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咏棋不一会就被带来了。

他睡下没多久,只是得了常得富的传话后,刚刚合了一下眼。大冷天,忽然被内侍从被窝里“请”出来,不禁又冷又懵懂。

等到了这最华丽的寝房,被那双熟悉的深不见底的森冷黑眸盯着瞧时,咏棋才猛然打个哆嗦,察觉到危险。

“嘘,”咏善似笑非笑,用手指抵在唇上,发出轻微的声音。这个孩子般的动作,被他做来,却透出一股慑人的魄力来,让咏棋的脚象被钉住般,不敢妄动。

咏善打量着他,心情渐渐好起来。

只穿着白色的单衣的咏棋显得身形份外修长,丝绸贴着他的肌肤,若隐若现地勾勒出他胸膛和腰肢的曲线。

如果咏善在片刻前还怨恨地怀疑自己为什么要当这个要命的太子,现在他可再次心安理得地确定了。

“来。”他在床上直起身,朝咏棋伸出一只手。看见咏棋往后退了一步,咏善居心叵测地笑了笑,将垂帘撩开一个角,露出咏临熟睡的脸。

个xing大大咧咧的三皇子永远不会有失眠的痛苦。他正窝在咏善肩旁,睡得很香。

咏棋眸子里猛地一跳,不安地瞪着咏善。

“来,别把他弄醒了。”咏善轻轻地,温柔地对他说。

不,不仅是说而已。

这是警告和威胁。

其实,咏棋根本不用理会这样的警告和威胁。论血缘,咏善和咏临更为接近,同父异母和一母同胞,谁应该更爱护咏临一些?

咏棋习惯xing地垂下眼帘。

咏善笃定地等着,他会听话的。

果然,一会后,咏棋极小心地挪动脚步,连呼吸都压抑住似的,没有声息地,被迫地,靠了过来。

果然!就为了咏临……

瞧着咏棋慷慨就义般的表情,难以形容的嫉恨在咏善心里腾地燃烧起来,烧得他差点在床上翻滚,烧得连他自己也差点压抑不住。

刹那,他几乎从床上跳起来,亲手把身边熟睡的咏临掐死。

也许把咏棋也一同掐死。

但那样无法控制的狂怒电光火石间就过去了,一瞬间,咏善用自己冷硬的心肠把这股怒气狠狠压了下去,咽在喉咙里。

有什么好恨?

咏棋?咏棋从来不是他的。

咏善瞪着已经站在床边的咏棋。他最喜欢的人近在咫尺,薄薄的单衣挡不住咏棋的体温,他可以在冰冷的空气中感觉到一缕一缕属于咏棋的温度,害他既想把面前这个人撕碎,吞掉,狠狠的折磨,又想跪下来,向面前这个人忏悔他所做的一切―――如果,一切都可以挽回的话。

“别把他吵醒了。”咏善又重复了一次。连他也很惊讶自己的声音如此从容不迫,仿佛他真的只是一个无情的恶棍。他用恶狠狠的,称得上歹毒的yin鸷眼神盯着咏棋,同时,伸向咏棋的手,却无以复加的温柔,“他睡得真香,对吗?”

咏棋是深信他的狠辣无情的,怕他连自己亲弟咏临都下毒手,不得不乖乖顺从他的意思,在床边坐下。

但很明显,坐下还不是这位太子弟弟的目的。咏善温柔但是强硬的手把他身不由己地拽到了床上,为了不惊醒天真如白纸的弟弟,咏棋心惊胆跳地顺应着咏善的霸道,终于在属于太子的尊贵无比的大床上侧躺下来。

咏棋,目光炯炯打量他的咏善,和呼呼大睡的咏临,占了同一床大被。

世上恐怕没有比这更让人尴尬畏惧的兄弟同眠。

咏善背对着一无所知的咏临,把咏棋用双臂禁锢在怀里。他发觉咏棋在发抖,也许是刚才穿着单衣站久了,但很高兴,自己能够用体温温暖他。并且当他这样做的时候,咏棋最喜欢的咏临,就在他们身边睡觉。

有趣。

“冷吗?”鼻子和鼻子隔了不到一个指甲的距离,他把热气喷在咏棋脸上。

看见咏棋听天由命地闭上眼睛后,他得寸进尺地伸出舌头,在咏棋挺直完美的鼻梁上由上往下滑。

“你,和他,”咏善用舌头舔着充满弹xing的肌肤,从鼻尖,又滑到唇上,压低着声音,“究竟怎样了?”

怎样了?咏棋疑惑地睁开眼睛,他不清楚咏善的意思。

“他抱过你吗?”咏善咬着他的唇问,似乎漫不经心的。

咏棋却微震了一下。他清楚记得眼前的新太子曾经用这个问题拷问过他,拷问的方式,残忍而囧囧,让他羞愧痛苦不能自拔。他也很清楚,这个问题对于他来说,无疑是一条能引发大难的导火索。

在咏善双臂间试探着挣扎了一下,发觉咏善的肌肉果然绷紧了,那漫不经心的语调确实只是虚有图表,他只能尝试着放松一点,垂下漂亮浓密的睫毛,低声回答,“没有。”

咏善终于饶过他被咬得发红的唇,“真的没有?”

