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会给自已脸上贴金。”上官烨说话时似乎在切齿,语调阴阳怪气的。
楚璃尴尬笑道:“彼此彼此,跟太傅学的。”
不知话中哪个字触动到他,楚璃分明见他眼中划过一道暗伤,然后又假装刀枪不入。
像在发泄什么,上官烨将火折子一把塞给楚璃,动作粗鲁蛮暴,连险些烫了她的手都毫不在意。
“做什么?”
“做事。”
楚璃拿着火折子跟在上官烨身后。
他打开火药箱的盖子,在里面翻翻找找,依稀间令她想起了昔年深秋,他们从前锋山下来后去了一家药店,那时她翻翻找找着药材,而上官烨就站在她的身旁,一动不动地看着。
那时,她还是一门心思地想让他死呢。
而今,她冒着被人杀害的危险,为他折回。
命运像一个圆,经历过分离与曲折,最终还不是要打哪儿来,便回到哪儿去?
怔神间听他抑声喝斥:“想炸了这里么?”
“啊?”恍然她才发现,手上的火折子凑着火药太近。
上官烨从一只火药箱中取出一捆火药,带在身上。
秘牢空气潮湿,还好这些火药保存地很好,箱子里,以及火药房内放置着一些石灰,以起到干燥空气的作用。
上官烨又拿了一捆火药,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将里面的黑火药倒了出来,赶成细细的一条。
楚璃看懂了。
上官烨是想和杨怀新一起升天,这个疯子。
仿佛察觉出她的心理动作那般,上官烨抬头看来。
“怕了?”
都快要死了,怎么不怕?怕死是其一,更是怕死后没人收拾杨怀新那个叛徒,死得窝囊!
“怕死跟你姓。”楚璃嘴硬道。
说完,她抹了抹额头上逼出的细汗。
上官烨赶好细线当引线,再从身上拿出一截蜡烛。
这套路很熟悉嘛,不正是上官淳那混账,在天恩寺给他们用的伎俩么。
那时上官淳用的中空蜡烛,里面通着细管,再用一根引线从细管中穿过。
当蜡烛燃烧到引线的方位,便会点燃引线。
这次,如法炮制。
楚璃理解他拼死一搏的做法。
他的身子大不如前,一旦跟杨怀新的正面遇上,她将成为应战的主力,但双拳难敌四手,秘道出口又很狭窄,易防守难突围,她很可能等不到援兵赶来。
再说,援兵不一定能来……
杨怀新不会给他们时间再藏下去,只要在秘牢中点火,封上出口,那么他们插翅难逃。
上官烨放好蜡烛,点上,按蜡烛的长短来看,大约需要一刻钟左右便能点燃引线。
他们只有一刻钟时间,若这段时间内出不去,便只好拉着无忧和杨怀新一起去死了。
“上官烨,你未免太狠了点。”她恨无忧和杨怀新,但若他们四个死在这里,可以预见大陈必然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上官烨嗤笑,“若不想死可以一起出去,要么我们一起活,要么一起死,他们有选择权的。”话落他起身,忽捏起她的下巴,冷声道:“无忧都要杀你了,你还在为他着想?我带你八年了,何时教你做一个黑白不分的圣人?”
“这跟善良无关,你别见机跟我撒气。”楚璃捉住他的手,在燃烧的蜡烛上打了打眼,“时间不多了,等出去了再调戏。”
“你认为这是调戏?”上官烨的声调微扬,连同着将空气都染上他的凛冽,他甩开楚璃的手,阴郁地道:“可惜我对你早没有了兴趣。”
楚璃无奈地扁扁嘴。
上官烨带头先行。
楚璃在他身后自言自语:“前阵子我们还行夫妻之礼,忘性真大。”
“你说什么?”寒气。
“没什么。”摊手。
上官烨耳贴隔板,细听了约三个数时间,果断拉起楚璃的手。
他的手微凉,有着鲜明的骨感。楚璃被他握得一怔,明知与情爱无关,这一碰,仍叫她的心襟为之一动,生起了淡淡的暖意。
“想多了,纯属不想你拖后脚。”他的声线平冷,像冰层的表面,没有分毫起伏。
楚璃暗暗眯眼,明明他才是拖油瓶,
等两人转出火药房,带上那道门,上官烨在门上暗施一掌,便听见门后响起一个轻盈的“咔”声。
落栓了。
意味着,谁也改变不了一刻钟后秘牢被夷为平地的结局。
这是上官烨的决心。楚璃心头微凉,看着熟悉却陌生的他。
他心里的恨,一定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他们还在里面,给我一间间地找!”
