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节 群众的呼声

得到消息赶过来的人更多了。

几百双眼睛清清楚楚看见宴会厅里一片混乱,那些喝醉的男人追逐着女人,他们口鼻里喷吐着臭味和酒气。场面已经失控,到处都是摔碎的土陶碗盏,吃了一半的肉饼扔在墙角,烤肉从架子上掉进火塘,表面全是灰。男人们已不再对食物和酒感兴趣,荷尔蒙在他们体内涌动,现在迫切需要寻找发泄目标。

“救命……救救我!”

更多的女人从屋子里逃出来。

他们毕竟喝醉了,软绵绵的手脚没了力气,何况这些女人身强力壮,不比男人差太多。

怒火像风一样被瞬间点燃。

“青龙寨的这帮混蛋太欺负人。”

“百人首又怎么样?那是我们寨子的女人。还有阿玫,她已经和阿平结婚了。”

“先把他们拉开,有什么等头领来了再说。”

乱哄哄的叫嚷声中,一个身材高大,肌肉发达的男人快步冲到昌茂面前。他眼窝深陷,粗糙的皮肤一看就是常年劳作。身上穿着无袖皮袍,后腰上佩着一把短刀,木头刀鞘看上去很简单,表面用藤绳捆绑,做工很是精细,应该在这上面花了不少时间。

“阿玫!”他一个跨步拦在昌茂面前,发出狮子般的怒吼:“把我老婆放了,否则我就宰了你!”

凶狠的怒意使昌茂瞬间酒醒了一半。他使劲儿甩了甩头,看到更多的人从远处跑来,他们把自己围成一个圈,更多的人冲进身后的宴会厅,具体什么情况不知道,但只要想想就知道事情没有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

昌茂有些心虚地想放下阿玫,这件事到此为止。可心底的狂傲吞没了冷静,扛着阿玫那么久,肩膀与脖颈触到她柔软的身体,那股舒服的感觉是如此美妙,这女人身上没有臭味,甚至隐隐透出一丝特殊的香气。这在以往青龙寨女人身上是从未有过的,很陌生,对男人充满了吸引力。

“她现在是我的女人!”昌茂瞬间恢复了凶狠,他估量了一下阿平的身高与实力,觉得自己至少能打个平手:“老子是百人首,你不过是个下三滥的狗杂种。就算她是老婆又怎么样?也不撒泡尿看看你自己那副熊样,能睡上这么漂亮的女人算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她现在归我了!滚!马上给我滚!”

类似的事情,昌茂在青龙寨没少干。

那时候好啊!良栋只要男人能打能杀就行,女人的事情他从来就是睁只眼闭只眼,从不计较。就算是寨子头领公开认证过的合法夫妻又怎么样?只要老子看上了,她男人打不过我,就一样得乖乖跟着我走。

现在情况有些变化,磐石寨不是青龙寨,可这在昌茂看来其实没什么两样。天浩太年轻了,像他那样的年轻人在自己面前根本没有威严。是大王砍了良栋的脑袋,跟他有狗屁相干?这不,两寨合并,他还不是一样得好吃好喝招待我。哼……想要控制从青龙寨过来的人,还得依靠我们这些管事。

在这里随便睡几个女人,也是应该的。

阿平的站姿蓄势待发,他反手拔出佩刀,刀尖直指着昌茂,连声怒吼:“青龙寨的狗杂种,我再说一遍,立刻放了我老婆!”

威胁话语迎来了昌茂再一次嘲笑:“滚!”

听到这个关键词,怒火中烧的阿平彻底失去冷静,他怒不可遏狂吼着,双腿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握在右手的尖刀直接捅向昌茂侧腹。

清清楚楚的刺痛感使昌茂身子一歪,左手再也扶不住扛在肩上的阿玫,任由她滚落下去。剧痛随之引起了恐惧,昌茂张着嘴,双眼瞪得斗大,他下意识用双手捂着肚子,发现握住刀柄的那只手硬邦邦的,充满了可怕的力量。

“敢动我老婆,我宰了你!”

“狗1日1的,死吧!”

“我要割掉你的舌头!”

