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角大楼的电子管理中心数据库里,佛罗里达基地属于密级顺位首要序列部分的存在。
这里是一个远程导弹地下发射场,总共十五枚洲际导弹全天候处于值班状态。因为是战略性攻击武器,目标由国防部直接锁定,范围囊括了俄罗斯在欧洲地区的主要人口密集城市。
马尔斯是第四批多功能改造士兵。
按照五角大楼的计划:首批改造士兵六名,重点改造骨骼与肌肉,增加负重与身体力量输出。第二批改造士兵两名,重点为脑部神经扩容与外接设备同步化。第三批改造士兵四名,重点是多武器同时操控(如双手同时对不同目标射击,强化级别可操作不同型号武器)。
严格来说,第四批是第三批改造计划的延续。因为从这一批次开始,研究部门的改造计划提升了一个档次。
所有接受改造的士兵都是志愿者。马尔斯从签下志愿书的那一刻,就做好了“老子以后不再做一个人类”的思想准备。
离开培养舱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变成了一条章鱼。
肩膀两边多了四条胳膊,加上原有的两条,总共有六只手。胳膊长度按照从上至下的标准不同,原有的那对胳膊最短,越往下就越长,六只手掌可以排列在一条直线上。
这批改造的计划核心针对技术兵种,而不是最初的战斗人员。
如果每个人多一双手,某些特殊行业就能产生双倍的效益。国防部从很早以前就开始进行类似的项目,直到现在才有了突破性进展。
以马尔斯所在的战备导弹值班为例,正常情况下他这个岗位需要四个人。现在,马尔斯一个人就能搞定。
实验改造体总有着这样那样的缺陷。马尔斯也不例外,成倍增加的上肢数量导致体重暴增,他无法像正常人那样行走,研究组不得不专门为他配备了一辆电动滑轮车,他现在只能坐着移动。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最初的新鲜感在逐步消退。马尔斯开始觉得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现在这种章鱼模样无法见人,就连知晓实验内幕的上级,每次看到自己都有种本能的厌恶。当然,他们绝不可能当面嘲讽,可眼睛里那种鄙夷和轻视却一览无遗。
马尔斯对研究部门提出更多要求。
我要质量更好的饭菜:最顶级的小牛排、新鲜的日式料理、鹅肝和鱼子酱,还有来自法国的上等白兰地……所有的一切我都要,而不是你们口口声声所谓“营养丰富”的特殊餐。
我要喝威士忌。
我要抽烟。
我还要一个帮助我排解寂寞的漂亮妞,像玛丽莲。梦露的那种。
区区一名上尉提出诸多要求,在正常情况下肯定会被上级当做精神病患者关入禁闭室。
但马尔斯不同。
他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反正他只是一个实验品,只要在这过程中得到所有数据,就能对下一次改造提供更多经验。
科学是一种探索,面对无知前途寻找摸索的时候,总会有牺牲,总会有消耗。没人逼你签志愿书,现在想要反悔,已经来不及了。
马尔斯不是普通的军人。
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坐在战备导弹值班室的椅子上时刻关注监控屏幕。事实上像马尔斯这样的技术军官数量不多,薪水也远远超出战斗部队的普通士兵。虽说签署实验协议的志愿者可以晋升一级军衔,但没人把扛着少校徽章的马尔斯当回事。他的所有训练和数据监测都在实验室模拟环境下进行。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隐藏得相当好,至少在监控人员看来,除了在生活物质方面要求多了点儿,其他倒也不算什么。
