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烨一手托住她纤细腰肢,一手托在她的后脑勺,是一个既宠溺、又能让猎物无处可逃的姿势。
“上官烨……”她柳眉轻竖。
“我在。”上官烨似笑非笑地应声:“我一直随叫随到呢阿璃。”
他突来的亲昵让她迷茫至极。
他们前不久才那般不快,激化到恨不得彼此相互捅刀的地步,她以为,那样的针锋相对、剑拔弩张便是他们的生活基调,哪里敢想,上官烨会向她流露出如此温软动情的一面。
这时的他,一点不像冷漠疏离的上官太傅,不像指点乾坤的未来王者,只像一个疼爱妻子的温柔男人。
细腻到每个细节都经得起推敲,每一个画面都是风景。
这还是她认知中的上官烨么?但她心里清楚,这一直是真正的上官烨……
西宁素来风大,放走无忧后上官烨本打算和楚璃回上州,毕竟新旧交替时段,有不少国事需要处理。
却见这几日楚璃心情开阔,有些东西似乎在慢慢放下,上官烨便临时打算再逗留几日,正好将西宁整顿一番,以备不时之需。
晚霞映得大地飞红,街上行人渐渐稀少,宵禁快要来到。
“大人,都督已为您备好了晚宴,”卫显在上官烨身后说道:“时候不早了,您和殿下移步吧。”
上官烨瞧着走在头前的楚璃,抬手示意卫显住嘴。
她还没有逛够。
卫显躬身点头,眼睛里隐有薄怒。
如此下去大人必定重蹈复辙,被楚璃再次利用,大人上过她无数次当,还要继续被她玩弄股掌么?
幸好他已布署好除掉无忧,不然楚家说不定会死灰复燃……
楚璃与上官烨白天在城中逛哒,晚上回雅风阁,倒不是偌大的西宁没地方给他们住了,这是楚璃的要求,上官烨知她顽皮,喜欢做与世俗相悖的事,每日流连花丛,连让燕楼歇业也不曾。
只要她觉得舒心,荒山野岭他也陪了。
“阿璃,晚上我们去夜市瞧瞧,”上官烨走至与她并肩,柔声道:“淘些特色玩意带回上州,将来你闷了,我们还可以将东西摆在上州城的摊点上,没准能有一笔不小的收入。”
楚璃听言挑眉表示质疑:“西宁是边关重城,管理方面尤其严格,哪会有什么夜市,你真当我两耳不闻窗外事?”
她可是在摄政公主宝座上坐了八年的人,大陈内外皆有了解,对西宁的重视不比上官烨少。
上官烨定定而望,缓而笑道:“夜市是今晚才开始的。”
为了让她多个玩儿的地方,上官烨下午通知太守开设夜市,为期两天。
一旁的卫显早气作了一只河豚,只不过碍在大人高兴,不便多言。
“是么?”楚璃话中略带嘲讽,“大人,你还没当皇帝呢,便急着要当一个昏君了?你兴致一来开夜市,兴致一去再关闭,这不是溜着城民们玩的么?”
此言卫显听着甚满意。
上官烨听着呢,而且听得相当顺耳。
他喜欢听楚璃说话的调调,他要永远看见楚璃脸上,带着这种随性从容、清高桀骜的神色。
若是当一个昏君可以令他达成所愿,他不知自已会不会堕落。
至少在现阶段,他只想好好地将她宠着。
上官烨点头,算默认了楚璃的昏君论。
正走过一个拐角,一名六七岁的孩童突然从巷道中奔来,不知是何原因,直接撞向了楚璃!
卫显眼疾手快,当即拔剑,吓得那孩子一屁股跌坐在地。
手中的一样东西,摔了出来。
孩子骨瘦如柴,穿着单薄衣裳,身上脏兮兮的,袖子上还破了几道口子,看起来十分寒酸。
东西摔出的第一时间,他便扑过去护了住。
惊慌地求饶道:“对不起哥哥,不要杀我……”
虽说是个孩子,卫显仍未放松戒备,剑指向孩子的手:“什么东西?”
“你吓着他了,”楚璃用手挡开卫显的剑,上前打算搀扶,却见他小小的手遮不全那东西,一丝黄络、以及类似香包的一角露了出来。
这是……
她目光一冷,沉声道:“拿来。”
男孩慌张道:“东西是我捡到的哥哥,上面有点金线,可以换粮食给妹妹吃,妹妹快要饿死了。”
楚璃按捺急躁,递给孩子一块银子:“拿去给妹妹买吃的。”
孩子小手颤巍巍地接下银子。
手一抬,一只带血的香包赫然撞进视线。
云锦为底,以金钱绣成龙凤的图案,那上面的血迹触目惊心!
这是无忧的香包,她认得!