暴怒的阿平无理智可言,锋利尖刀轻而易举在昌茂腹部开了个洞。拔刀,猛插,再拔刀,继续猛插……昌茂惨叫着摔倒,阿平却没有因此放过他。冲上去,整个人骑在昌茂身上,双腿用力夹紧他挣扎颤抖的胳膊,刀子一下又一下乱捅,插进口腔,磕飞了半颗牙齿,绞碎舌头,星星点点的淡粉色软肉夹杂着鲜红血水四散飞溅。

愤怒是一把火焰,迅速点燃了更多的人。

从宴会厅里逃出来的女人们放声哭诉着。她们紧紧捂住被撕开的皮袍,躲到熟悉的男人身后瑟瑟发抖,激起了越来越凶暴的杀意。

混乱与尖叫延续了很久。

身材高大的天狂站在塔楼上,居高临下注视着这场混乱。他面皮紧绷,手里握着几枚硬币,用手指轻轻摩挲着。

“阿娇,我给你报仇了。”

杀人,不需要自己亲力亲为。

可以雇佣:只要价钱合适,很多人愿意出手。

可以命令:只要你占的位置够高,身份足够尊贵。

还可以使用计谋,编织陷阱,让令人厌憎的目标自己走进去。

塔楼内部的空间很宽敞。天浩站在天狂身后五米多远的位置,看着自己二哥高大强壮的背影,脸上微微露出笑意。

夏天的山里,雨后会长出很多蘑菇。

麦角菌是一种神奇的物质。它曾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令欧洲研究者感到迷惑,后来发现这种外形与牛角类似的菌类含有致幻成分。

天浩让人收集了很多,晒干磨成粉。这玩意儿洒在肉饼和烤肉上,只要少许一点,就能产生极好的效果。

整件事是天狂制订计划。

收编青龙寨的当天,他就想要杀死昌茂,用斧子砍下他的脑袋。

天浩告诉他:杀人当然没有问题,但必须杀得有价值。应该找机会对付他,让青龙寨这些自视甚高的百人首当众出丑,从而取代他们,真正掌控青龙寨。

磐石寨的规矩与别处不同,男人可以追求这里的女人,但绝对不能用强。

只要对民众灌输“她们是我们的女人”这种概念,就会收到不错的效果。

阿玫在宴会厅外等了很久,直到昌茂出来,她才迎着那个家伙走过去。她当时走路的动作很特别,挺胸抬头,扭肩扭腰扭屁股,双脚走在一条直线上,看起来风骚无比,有股特殊的魅力。

天浩用文明时代的模特步法训练了阿玫一段时间。

遗憾的是没有高跟鞋,如果有那种神器存在,阿玫可以成为当之无愧的北地蛮族第一美女。

背对天浩的天狂忽然弯下身子,蹲在地上,头颅深埋在双膝之间。

天浩轻轻往前走了几步,听到天狂发出低沉的呜咽。

他在哭。

肩膀随着抽泣微微颤动。

月亮升起来了,照亮了挂在他眉角的泪水。

脚下是一片嘶吼,几具躺在地面的尸体被刀斧分割,零散破烂。

没有打扰天狂,天浩以同样轻微的脚步缓缓走下楼梯。

阿娇是他的初恋。

可以理解。

……

一颗颗人头挂在高杆上,在寒风中变得僵硬。毫无生机的灰色皮肤与白色霜花混杂,死者面目显得越发狰狞。

昌茂死了。

浩平死了。

所有青龙寨的百人首都死了。

平民百姓杀的,法不责众。

要怪,就怪他们自己不长眼睛,平时在青龙寨欺男霸女也就罢了,还要把这种恶劣习惯带来磐石寨。别以为没人治得了你们,你敢惹,我就敢杀。

死者不能浪费。

天浩用这些尸首举行了盛大的春神祭祀。

百人首是非常关键的位置,只有得到认可的自己人才有资格担任。

如果浩平聪明些,他应该卸掉这个位置。天浩为他准备了大量财富,足以让浩平舒舒服服过完下半辈子。

……可惜。

失去了头领和管事,青龙寨的男人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昨天晚上的混乱有扩大迹象,天浩第一时间下令出兵平息。没必要滥杀,青龙寨这些人现在属于磐石寨。只要加以时间磨合,他们就会老老实实服从命令。

