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之后,阴霾的天气很快覆盖了最南方的战线。双方按兵不动的情势下,为初夏城迎来了短暂的平静。然而,在这短暂的宁静下,夏轻尘与赫炎苍弘不例外地在自己的阵营中,计算着这场战事的输赢。
“起风了,看这样子,马上就会有更大的一场风雪。也许是今夜,也许是明天一早。”赫炎苍弘深夜升帐“雪后,方圆百里会升起浓雾,我们只有这个时机可以利用,掩护女人们离开……敌人一定也已经料到了这一步。这些女人的肚子里也许已经留下了西苗地界的未来,所以,必须保护她们平安离开。”
“三百名刀斧手已经罩上女人的衣服,在营外待命。”火枭在一旁接话“只是,真正的女人们要如何离开?”
“明日在你出发之后,她们会从西南方离开。为防消息有诈,我会安排军中最精锐的骑兵随行护送。”
“西苗地界精锐尽出,万一敌人乘隙偷袭营地,岂不危险?”
“大营有我留守,无妨。其余各人照我的安排进行,记住自己的任务,不得旁顾分神。”
“是。”
同一个深夜,夏轻尘在府衙升帐,南征军所有武将,齐聚府衙大堂。
“今夜会有暴雪。依照初夏往年的情形,大雪之后,会有百里浓雾。西苗地界必会趁这个天时,掩护他们的女人离开战场,这也是我们扭转局势的绝佳时机。起雾之时,我要轻骑兵自城中追击而上,从后直袭那群女人以及随行护卫。她们身怀西苗地界的骨肉,赫炎苍弘必会派出精锐,全力解围。照西苗地界现在的人力看来,他们必须精锐尽出方能抗衡。如此一来,驻军营地必定守备空虚。此时让刀斧手冲锋突袭,其余人马紧随其后,一举攻陷敌阵!”
“你是说……为了获胜,要我们的士兵去袭击女人吗?”皌连景袤带着鬼脸面具,站在堂下。时局扭转,昔日君臣今日易地而处。面对端坐上方,神情孤高的夏轻尘,皌连景袤心中忽感一阵莫名的压抑。这一刻,他好像失去了什么,却有说不出来。
“晁前将军”夏轻尘打断他的话“现在不是怜香惜玉的时候,江湖道义在战场上无用。”
“但是,靠设计女人取胜,未免胜之不武。”
“为了让面子好看而让更多的兵士战亡沙场,我不认为这又能光彩多少。战争只有胜与败两种结果。能够赢,能够以最少的牺牲换取最大的胜利,才是身为将领应该考虑的问题。”
“国师言之有理。为了尽早结束这场仗,将西苗地界驱逐出境,末将愿为头阵诱饵,领五百精兵,围堵西苗地界撤退的女人!”尹宗正出列上前,抱拳一揖。
“哦?只要五百人?”夏轻尘抬眼看着他“但是,如果西苗挥兵来援,你们将对上西苗地界的精锐强兵。”
“末将愿为后援,与尹将军一同,前后夹攻敌人主力。”段兴随后出列,一同请战。
“很好,有二位老将军出马,此战必胜无疑。准了!”
萧允在一旁,眼见夏轻尘面露欣赏之色,一股热血顿时涌上头顶。他大步出列,走到座前:
“萧允愿为主阵统领,领精兵三千直捣黄龙,一举攻陷西苗营地!”
“萧将军身体不好,少将应该留在城中尽孝道,此事就交给……”
“大人!”萧允跪地顿首“萧允愿立军令状!攻不下敌营,愿领死罪!”
“荒唐,本座的部署还要受你要挟不成?退下!”
“大人!萧允可以做到的!这一次就算肝脑涂地,也要为大人攻下阵地!请大人恩准!”
“国师,难得少将有此决心。国师何不成全他呢?”甄颖在一旁劝道。
“好吧……”夏轻尘思索着看了看座其他人的表情“萧允听命。命你为本阵主将,领三千步兵直袭西苗驻地。记住,随机应变,量力而行。”
“是……”萧允欣喜若狂地抬头“谢大人关怀!”
“晁前氏任后军主将,领弓箭手城楼上方掩护,副将领轻骑兵于城门下伺机接应。”
“这……”皌连景袤还要再说什么,只见夏轻尘一摆手,众将已领令行礼。此时州府守卫上堂来报,外面下雪了。
于是一行人冒着狂风走出府外,只见昏黑的夜空之中,白色的雪花映着火光,纷纷落下。于是夏轻尘料定天亮只是必有大雾,即刻下令点兵整队。自己登上城楼,静静等待天明。
暴风雪吹了整整一夜,几乎所有军士的铠甲表面,都冻上了一层薄薄的冰。当细微的光线照亮视野,初夏城外的数百里的范围,已全数笼罩在浓浓的白雾之中。十步开外不辨人影。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沉默地等待着破风碎裂的一刹那。
“启禀国师,西苗地人马护送女人从东南方离营,向南而行。”
“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夏轻尘面露笑意“传令下去,让尹宗成先行,十里之外出击。段兴领兵暗随其后,阻挡敌人援兵。”
一切遵照计划的安排,时过天明,雾气依然浓重。寒冷的一片白色之中,远不可见敌营的动静。夏轻尘凝视着一片白芒的前方,关节发白地握着暖手炉,而身后待命的萧允,却如同久未进食的狼狗一般,执着而贪婪地盯着夏轻尘所看的方向。而皌连景袤环手而立,面具之下的双眼,隐隐透着疑虑,却又无从说出。就在此时,探子再度来报:
“启禀国师,尹将军在十里之外与西苗队伍开战。对面西苗轻骑兵与刀斧手已出,大约有五百余人,属下亲眼看见方天画戟出了营地!”