上官烨还不知香包的事,冷目道:“西宁财政在大陈数一数二,太守回回进折子将此地夸得天花乱坠,不曾想竟然还有人吃不饱饭!卫显,率人将太守押去都督府!”
“是!”
卫显领命后正要退下,楚璃忽喊道:“站住!”
清澈见底的眼眸顿时血红,她将带血的香包放在上官烨眼前:“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
上官烨从没注意过这只香包。
尽管卫显不知这香包出处,但结合此情此景,就不难猜到了,这是无忧身上之物,而上面的血则说明了无忧的处境。
卫显心头一拎,一股冰凉透了上来。
“你不是答应过不追剿无忧的,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楚璃激动地扑向上官烨,一把揪起他的前襟,“无忧的香包,为何会有血渍!”
上官烨怔了一瞬,转头看向身边的卫显,质问道:“出什么事了?”
“属下,属下不知。”卫显垂目,回避上官烨的直视。
卫显还不知无忧是生是死,万一无忧活着,他提前说出,太傅便很可能阻止他们的行动,导致追杀失败。
反正他已经做了这事,那便一条道走到黑。
卫显咬咬牙,抬头道:“属下这就去查!”
楚璃含恨看向上官烨。
前脚答应她不再追剿,说好放无忧一条生路,这后一脚便要取无忧的性命!
楚璃不敢相信上官烨竟能做出这种事,她以为上官烨不屑食言的……
其实她又何来的勇气,相信他不会食言?
合欢底她浑浑噩噩与上官烨达成交易,她以为只要杀了杨怀新,再拿自已去赎罪,上官烨便会放楚家一马。
结果呢,他的三个“不保证”,打碎了她一切希望。
如今他出尔反尔,又有什么奇怪?
楚璃狠狠推开上官烨,急忙问向那个被吓傻的孩子:“东西从哪捡到的?”
“那儿,”男孩指着一旁的巷子,小手紧紧攥着楚璃给的那锭银子,“刚刚捡到的。”
“走吧。”
香包上的血迹一看便有些时候了,根据她的经验,大概已有一两天之久,香包从何处拾来,此时再议意义不大。
她心如死灰,直勾勾看着上官烨,“你说过的话,有几句是真?你上官烨有指点天下的底气,就那么容不下一个落魄的无忧!”
“我没有。”上官烨自已都觉得,他的辩驳显得苍白无力,“我没有追杀他,兴许这只是一个误会……”
“无忧不会丢下这只香包,若是误会,上面怎么会有血迹!”楚璃气急败坏地打断:“那晚无忧离开燕楼你们便派人跟踪他了,你当着我的面答应不杀,然后你转眼对他赶尽杀绝,不是你动的手还会有谁?”
上官烨无力辩驳,同样不屑辩驳!
若他能让楚璃“相信”,两人何至于走到今天这地步!
随她!
他一把将楚璃拉至身前,沉声道:“你爱怎么想是你的自由,我自于心无愧就好!我确实不想无忧活着,但我既然答应过你,便不会再暗中下手,反正他若死了,你这笔账定要算在我头上的,我何必偷偷摸摸去杀!”
“你拿什么证明事情不是你做的?”
“好,我证明给你看!”上官烨忍着即将冲膛而出的怒火,唤一声“卫显”,冷冷吩咐:“去查!”
卫显眼神闪了闪,迟疑地道:“西宁结构复杂,恐怕会有难度,而且肃王爷本身便是众矢之的,想取他性命的不在少数,亦不排除大人的指令还未下达至每员手上,导致错杀,恐怕,他现在已经凶多吉少了。”
卫显做事爽利,主子的命令不管多难,一概一口应下。
今天他的话挺多。
上官烨似看出什么,眼底隐隐闪烁怒光,抑声问道:“以你看,无忧现在的情况如何?”
“回大人,方才属下瞧了一眼这香包,血渍不新,可见无忧出事已久,”卫显怕楚璃缠着上官烨索要答案,强调道:“但自从燕楼一别,属下并未收到关于无忧的消息,此事与大人绝无关系,动手的另有其人。”
上官烨鹰般目光在卫显身上扫去,心中已有答案。
“那你认为,动手的会是谁?”
卫显忐忑回道:“属下不知。”
上官烨阴沉地笑了笑,威逼道:“我再问你一次,动手的人是谁?”
话说到这时,卫显心中有数了。
“属下不知,”卫显当即跪下,一脸赴死的模样,“请大人恕属下无能。”
卫显的态度让上官烨更加相信,无忧的事与他有关!
他明白卫显的苦心,但若每个属下都像他这般自作主张、违背主子意愿做事,要他的意义何在!