“是!”
声音加上疾快的脚步声,使这条通道变得更为逼仄,沉沉的压迫感直逼而来。
很快,杨怀新带着水流般的人群涌向上官烨和楚璃。
这时他们所处的方位很奇妙,杨怀新站在通向秘牢底部的方向,而上官烨和楚璃站在通往秘牢出口的方向,杨怀新想走出秘牢,就必须踏着他们的尸体。
杨怀新的脸皮痉挛似的抽动了两下,“终于找到你们了,来人,杀!”
“是!”
“等一下,”上官烨不急不缓地拿出一捆火药,“杨怀新,认识这个么,你确定要与我动手?”
火药,杨怀新当然认识!
杨怀新僵着老脸,冷蔑道:“你来不及的上官烨,再说了,你不怕把这秘牢震塌了,我们同归于尽?”
“怕,但我知道,你比我更怕,”上官烨扔了火药,傲睨道:“奴才,昔日你还是我上官烨脚旁一个点头哈腰的奴才,没想到如今沐猴而冠,成了一个,可以翻云弄雨的奸臣。”
杨怀新杀气凛凛,张狂道:“当年你们父子还不是掐着殿下的脖子,踏着她的人头上位的,又哪里光彩了呢?”
“我们时间宝贵,先不跟你说这个,”上官烨鹰一般尖锐的目光扫在杨怀新身上,见杨怀新因为紧张悄悄握拳,他笃然一笑:“我拿出火药,是要跟你说一声,有一个地方,有着比这多数百倍的火药。”
杨怀新嘴角的蔑笑瞬间消失!
无视杨怀新的紧张,上官烨再道:“还记得天恩寺的佛像么,不同的是,现在我们的时间只有半刻,你猜我有没有本事,把你困在这里半刻?”
秘道中的奴才们面面相觑,惊得面如土色。
“你骗我!”杨怀新咬牙低吼,额头上青筋毕现。
豆大的汗珠溢了出来。
楚璃见着可笑,“杨太尉,你忍气吞声做我们的奴才,平时摇尾乞怜的挺辛苦,好不容易奴隶翻身,尝试了一回万人之上的滋味,可惜命还不到半刻钟,啧啧,时也,命也。可我们两个,在最高的位子上坐过,作威作福了这么些年,该享受的全享受了,死也没什么好遗憾,你不同,你夹着尾巴混到今天不容易,且不说你这贱胚子配不配跟我们葬在一起,就这么死了,不是很滑稽?”
杨怀新脸色渐绿,气得上气不接下气。
说到这儿,无忧从杨怀新身侧走出。
向来平淡的眸子多了几分急切与痛苦,抢在杨怀新开口前他命令道:“还不快放人!”
“王爷三思!”杨怀新的口气不乏威胁,恶狠狠地盯着无忧,“放他们走出秘牢,他们便有可能逃出皇宫,您可要想好了。”
“我相信半刻钟后我们会一起死无全尸!我也相信他们可以把我们留下,直到这里变成废墟!”无忧怒目而视,半步不让,不顾杨怀新的犹豫大声令道:“放人!”
“是!”属下们异口同声。
这里面到底有没有火药?爆炸之前到底能不能杀得了上官烨和楚璃?谁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可以肯定的是,一旦爆炸的事是真,他们几个博弈的人不见得全死,这些卖命的属下必然难逃死劫!
