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重领兵八万前往北疆一事很快便传至傅梓洲耳中。京畿常驻兵十万, 如今调出八万,正是兵力空虚之时。但傅梓洲却在府中赏花逗鸟,真当自个儿是个闲散王爷了。
方朔留在镇南王府, 同样得了消息, 见傅梓洲毫无作为, 反而奇怪, 于是找了个机会去试探口风。
傅梓洲提着鸟笼一摇头,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傅梓洲如发兵入京,要过四大三小关口, 其中峦岭最难过,守城大将乃是那小皇帝亲信之人, 他已废过多番口舌, 未料得反遭侮辱。峦岭以南两关守将已被收买, 以北四关态度暧昧。
大关驻兵五万,小关驻兵三万, 南疆驻兵四十万,一路北上而行,途中损耗,征战,地形不熟, 现在是冬天, 气候不利, 行至京师, 已是强弩之末。加上南诏黎敬萧虎视眈眈, 他若调兵离开,滇南即刻沦陷, 这等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买卖他是不会做的。
现在要小心被那小皇帝抓了把柄,静坐不动,才是好打算。
若说赵奉做的好事,就是把这些个王爷全部调离京畿,无论哪个想要打上来,都得好好掂量掂量。
但如果想要圈地自封,倒也不难。
可他傅梓洲如果是那等毫无野心的人,就不是傅梓洲了。
方朔明白傅梓洲意思,心中却奇南诏为何迟迟毫无动静。北凉已攻打赵国,趁此良机,南诏也该北上而来,到时两方便在赵国土地上一争高低。
如此退避三舍,倒不像折竹作风了。
敖朔方将赵国当成一片战场,却不知战场早已定下。
北凉压境,已经攻至九郭关口,九郭城中守将名为章何还,是季正卿妻子的弟弟,年二十有六,与季正卿的儿子一般大年纪。
听说上面派了帅将下来,章何还并未怎么放在心上。直到见到朱重,章何还心下方暗暗吃了一惊。此人生的器宇轩昂,眉间自有一股冷煞之意,看似并非易与之辈。
“末将章何还,不知大人怎么称呼?”
“朱重。”折竹将手中兵器交给亲随,随章何还进了帐中。
两人分别落座,章何还笑道:“朱大人远道而至,末将本应该为大人接风洗尘,但现在战事吃紧,许多东西来不及预备,希望大人不要怪罪。”
“无妨。”折竹道。
章何还噎了一下,试探问道:“大人似乎不太喜欢讲话?”
在军中若要指挥排兵布阵,为上者说话总得让下面听得懂,毕竟出身行伍之人,读过书的是少者,言简意赅虽然好,但糊里糊涂,只怕要吃败仗。
折竹也明白这道理,因此对章何还的问话并未觉得冒犯,只是回答时仍旧简单,“素来如此。”
章何还眨了眨眼睛,“那……不知大人现在有什么打算?”
折竹理了理思绪,道:“便请章大人为我说明一下情况。”
章何还在九郭驻守三年有余,对此处地形、兵力布置等十分熟悉,连城墙上有几个垛口都一清二楚,一一道来,如同已在城中走过一遍一样。
九郭城中守军原有七万,但由于连日作战,现在还能上阵杀敌的只有约五万人。
提及兵马人数,章何还十分委婉的提及了一下城中存粮不足的问题。
九郭常驻守军只有六万,强征一万,闭关守城近一月,余粮已经吃紧,如果只是供给原来的七万人,还能强撑半月,如今再增八万人,七天是极限。
章何还实在想探探口风,到底有没有粮草跟进。哪知折竹已猜到他想法,十分直接地说:“令章大人失望了。”
章何还叹了口气。
折竹道:“命城中守军于校场候命。”
章何还心说这新官上任,还是要做足样子的,便叫传令兵下去传了。
令一传下,士兵们立刻来到校场,排好队列。折竹带来的八万人同样在场,只是左右分开,看起来颇有些泾渭分明的感觉。
这些士兵在校场等了半天,迟迟不见有人来,有些开始与旁边相熟的说起悄悄话来,无非是讲些新来的坏话。
折竹将九郭地形仔细研究过,才跟着章何还去了将台。将台左右立着四面牛皮大鼓,折竹抓起鼓槌,对章何还说:“劳烦章大人,同我击鼓三声。”
章何还不知折竹何意,看了看那牛皮鼓,才说:“遵命。”
鼓槌落在鼓面上,三声震天,而后戛然。
突如其来的声响令下面的士兵无不惊诧,反应各异,有的立刻归位站好,有的尚不解其意,有的却只做无视。
折竹望着校场十几万人,等他们都安静下来,走下将台,一列列点出人来。
流珽已经进入西晋国境。她独身一人,便比折竹领兵行进快上许多。
进入晋国后,流珽并未掩饰身份,等着晋帝亲自来寻她。
过了几日,在流珽下榻的客栈,果然有人在等她。
流珽随那名使者一路前往皇城,毫无阻碍地见到了晋帝。
却也见到了北凉来使。当下想起赵周行所做推测,果然一一对上。北凉使者到达西晋已有许多时日,且带了重金好礼,晋帝已答应不会攻打北凉,且正在筹备结盟。
流珽顿觉肩上担子十分沉重,幸好赵周行只要求西晋能安安心心别跟着参战就行,当前最大的任务,就是说服晋帝不要与北凉结盟。
流珽不清楚晋帝脾气,虽然有所计较,但只是从旁观察,始终没有动作。
晋帝颇为看重流珽,一方面有挽回过错之意,一方面似乎也想藉此树立新君的形象。流珽与他相处几日,发现晋帝并非好战之人。能接受北凉盟约的原因竟也是因为北凉答应不会骚扰边境。
这种性格,说的好一点,崇文尚儒,说的难听一点,懦弱无能。
流珽没想到晋国新帝竟然是这样一个角色,却也因此稍稍放下心来。
一日晋帝与流珽说起封赏一事,问流珽想要什么赏赐。
流珽叹了口气。
晋帝觉得奇怪,问她为何叹气。
流珽道:“现在晋国如同在薄冰上行走,皇上竟然还有心赏赐下臣,实令下臣痛心疾首!”