祭祀开始。

春天来了。

……

春神对这片土地的确是格外优待。第一场雨下得很透,吸饱了水分的土壤变得蓬松,犁头轻轻松松就将它们翻起,女人和孩子在笑声中抛洒麦种,播撒希望。

人多了,耕地面积自然要扩大。磐石寨周边的荒地面积广阔,就算目前寨子里的人口数量增加十倍,也有足够的农田养活他们。

天浩召集所有十人首以上的官员开会。

“与往年不同,今年的规矩改一下,实行包产到户。”

什么是包产到户?

这是个谁也没有听过的新词。

解释起来并不费劲,其实道理大家都懂,也有不少人想过要这样做,就是没有胆量当众提出。

“大王免了我们磐石寨五年的粮税,但寨子里必须有足够的存粮。包产到户,各家各户自己种多少就吃多少。种得多就收得多,到了秋天无论多少都归自己。但有一条:地属于寨子,每家每户按照实际耕种的面积,上缴百分之三十的寨内公粮。”

天浩实在是不想吃大锅饭了。去年他就发现寨子里有些人出工不出力。但这种事情缺少衡量标准,无法用法律规矩对其进行惩处。

分,与耕地有关的一切都分出去。

分房子。

分农具。

分皮子分布,确保磐石寨里每个人都有足够的生活资料。

他没打算在短时间内把磐石寨变成全面私有制的天下。拆分范围仅限于耕地。巨角鹿牧场、渔村、铁匠铺这些地方划分职能更加清晰,产品纳入寨子公共管理。简单来说,肉类、鱼类,包括牧场规模扩大后产出的奶制品,都会逐渐成为对村民公开出售的商品。

想吃肉?

方法不外乎两种:要么自己带着武器上山狩猎,要么多耕荒地多打粮食进行交换。

这是一种尝试。

国师与雷牛王做梦也不会想到,当初看在磐石寨一年时间从几百人暴增至两千以上人口的份上,给了天浩足够的权力,却被他用在这种地方。

公平的集体合作注定了不会走太远。

寨子头领不是管家婆,从米面口粮到布匹衣裳什么都要管。可以放出去一部分权力,让寨子里的人自己管理自己。

天浩在考虑更加重要的问题。

究竟是从原始社会进化到奴隶社会?还是应该直接进化到封建社会?

……

左所寨的头领福全上门求见。

按照北地蛮族的规矩,即便是相互敌对的部族,当其中一方头领提出会见要求的时候,另一方可以接受,也可以拒绝。但有个前提:接受情况下,会面必须光明磊落,诸如“埋伏五十刀斧手,摔杯为号”之类的事情绝对不行。会面仅仅只是会面,可带随从两三个人,谈完了就走,谁也不得阻拦。

尽管有些意外,天浩仍然接受了请求。

会客室依旧设在寨子外围。比起去年,现在这间会客室距离有着同样功能的老房间直线距离超过两百米。

福全外貌没什么变化。他带着一个年轻随从,看上去二十多岁的样子。这个年轻人大部分时间低着头,有些羞涩,从不插话,默默坐在福全侧面旁听。

“老弟啊!这次我是来求你帮忙的。”

福全的神情有些尴尬,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天浩对此并不在意,他微笑着让人上了热茶,吩咐侍卫弄来几条新鲜鳟鱼,当着客人的面,剖开鱼腹掏去内脏,将鱼肉切成小块,用铁钎穿好,架在炭火上慢慢烘烤。

磐石寨与左所寨的关系不错,这是正常的待客之道。

两串烤鱼下肚,福全也变得不那么拘束。他用手背抹了抹,挪动屁股坐到天浩近处,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认真地问:“阿浩,有件事情我得问问你,你可得对我说实话。”

“没问题。”天浩的笑容甜得有些发腻:“福全大哥你直管问,知道的我一定说。”

“蒙香寨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们牛族人干的?”福全目不转睛盯着他。

“我不知道。”天浩满脸都是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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