在刀尖舔血的人,有活路便走。
楚璃侧首,见身后的喽啰们正在让路,她横刀护着上官烨,面朝无忧、杨怀新,警戒地向出口处退去。
她的细节和动作,自然逃不过上官烨的眼睛。
被她护着的感觉有冰有暖,可在他看来,与爱字无关。
他对这个女人的爱,从她在假山洞向他下手的时候,便全都散了。
等退到出口,楚璃挥刀连斩两名喽啰,抓紧上官烨的手带着他一起窜出秘牢!
可是刚跃上出口,上官烨便打开她的手,不带一分情面与怜惜:“各自保重吧楚璃,下次再见,我不会对你留情。”
“上官烨……”她怔愕地看着上官烨,但受伤的眼神很快平缓下来。
她没有时间伤春悲秋!
千言万语化成一个凝重的字眼:“好。”
太久不曾见到光亮,雪与血折射的光线刺得上官烨眼睛胀痛。
他转身便走。
他第一次,将她一个人丢弃在危险当中。
她是生是死,从此与他再不相干!
须臾,惊天巨爆响彻皇宫,宫殿檐角上的雪被纷纷震落,震得人心惶惶,山河易色。
这天的皇宫巨变,在上州以致整个大陈,不啻于地动山摇。
楚璃将令牌交给宴尔,让他与阿年一起去调城防军,可是直到天色近晚仍无消息。
秘牢的巨爆让整个皇宫陷入不安。
她不知杀了多少人,只见刀刃上被伤了十多个卷口,一身米色袍子被污血溅满,杀出重围后她第一时间去往禁卫营,御林军署衙。
却听说杨怀新拿着加盖国玺的肃王手谕,以护主不力致使公主、太傅身份被假冒,巨爆致使皇宫蒙受巨大损失影响恶劣为由,将御林军统领等一干人就地正法,御林军全部大换血。
动作比她预想当中还要快!
杨怀新的下一步会是什么?
拥无忧登基,血洗上州?
不,他们现在控制了御林军,下一步应该是对她和上官烨穷追猛打,直到将他们杀了为止。
她和上官烨分开后两不相见,也不知他是否逃掉…
皇宫太不安全,趁御林军刚换血,这时候内部最乱,先出宫再说。
她刚翻过禁卫营围墙,正听见一名少尉沉声喝令:
“王爷有命,调兵三百人包围国公府!”
上官烨逃了么?以上官烨的孝心,若出宫必定会先回国公府,在确定父母安全后,再对杨怀新进行反击。
在上官北疯癫后国公府大不如前,远水解不了近渴,事情发生太突然,来不及去联络京外兵力,如果宴尔那边没法成功调动城防军,说明“假公主”的设定已被首领接受,或者说,连城防军也被无忧渗入了。
接下来他们会更加被动。
入夜,风暴前的国公府,异常宁静。
佛堂中一盏油灯摇摇欲坠,木鱼“咚咚”的声音有节奏地响着,虔诚的信徒瞌着凤眸跪坐蒲团,须臾后,她手中的佛珠忽然停下。
“夫人,为何还不走?”
凤眸张开,平日里恬淡神情此刻全部不见,一层冷意蓦地浮了上来。
“有人回来,把国公带出了府去。”睿夫人缓缓道,像在自言自语,“可我不能走,我还要等着,等我的儿子回来找我。”
楚璃离开皇宫后第一站便是来到国公府,想着没准还能在这儿见到上官烨,得知他还安全的消息。
可他,居然没有回来。
“谁把国公带走,您为何不一块儿离去?”
睿夫人深深吸气,极力压制着愤怒,“上官淳。”
上官淳和杨怀新勾结,事实俱在了。
楚璃暗握拳心,恨恨地道:“他还敢回来。”
“他当然敢回来,”睿夫人嘲笑:“不敢回来的,现在是殿下了。”
楚璃惭愧地垂下头去,“抱歉夫人,是我的麻痹大意让恶人有机可乘,我的过失可能会导致无数人的牺牲,请夫人为安全起见不要再等了,跟我一起离开国公府,很快会有御林军围府。”
话落极静。
睿夫人突然崩溃地吼道:“你是公主,居然像个丧家之犬一样!你楚家的天下如今被一个恶人把控,你到底在做什么!”
