个正着。
卧|槽,知道整个事情经过的周王,气得捶着桌子骂人。她蠢不要紧,坑死一群人。
萧子肃老神在在的笑道:“王爷不必担心,孕子丹之事,只是弘智妖僧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行作得孽,与咱们无甘。”
“本王不是担心,只是可惜。”周王收敛怒意,再次端正的坐好,“子肃,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萧子肃道:“王爷,圣人要任命新的门下侍中,朝中官员想必会有不小的调动,咱们的人虽不多,也该趁这个机会,挪挪位置。”现在不是调戏太子的时候,该下手抢好位置给自己人才是。
“不错。”周王早就在考虑这个问题了。不过,一般跟朝中有关的事务,他很少听取萧子肃的意见,反而更看中万家给他寻来的属官。“关于此事,子肃有何见解。”他不听是不听的,面对萧子肃时,还是会特意跟他谈起朝中事,一幅相见恨晚的表情。
萧子肃立马精神起来,未开口前,先喝了口茶,才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周王含笑倾听,时不时的插两句话,间或点头,令萧子肃备受鼓舞。
周王和萧子肃都认为孕子丹的事,到此该告一段落了。毕竟弘智被平江郡王府的侍卫,乱刀剁成了肉泥,平江郡王妃被皇帝赐死,香枳寺化为一遍灰烬,所有的一切都掩埋在残墙断壁之下。
谁想,正在御书房内,一面跟太子聊天,一面翻看收来的密信的皇帝,在翻到一封密信后,脸色气得胀成了紫红色,双目充血,喉咙里呼呼作响。
太子吓了一跳,自椅子上蹦起来,奔着皇帝就冲了过去,“阿爹,阿爹!”
皇帝猛得扶案站起,一脚踹倒书案,接着“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深红色的血,便直愣愣的晕了过去。
太子正好奔过来接住皇帝后倒的身体,他牢牢抱紧皇帝,半点也不敢移去,声嘶力竭的高喊:“快点,叫太医!”
皇帝一倒下,整个御书房都乱了,太监宫女们惊叫出声,都奔着皇帝扑了过来,被气极的太子,发狠的踹开好两人,怒喝道:“都给孤安静,贾喜,传孤的命令,着左卫大将军裴远,带兵护卫太极殿。殿中宫人,不许随意进出,有违命令,就地格杀。”
“是。”贾喜领命而出。
贾乐留下管理太极殿的宫人,太子的贴身太监李安,早就跑出太极殿,直奔太医院,找太医去了。
皇帝晕了这事,根本就瞒不住人。太子又令人找了左卫大将军,把整个太极殿重重围住,把皇子、宫妃、重臣都挡在了殿门外。
太医院两位掌院,带着所有太医,齐聚太极殿。
皇帝已经被安放在床上,依然紧闭着双眼,不见醒来。太子双手负于身后,焦急的在床前走来走去,却不冒然出声打扰正给皇帝行针的傅掌院。
傅掌院神情凝重,慢慢捻动手中的金针,豆大的汗珠自脸上淌下,却顾不得去抹上一抹。随着七寸长的金针慢慢没入肌肤一半有余时,终于听到皇帝重重的喘息声,然后眼帘慢慢颤动,终于睁开。
“阿爹,你感觉怎么样?”太子扑到床边,焦急的问。“傅掌院,我阿爹怎么样了?”
“圣人急怒攻气,一时闭过气去,现在已经没事了。”傅掌院抹了抹脸上的汗,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皇帝的手无力的握住太子,声音微弱:“七郎莫怕,阿爹没事。”
太子吸了吸鼻子,一直强忍着的眼泪终于落下,“阿爹,你吓死我了。”
皇帝动动唇角,露出一个苍白而无力的笑,安抚道:“七郎莫怕,莫哭,你老阿爹还要抱抱七郎的儿子呢,怎么甘心就这么走了。”
太子抹了抹眼睛,眼睛深处还藏着惊慌,“儿臣还等着阿爹给儿臣教导儿子呢,您可得好好保重。”
“混小子,教你一个就够累了,还想把你儿子也推给朕!”皇帝笑骂了句,微微闭了闭眼睛,喘了口气。
“傅掌院,快来给阿爹再看看。”太子粗鲁的扯过傅掌院,按在病床边。
皇帝醒了,傅掌院心里就有底了,郑重的摸了脉,又把地方让给别人,等一众太医都逐一看过后,他们才聚在一起,小声讨论起来。
太子坐在皇帝床边,用手捂着皇帝的眼睛,固执的道:“阿爹,你闭着眼睛好好休息,一切都有儿臣在。”
皇帝很是欣慰的闭着眼睛,感觉到儿子冰冷而微颤的手,忍不住眼睛酸酸的。
皇帝突发重症,太子着人围了太极殿,不说皇子们心颤,连后宫宫妃都坐立难安。朝中重臣,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有心人想借机起刺儿,都被中书令沈从之和尚书令苏周诚两人接手给压了下去。
沈从之私下里问苏周诚,“信之,要不要着人通知太子妃一声。”
苏周诚冷笑两声:“哪里还用得着咱们,杜贵妃都亲自去了。”
贵、淑、德、贤四妃,被裴远拦在太极殿外,任她们说破喉咙,也进不去。得知是太子着人调的兵,德妃皱眉道:“圣人重病,咱们理当侍疾。太子无理,怎么能将咱们拦在外面。”她这话是对着杜贵妃说的,谁让杜贵妃是太子的亲姨母,在她没有自己孩子的时候,必然跟太子是一派的。
淑妃和贤妃两人对视一眼,她们也都心里没底。若是皇帝一病不起,由太子继位,她们这些人就是太妃了,跟现在可没法比。
杜贵妃矛盾的得很,即希望太子登基,又不希望老皇帝死了,让她失去现在的地位。毕竟,太子有正妻,他登基为帝后,后宫都要归皇后管理,还有她什么事。老皇帝不死,她还是后宫地位最高的妃子,依然可以掌管后宫。
“不行,本宫得去见太子妃,让她来劝劝太子。”德妃也是没办法,想到苏颜,立时转身就走。
杜贵妃怎么可能放任德妃去骚扰苏颜,她连忙跟在德妃身后。淑妃和贤妃一看,也跟着走。两人一个想法,反正有杜贵妃和德妃在前面顶着,她们见机行事就好了。
苏颜那边开始并没有接到消息,皇帝一吐血倒地,太子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凭本能行事。等皇帝醒来,他才想起要告诉自己老婆一声。
李安脚下略快,比几个皇妃先一步赶到东宫,见到苏颜半句闲话都没有,只道:“圣人重病,太子令老奴来接娘子。”
苏颜这里顾不得多问,匆匆入内室换了套素淡的衣裙,带着人就要走,还没等出大殿门,就见李平过来回话,“娘子,宫中贵妃娘娘、淑妃娘娘、德妃娘娘、贤妃娘娘到访。”
苏颜直接上了车,淡淡扔下一句:“去告诉四位娘娘,太极殿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