咏棋摇摇头,蓦然发现自己的示意似乎会让他误会,又连忙点了点头。

点头之后,更加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来。

接着,咏善呵呵的笑声钻进耳膜。

笑了一会,咏善把手臂往外张了张,把紧张得脸色发白的哥哥抱紧了一圈,附在他耳边,“说你喜欢我。”

诡异的要求,让咏棋惊诧地抬起眼帘偷瞥咏善一下,随即放下。

咏善不喜欢他的沉默。

“快说,你喜欢我。”咏善用令人毛孔悚然的撒娇般的语气下命,并且开始把手臂收紧,咏棋不敢用手抵着他,渐渐地被强拢到胸膛贴着胸膛。

两具起伏的胸膛厮磨着,薄薄的单衣隔在中间,单薄至宛如根本不存在。

咏善把沉默的人儿勒在怀里良久,仿佛需要一些时间好好感觉他的呼吸。这一刻他对漆黑的子夜感激万分,他不必藏得象白昼那样深,而咏棋就在他怀里,乖得可媲美一只刚刚修剪过爪子的猫。

“咏棋,我对你好一点,”他贴着咏棋微微颤栗的耳垂,“好吗?”

一往情深的,专注的声音,里面隐约带着怕被辜负的畏惧。

他等了一会。

“咏棋,你为什么,就这样讨厌我呢?”他把咏棋僵硬的身体松开了一点,强抓起软中带骨的手,往自己脸上放,语气变得有些焦躁,“你摸摸看,和咏临有什么不同?”

“你这么讨厌我?连看都不想看?”

“和咏临有什么不同?”

“一样的,分明一样的。”

“你不信,你摸摸咏临的……”他把咏棋的手带往身后的咏临脸上摸去时,咏棋猛然把手抽了回去,坐起上身。

刹那,一切凝结般的死寂。

咏善瞪着黑暗中优美起伏的身影,感觉心口仿佛被铁锤狠狠敲了一下,四分五裂的碎片簌簌往下掉。

纯白的丝绸的单衣在黑暗中仿佛会发光,他不知道发光的是衣服,抑或是咏棋本人。

“躺下。”半晌,咏善从齿间挤出两个字。

可怕的语气。

面前坐着的人连轻微的喘息都骤然停止了,黑暗中的轮廓显得僵硬。

“我要你,给我躺下。”又有几个字从齿缝挤了出来。

他的眼神凶狠如受伤的豺狼,在夜里更令人发悚,幽暗的光芒从瞳子里射出来,几乎洞穿身体虚弱的咏棋。

咏棋深吸一口气,片刻后,带着认命的觉悟,他缓缓躺下,就在咏善身边。

咏善的呼吸,却呼哧呼哧粗重了起来,他喘得那么用力,象竭尽全力压抑着一只快破体而出的恶兽,令咏棋也难以自抑地跟着惊恐。

弦绷断的前一瞬,咏善咬住牙,狠狠地翻了个身,用背对着咏棋。

“睡吧。”用尽力气按捺了自己之后,他才找到一点力气,粗着嗓门对身后的咏棋说。

咏棋在身后。

而弟弟咏临熟睡,毫无忧愁的脸,就在眼前。

咏善在被下捏着拳头,用指甲掐自己的掌心。他心里想狠狠给咏临一拳,把这有福气的,无忧无虑的,得到他最想得到的东西的弟弟从美梦中揍醒,但他的手却完全违背了自己的意志,轻柔地,怜惜地,抚上咏临闭合的眼睑。

真会睡。

这个小笨蛋……

这个该死的小笨蛋。

“我怕你……”

一丝若有若无的声音,忽然从身后飘过来。

如此轻微飘渺,令咏善不敢置信地凝固了好一会。

“我,”夜里,咏棋的声音低低的,异常悦耳。清淡,干净的嗓音。他停了很久,才把话接了下去,“我,没有,讨厌你。”

静。

安静主宰了一切,不知道多久。

我,没有讨厌你。

咏善觉得自己的喉咙被哽住了。

咏棋,咏棋。

被垂幔围绕,温暖拥挤的大床上,将拥有天下一切的太子,用他平生最大的毅力,让自己静静躺着,心里只反复翻转着一个念头。

咏棋,我会对你好。

我要对你好,比谁都好。

永远都对你好……

反反复复,在心里默念。

誓言在他血管里奔腾,身体却丝毫不敢挪动。

他唯恐,哪怕只是一个指尖的动弹,也能惊走这突如其来的温暖。

终于,他的心在始终的冰冷中,终于有了一点温暖的感觉。

虽然只有一点,但冰冷曾经如此漫长,仿佛永生永世。

所以,仅一点,也已经够……热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