“好!”夏轻尘转过身来“萧允听令。”
“在!”萧允喜形于色,上前一步。
“即刻领兵出城,两刻之后,直袭西苗大营!”
“是!”
“轻尘……”萧允转身离开之后,皌连景袤走到了夏轻尘身边“你今日的表现十分奇怪。”
“嗯?”
“与你好像……太过自信了。又好像,有什么瞒着我……”
“阿袤,我现在心里又乱又紧张,你不要再问了好吗?等仗打完了,我会慢慢向你说明……”夏轻尘紧了紧满是绒毛的领子,继续盯着那什么都看不见的远方。
萧允领了将令,带着下属最精锐的步兵,无声无息地靠近西苗大营。为了挽回失去的荣耀,为了让夏轻尘刮目相看,他志在必得。
眼看西苗大营的轮廓就在前方,萧允手一挥,身后战鼓擂响,南征军士兵挥舞战刀,冲向西苗大营。
萧允带着贴身部队,借着迷雾的掩护,眨眼突破守备,冲破鹿栅,袭入西苗大营。奋力砍倒迎面冲上的敌人,他带着精锐,一路斩杀,直奔大帐。
“夺下大帐,给我杀个片甲不留!”
“你能吗?”
突然间,前方一声沉喝。一道炽热的空气猛地扑面而来,吹散面前的浓雾。一条傲慢魁伟的身影,手握血刺,挡住了去路:
“派你来送死,看来夏轻尘是求败心切了?”
“赫炎苍弘!”心知中计,萧允犹自逞勇“你一人妄想挡住千军万马吗?给我杀!”
“凭你?”冷笑一声,赫炎苍弘抡起手中血刺,震散周围浓雾,浑然一挥。烈炎之气瞬间爆发,萧允急挥宝剑,挡开来势,只见眼前火星迸射而出。身后远处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伴随着熊熊火光,刹那间震动了四周凝滞的白雾,夹带浓浓硝烟,直冲天际。
“是……是炸药!”近身武卫顿时目瞪口呆,就看连片火光烧尽浓雾,夹带着爆炸产生的巨大冲击力,炸散了战团。一时间哀鸿四野,血肉横飞。
“少将,我们中计了!”
“降者生为奴。”
轻慢的声音响起,萧允顿时怒冲冠顶,紧握剑柄,是不容退缩的决心:
“你妄想!众人听令,全力围攻大帐,誓死败敌!”说完怒吼一声,剑走极端,数人并肩,杀向赫炎苍弘。
“哼。”赫炎苍弘眼冷身沉,沉然应战。手握火枭兵器,依旧游刃有余,猛然一击,震退数名副将,震慑在场众人,雄浑一击,直取萧允而去。
而此时,沉埋在浓雾之中的初夏城楼之上,领兵守卫后方的皌连景袤,突然听闻远处的爆炸声响,顿时神色一变。
“这是……是炸药!怎会——”皌连景袤大吃一惊“轻尘!萧允他们中埋伏了!”
然而夏轻尘没有回答,僵硬的脸上惨白着,双目恐惧却又坚定地看着模糊的远方。
“启禀国师,萧少将在敌营遭遇埋伏。全军被炸药所困。赫炎苍弘意外现身敌营。”
“轻尘——你……”皌连景袤眼神一变“怎么?你早就料到?你早就知道了吗?”
夏轻尘慢慢地将视线转向他,无悲无喜的脸上,严肃得看不出任何情绪,紧抿的双唇,却是怎么也开不了口。
“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安排萧允去送死吗!”
得不到回答,只听远处爆炸声连串响起,浓重的火药味,透过雾气,刺激着嗅觉。皌连景袤抛下夏轻尘,猛地转身。
“晁前将军!”夏轻尘一把拉住他“身为后方守将,你想擅离职守吗?”
皌连景袤猛地刹住:“你回答我,这是你故意的吗……说话呀!”
夏轻尘凝视他片刻,迟疑地将脸扭开。
“你想让萧允送死?”
“你不是曾经希望他死吗?”
“你——”皌连景袤指着他,瞬间涌起的话,塞在嗓子里面,一点一滴地从喉中渗出“我就算恨他,他也是我手足情深兄弟!”
他悲愤地一握拳头,甩下夏轻尘,大步流星地转身离去。
夏轻尘失魂落魄地站在城楼上,静静地看着一条人影冲出城门,消失在雾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