她歇斯底里地扑上去揪起楚璃的前襟,不知如何才更解恨,疯子般对手下的人又抓又挠:“重用杨怀新,放任肃王权倾朝野,这就是你的帝王之术么!你残害最忠诚于你的烨儿,你让为大陈效力半辈子的国公疯疯癫癫,却让他们这两个混账上位,你是非不分黑白颠倒,楚璃,你的眼睛瞎了,你的报应来了!”
楚璃木然看着身前疯狂的睿夫人,看着她眼中的痛恨,渐渐被绝望的泪水覆盖。
像是一桶冰水从头顶狠狠倾泻,彻骨的冰意让楚璃瑟瑟发抖。
“你瞎了,你瞎了为什么不一头撞死在城门上,瞎了为什么不掉进池塘中淹死!为什么要残害我的儿子和丈夫!”睿夫人满身愤怒无处发泄,一张脸憋得阵红阵白。
楚璃自知她不仅该瞎,还该死!可若是时光重来,面对那个罗生之局她仍然无解,她不知无忧是忘恩负义之人,不知杨怀新是个贼胚子,更不知,原来她比想象中更爱上官烨。
无可辩驳,错了便是错了。
只是这个后果,她粉身碎骨也承担不起了。
“此事我之后会给您解释,请夫人先行离去,现在御林军大换血,整个上州都进入无忧的掌控,国公府很快会大难临头……”
ωωω¤ Tтkǎ n¤ ¢ O
“你给我住口!”睿夫人重重地推开她。
楚璃往后顿开两步,勉强稳住身子:“夫人!”
“烨儿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早就杀了他!”睿夫人紧按心口,长长的指甲被她生生按断,可见是心痛地紧了,“天底下,再高明的伪装都骗不过母亲,楚璃,在国公出事当晚,那个冒牌货,跟我提到我的脚因受寒而疼痛时,我就知道他是个假的!”
“夫人……”楚璃惊诧自喃,心头像压上了一块大石,沉得无以复加。
“我的腿,是小时候为了救调皮的烨儿而摔伤,那时太婆婆仍在,她对我最是疼爱,我怕老人家知道了责怪烨儿,便将这事瞒了下来,后来这伤腿遇寒便会时不时发作,也都对外声称是受寒所致,别人不知,我的烨儿不可能不知!”
睿夫人因为过度悲伤而失声痛哭,泣不成声地道:“想起他的毁容,国公的出事,想起大公子被通缉,有家不得回,我才终于明白,是你这个瞎子在作怪……可是,我一个妇道人家又能怎么办,我不敢把你说穿,怕被你报复,连一个活着的机会都不给我,我还要照顾国公,我不能死。”
楚璃呆怔着,紧紧地抿着唇,不知该做出何种表情,来迎合睿夫人悲凉的心境。
见她情绪平静了一些,楚璃才道:“上官烨没有死,但我和他走散了。”
“真的没死?”睿夫人眼中亮了亮。
“没有,我向您保证。”楚璃斩钉截铁。
听后,睿夫人紧绷的身子才稍稍舒缓,眉宇渐宽。
楚璃想到某些事,试探性地问道:“夫人,当您怀疑太傅是假冒的时候,不曾做任何措施么?”
楚璃见过小夫人死去那天,睿夫人和上官北对唱的那一幕。
当时她五味杂陈,却并不感动,因为睿夫人对小夫人的死若无其事。
人人只道睿夫吃斋念佛,端庄仁厚,其实她和普通的小女人并无不同,她同样有七情六欲,懂爱也懂恨。
当一个女人得知自已的儿子可能被害,可又不能说出口时,她会怎么做?
楚璃觉得,若换成自已,她会不惜毁灭。
睿夫人的眼窝里噙着泪,嘴角却噙着笑,悲伤和庆幸在脸上相互交织,使她看起来诡秘而狰狞。
“你真的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