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啊。
当然,真话予光是万万不敢说的,可若是不说,就得编些谎话来应付。
他故作无奈,道:“还不是千游那小子,没事招惹什么凡仙,没几日就尝腻了,还偏要装什么好人,拜托我招她入府为她谋个好差事作为补偿。我当时也不知怎么,就应下来了。而后就是如今这番模样。”
齐舜狐疑:“这不像王兄的风格,你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
由不得齐舜不怀疑,予光十分厌恶凡仙,这是三人无人不晓的,予光从未对哪位凡仙有过正眼,更不可能轻易允诺此类照顾凡仙的事。事有蹊跷,他总怀疑予光和水千游二人有事瞒着他。
“就当我大发慈悲好了”,予光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反问道,“你今日来就为这个?”
见予光如此,齐舜也不多纠缠,道:“方才过来,瞧见王兄府上在起新楼,是什么楼,我听说是用来藏书的?”
“是啊,预备建一座私人藏书楼,放些自己想看的书。”
“什么书值得王兄放着天渊阁不用,非得在自己府上折腾?还是瞧那天渊阁不美,看厌了?”齐舜想起自家哥哥总搞些有的没的,不免调侃起来。
天界有一座公共的藏书阁,名为“天渊”,共分上下两层。一层任何人都可进入,二层是一些比较高级的书籍,只有高层人士或经特批方可进入。别看这藏书阁只分上下两层,外头看着不显,可毕竟是仙家之物,里边藏书海量,至今未能填满储存空间的二分之一。
天界的书籍与凡间的不同,法术加持的玉简一枚便是一本书,甚至是一套书。
只要你想,整个藏书馆的图书内容都录进去也成——当然一般人也不会这么做,这样会弄得一团糟,还是划分得细致些,分门别类更易找寻,也不会让仙人一下汲取过多知识,不然恐怕应付不过来过大的信息量。
因为仙人通常都有过目不忘的能力,玉简的存在其实是为了传播知识,让别人可以自行查阅,而非口口相传这种局限性大的方式。
因此对于仙人来说,看过的玉简实为鸡肋。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天界向来鼓励图书共用,而他们作为王室代表,更应该起带头作用,而不是建起私库。齐舜很期待予光会说出什么样的理由来。
说到这个,予光就开始发愁,他苦笑道:“唉,为兄也不想造这个私库,实乃无奈之举。盖因天渊阁无此类书籍,父王又批其难登大雅之堂,不许我把书放入天渊阁。”
齐舜来了兴致:“哦?是何种书籍?”
予光府的大厅是会客用的,屋内没有像其他地方那样摆满绿植,只往桌面或者厅面零落摆了几处,予光本人身旁的桌面上就摆了一盆上好的玉须花。
玉须花只有一片花瓣,洁白无比,但是花蕊极长,软软地垂吊下来,莹莹如玉,形如发须,故因此得名,是天界特有的名花。
予光没有立即作答,而是侧过头,伸出指尖拈了片洁白的花瓣,边轻轻抚摸,边轻声道:“你也知为兄向来爱鼓捣这些玩意儿,父王因此总骂我不务正业,可为兄不在乎。
“近来听说这些玩意儿在凡间有另一种养法,难免心动,故派了人下凡间搜寻许多凡间的书籍。本想一股脑儿全丢进天渊阁,不想被父王知晓,特意派人阻拦了此事。还把我叫到他跟前,亲自训斥了一顿。你说,这私库我怎能不建呢?”
“你啊,”齐舜不知说什么好,刚想说些劝慰的话,脑中灵光一闪,抓住了什么东西,出口的话就变了,只听他道,“王兄听了谁的话,叫你知道了凡间那些玩意儿?”
这个问题绕了这许久,还是没有叫他绕过去。予光突然觉得,好像也没有什么好瞒,藏着掖着反而教他生出更多兴趣,于是坦然道:“不就是水千游那位前仙侣,梅仙子么?除了她,我哪里还接触过什么凡仙。”
齐舜今日一时冲动来访予光府,是因为路上听说予光连日私下召见梅陈梦,百思不得其解,想要过来一探究竟。
哪知予光言辞闪烁,本息了探究的心思,又叫予光一句话勾起了波澜。
他想不明白,二人平时根本不屑于与凡仙打交道,予光更是厌倦非常,为何接连对梅陈梦另眼相待,难道这小凡仙还有何独特之处没叫他瞧见吗?今日必将此事问清不可,故而问道:“王兄是如何与梅仙子产生交集的?她投王兄所好,主动进言?”
“这倒不是。是有一日,为兄正要往西楼歇息,路经西湖,见林间有异……”予光絮絮叨叨讲了许多,都是讲他如何从梅陈梦那儿听来的植物特性以及如何养护的经验,十分细致。
齐舜不耐烦听这些,眼见他越说越上头,心里也越发烦躁,可是又担心漏听了什么,只好忍耐着听下去。
终于等到予光回神,意识到自己话说多了,他不好意思道:“哎呀你看,为兄真是憋了好一通话无人诉说,一不小心就说多了,舜儿也不提醒为兄。
“反正大抵就是这样,都是些琐事,实在是因为为兄已经把咱们天界的植物玩出花来,都快腻了,听闻凡间植物颇有不同,一时兴起罢了。”
齐舜无法理解兄长对植物的执著,但也从来不加干涉,只是疑惑道:“单凭这些凡间植物的琐碎见闻,就让王兄对她另眼相待了?你不是派了人下凡取经么,书籍的记录想来必是十分详尽,何至于日日面对一凡仙只为几点知识碎片,看着像是把自己的喜恶给改了,不免叫人诧异。”
予光听罢,敛去面上笑容,正色道:“不知舜儿对凡仙一族,是如何看待的?”
“无甚想法。不曾刻意了解,也不曾故意接近。”
“唔,是吗?为兄倒是与你不同,近日频召梅陈梦,实为刻意了解、故意接近。”予光掸了掸衣袖,小小整理了下仪表。
齐舜瞳孔微缩,静待兄长下文。
予光道:“凡仙聚集起来成立个凡仙会,好像有很长的历史了,跟纯仙凡仙泾渭分明的通婚界线一样,都是在我们之前,很久就存在了。
“为何出现这道界线,天界至今流传多个版本的传说,你我也都听腻了。然后凡仙是什么样子的呢?位卑、心卑,十分自然地羡慕和崇尚纯仙,自己都视自己为尘土,我实在瞧不出他们有什么值得我另眼相待,那卑微的姿态见着就生厌。但是梅陈梦不一样。
“一开始我在你府上见着她,那伏低做小的姿态与我印象中凡仙的样子没什么两样,很不高兴千游特意为她将你我找来摆了个宴。后来她辗转到我府上,发生了我方才跟你说的事,本没什么特别,但是在她身上我瞧见了凡仙的另一番面貌。
“花草那些玩意儿,你别看我自己乐此不疲,实则十分琐碎细致,她都完成得很好,足见此人心思细腻观察入微。此外,她也擅长实践创新,自动找寻最有效迅捷的方法,不会死脑筋。”
齐舜见予光停了下来,疑问道:“这只能说明此人品质优良,纯凡两仙这样的人并不少,无甚亮点,为何王兄如此轻巧就对她另眼相待了?王兄的标准这么低了?”
予光失笑,一边端起茶杯一边道:“我说你呀,今日怎么这般容易着急,为兄还没说完呢!为兄渴了,你且让为兄润润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