晋帝奇道:“怎会如此?边境虽常年遭受北凉侵扰,但此次北凉遣使谈和,正是好事一桩。此言,又从何而出啊?”
“北凉派遣使者与我国结盟,表面上看似求和。但现在北凉大军正攻打赵国,此时与我国结盟,不过是为了到时用盟约要挟皇上出兵赵国。如果那时皇上不同意出兵,北凉狼子野心,定会撕毁盟约,侵我边疆。如果同意出兵,北凉攻下赵国,对晋国又有什么好处?”流珽分析道,“更何况,北凉与赵国正打的不可开交,北凉已没有多余兵力来骚然我国边境,因此结盟求和,绝非必要之事!而现在两国交战,无暇他顾,正是我国发展的大好时机。到时无论是赵国胜利还是凉国胜利,结果都是两败俱伤。而晋国强盛起来,北凉怎敢再频频侵扰?”
一番话说出,晋帝已被流珽的逻辑套住,左想右想,都是正确,于是道:“卿所说,极有道理。但该如何处置北凉使者呢?”
流珽略一思忖,“这倒不是难题。皇上只需留下他们,不再谈盟约之事。到时候,他们自然会回去。”
今年冬天的雪似乎下个没头,常常晴了半天,又开始下起来。
深夜,宫门外站了一个人,穿着身平民衣衫,打着哆嗦,不一会儿,宫门打开,那人立刻走进去。
白垚跟着禁军统领翟信,一路上几乎没见着什么人,旁的宫中因为赵周行尚未纳妃,人也没有,一片漆黑。
赵周行看着那一辈子都看不完的折子,听见有人敲了几下门,翟信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陛下。”
郑福海去开了门,将白垚让进来,又关上了门。
赵周行合上折子,吩咐郑福海去取个暖炉来。
白垚搓了搓手,见赵周行转过身来,跪拜下去,“臣叩见皇上。”
“起来吧。”赵周行虚扶一下,“白大人能平安归来,实属不易。”
白垚笑了笑,他比预计晚了半月才算连滚带爬地滚回了京城,“臣小名叫狗蛋,大名三个土,名字贱,阎王爷不收。”
郑福海拿来了暖炉,赵周行接过来递给白垚,“别搓了,暖暖。”
“谢皇上。”
赵周行点了点头,也不知为什么点了头,“腊月了。朕想着应该让大家过个好年才是。腊月过后是初一,初一过后是上元。这好日子,总得有个头。”
白垚喏喏,忽听得赵周行声音郎朗,“中书侍郎白垚接旨。”
白垚吓得“扑通”跪了下去,暖炉没拿稳掉在地上,又偷偷拽回来拿到手里。
赵周行皱着眉,“——圣驾前仪态不尊,是大不敬。受职领命,逾期未归,是玩忽职守。收受百姓财物,是贪赃。即刻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她看着白垚抱着暖炉不撒手,嗤了声,“这炉子赏你了。来人——”
禁军统领一直在门外候着,此时听见吩咐,立刻进来将白垚押了下去。
暖阁里立刻又安静下来。
“明日休朝。”
郑福海瞅了瞅赵周行意思,忙道:“小的明白。”不就是明天早上让他去宣放假么。
“告诉他们,过了上元再来见朕。”赵周行搓着桌案方正的棱角,棱角虽方,打磨过后,摸起来却另有一番圆润,“除夕摆宴,宴请……”
郑福海等着吩咐,却等来赵周行一声长叹。
宴无可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