异常听话,毫无折扣服从命令。长达一年的观察期,监控人员没有发现任何问题。马尔斯在物质方面提出的各项要求被认为是合理并可以接受。
上级决定让马尔斯回归原来的工作岗位,真正成为一名可控制的成功基因改造人。
一个人干四个人的活儿,相当于减免了另外三个人的薪水。如果加上各种相关的正常开支,就能省下一大笔钱。
特殊改造的意义就在于此。
对马尔斯的监控仍在继续。他知道自己身后时刻存在着好几双眼睛,还有时刻瞄准自己的枪口。他掩饰得非常巧妙,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名优秀军人。马尔斯甚至主动找出导弹发射中心电脑程序的一处错误,避免了意外造成的大规模核辐射。
上级终于对他放心了,马尔斯的军衔也升到了中校。
花了两年时间研究整个发射系统,通过各种方法复制了战备值班军官的核钥匙,早已在电脑系统留下暗门的他选择生日那天行动。
至少需要两个人才能启动的发射台对他来说根本不是问题。十五枚负载着长时间憎恨与怨念的巨型导弹从发射井里腾空而起。那一刻,马尔斯感觉自己得到了新生,反锁控制室大门的他满面微笑,注视着巨大的监控屏幕,轻轻哼着从小时候就听祖父唱熟的那首《苏珊娜》,举起手枪枪口塞进嘴里,带着无限满足与期盼,用力扣动了扳机。
只有疯子才会毁灭这个世界。他们从不怕死,耗费心力绞尽脑汁执行可怕的计划只是为了让世界给自己陪葬。
淳朴的想法,奢侈的野望。
……
看完了老嬷嬷屏幕上显示的这些资料,天浩的表情依然严肃,眉心因为怀疑而紧皱着。他现在对一切都充满了疑问,整个世界,包括眼前这台历史悠久,像风烛残年老人一样苟延残喘的破旧光脑。
离开光线阴暗的废弃基地大厅需要勇气。天浩觉得极度疲劳,两条腿沉重得就像灌了铅。尽管如此,他仍然踉跄着步子,缓缓走了出去。
橘红色的太阳已经接近地平线,天空中残留的光线让天浩觉得刺眼。他闭上眼睛,坐在地上。他知道这里的黑夜充满危险,但他觉得无论如何也需要坐上一会儿,哪怕只有几秒钟也好。
机器会撒谎吗?
答案模棱两可————也许会,也许不会。
苏醒者?
我就是这个世界最后的幸存者。
继续询问已经毫无意义。无论世界毁灭的真相到底是什么,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天浩都失去了挖掘的兴趣。
远处传来踩动落叶和杂物的声音。树林里探出两颗布满细小鳞片的狰狞头颅。
是之前那头舔过自己的迅猛龙。它并不孤单,带来了一个伴儿,体量比它大多了,高度约为八米。
这应该是区别它们幼年与成年的标准。大个儿的迅猛龙也许是它的父亲,或者母亲。天浩没有研究过史前生物,至少现在从外观形态上无法分辨。但只要多给他一些时间,总会弄清楚。
两条迅猛龙同时低下头,伸出舌头慢慢舔着他的头顶和脖颈,以及裸露在袖口外面的手掌。
天浩越发肯定这两头野兽是被自己体表的残留盐分所吸引。
解下背包,拿出一小袋备用的盐,倒在掌心,手掌举高,两头迅猛龙立刻转向,把舌头伸向那一小堆颜色浑浊的粗糙盐粒。
它们很温顺,丝毫没有把天浩当做点心的意思。舔光他手中的盐粒,体量较小的迅猛龙弯下腰,用硕大的头颅轻轻触碰着他的肩膀,令人心悸的竖形瞳孔表面眼皮半闭,活脱脱就是一头在主人面前撒娇卖萌的宠物。
体量大的迅猛龙较为矜持。它低头注视着天浩,目光中没有敌意,充满了令人感觉舒服的柔软。
“我要离开这儿。”天浩伸手抚弄着面前的野兽,感慨着发出只有他自己才明白其中意义的叹息:“你们想跟我一起走吗?”
野兽不会说话,它们看着天浩站起来,安静地跟在他的身后,以实际行动作出回答。
这里到处都是辐射。天浩觉得这是迅猛龙比印象中体型更大的原因。
一个人,两头本该在亿万年前就灭绝的肉食恐龙结伴而行,离开废弃基地,离开被植物占据的广场,离开被埋葬的历史。
辐射可以改变很多东西。
天浩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这块土地上的生物如此诡异。
无论巨角鹿还是暴鬃熊,都有着令人畏惧的巨量体型。
有着生命力极其旺盛,可以像韭菜一样频繁收割的野草。
皇带鱼体型大些也就罢了,但它很聪明,离开了文明时代生物学家认为最适合生存的深海,像两栖动物那样攻击陆地上的人类。
远远的,看见了天狂。
他坐在用树枝搭建的简易营地前,手里拿着一块肉干,刚好侧身看见朝着这里走来的天浩,手指一松,吃了一半的肉干掉在地上。他以最快的速度抓起斜靠在旁边的长柄战斧,巨大魁梧的身体表面肌肉贲张,脸上肌肉因为紧张和焦虑挤压在一起,鼻梁上方层层叠叠全是皮肤堆积,沉重的脚步溅起沙土灰尘,一路狂冲大声咆哮:“老三快跑,那些怪物会吃人,我来帮你!”
片刻,冲到近前的天狂双手挥舞战斧举过头顶,怒吼着朝距离最近的迅猛龙奋力劈砍。杀伤力十足的武器即将落下的时候,天浩眼明手快一把抓住斧刃下方的握柄,攻击画面瞬间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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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怕,它们不会伤害我。”天浩脸上露出虚弱的笑容。
“这……怎么会……”紧张到极点的天狂死死攥住战斧握柄,一丝也不敢松开。他大口喘着粗气,血液在体内以极高的速度疯狂流转。
他知道这种怪物。
听说过,也远远地见过。
它们吃人。磐石寨、青龙寨、庆元寨、章浦寨……附近大大小小所有寨子都有人丧生在这种怪物口中。它们饭厅灵活,行动敏捷,长着一口锋利密集的尖利牙齿,是天狂见过的最可怕生物。
它们像黑嚎狼一样群居,经常集体攻击另外一种体型巨大的怪物。但那种脑袋上长有三支角的怪物也不好惹,它体表生长着厚重的骨板,像盔甲一样坚固。
“它们是我的……嗯……”天浩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件事,也找不到合适的词。他转过身,用瘦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年长那头迅猛龙的前胸,感受着来自鳞片的冰凉与光滑,目光落到了它两边翘起,中部凹陷的后背上。
“它们是我的坐骑。”这个理由比较有说服力。
这不是重点。死寂冰冷的心脏因为天狂重新恢复了活力。我不是一个人,并不孤单。
“坐骑?”天狂再次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他缓缓放低战斧,双眼死死盯着记忆中喜欢吃人的怪兽,明显对天浩的说法表示怀疑:“你是说,可以骑在它们背上?”
“也许是这样。”天浩努力让自己笑了一下。沉闷灰暗的心情仍在支配着他,无论换了是谁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从世界毁灭真相的困境中走出来。失去的一切永远不可能回来。最后的幸存者……多么滑稽可笑,又令人悲哀的头衔。
对于这个在一夜之间展现出诸多优秀特质与卓越能力的弟弟,天狂有着一种盲目的崇信。他半信半疑地收起战斧,犹豫着伸出手,不太确定地问:“我可以试试吗?”
这也是天浩所希望的。
粗糙的手指缓缓向前探伸,距离迅猛龙越近,天狂就越发明显感受到来自对方的凶狠与敌意。这是两种截然不同更多态度,它们对待自己没有像对待天浩那么温和,就像火与冰。
天浩察觉到这一点。
他用手按住迅猛龙的前胸,感觉这动作可以让它安静下来,至少不会对正在接近的天狂发出威胁性低吼。
驯兽这种事情极有可能需要天分。没有人教,也没人说过具体该怎么做,天狂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从皮袍里掏出一块肉干,递了过去。
它低头嗅了一下,张口叼住这块从未尝过的食物。凶狠的竖瞳瞬间变得柔和下来,它慢慢咀嚼,狰狞可怕的狭长形头部显露出满足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