“卫显,”上官烨淡淡地唤道,松开紧攥的拳,将一把匕首丢在他面前,“再不开口,便自行了断。”
到了这份上,楚璃自然也知是卫显隐瞒了上官烨,暗中向无忧下手。
她忽然暴起,拾起匕首抵在卫显脖间,怒问道:“无忧现在去了哪儿,说!”
“殿下请赐一死,”卫显无惧对上楚璃火光四射的眼睛,“肃王爷留不得。”
“他到底在哪!”楚璃几欲抓狂,泛红的眸子似能滴出血来。
卫显看往上官烨,死到临头他反而笑了:“能为大人解决心头之患,是属下的荣幸,哪怕主仆情义已尽,属下在九泉下也不会忘了大人的知遇之恩。”
上官烨背开视线,深深紧拧的眉诉说他此刻的不忍。
楚璃却急了,急到无计可施:“你是不是想死,再不说我真的杀了你!”
她的手在发抖。
她真会一刀杀了他!
“殿下手下留情!”一个声音从卫显身后不远处传来,是燕老板。
燕老板疾步赶来,心急如焚道:“卫大人罪不致死,请殿下……”
他的话还未说完,卫显一把握住楚璃持刀的手,将自已的颈脖狠狠撞去!
楚璃第一时间便察觉出卫显自然的举动,暗用内力将卫显的力量控制,与此同时,上官烨一脚踹进卫显胸口,直将他打出一丈开外!
朝燕老板愤愤一指:“人在哪儿!”
燕老板见主子发怒,双膝一软便跪了下去……
鹿山,大陈与岑国交界,是边境一道天险。
卫显与燕老板暗中商量,略施伎俩将无忧追至鹿山,以无忧企图叛逃为借口追杀。
上官烨与楚璃赶去时,无忧已被逼至鹿山天堑,云崖。
云崖,因崖下云海缭绕而得名,崖下便是岑国了。
无忧浑身是血地站在云崖之巅,剑上的血落在山石上,溅起一朵朵血莲,因战斗激烈,剑身上卷起了一道道缺口,破败的剑在他受伤的手中颤抖不堪。
在他面前的是三个尸体,和十多个逼杀而至的灰衣人。
他们是雨楼的人,夜间行动一身黑,白日行动一身灰,但他们一旦出现通常绝杀,很少有人幸存。
而无忧的身后只有悬崖。
他立起剑,将手上的道伤口用布条裹住,漫不经心地问:“上官烨让你们来的?”
无人回答,他们越逼越近。
“帮我带句话给上官烨,”他松开手,重新将剑提在手上,释然笑道:“告诉他,永远不要让楚璃知道我的死。”
“为何?”为首的白衣人冷漠地问。
“若她知道了,以后该如何与上官烨相处?我不想让她痛苦。”
既然上官烨不会放开楚璃,又何必让她活得太纠结,她这些年太苦,上官烨入主上州夺了楚家的权,对她而言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如此一来,她再也不用冥思苦想着,要如何才能从上官烨手上拿回大权。
虽然这样的选择很堕落,但他希望楚璃能够堕落一回。
为首的白衣人点点头,给身旁的属下们交换了眼色:
杀!
“嗖!”
——就在白衣人欲对无忧绝杀时,一支箭穿过一名白衣人的肩骨,中箭的人应声倒地!
为首那人回身望去,见山坡一队人马赶至,方才挽弓射箭的人居然是燕老板!
与燕老板同来的,是上官烨!
“住手!快住手!”燕老板慌张喊道:“太傅大人来了,还不速速迎接!”
为首的白衣人听言一慌,忙令其余属下迎去。
与上官烨同行的楚璃错开这帮人,直登云崖。
云崖上寒风阵阵,割得人脸上隐隐作痛,从云崖上可见半座鹿山,对面的岑国大地,若隐若现。
见无忧还活着,楚璃惊喜交加,只是浑身伤痕令人揪心。
楚璃眼眶一热,忙上前扶住了他:“怎么样?我带你一起回去。”
“我没事,”无忧不轻不重地剥开她手,“我以为见不到你了呢,真是够命大的。”
若她再迟来一步,只怕无忧已经不复存在了,一想到这儿楚璃便心头发紧,“我带你回去治伤,这儿风大,快走吧!”
无忧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轻轻应声:“好。”
他凝望楚璃发光的眼睛,徐徐放下手里的剑。
也放下这里的一切。
他在大陈的身份,他和这里所有亲人的感情,以及他对楚璃多年的执念。
自从幼年跟随吴家父亲进入上州,遇到那个将他逗哭的女孩后,女孩身上的蝶便烙在他心里了,多年来,他视一条绣着“蝶”字的手帕为珍宝,真实的她有多重的份量可想而知。
他不得不背负五王之子的身份活在她身边,为免生灵涂炭,他不惜背叛岑国国君的命令,擅自弃大陈而逃。
因此,他已是一颗弃子了。
养父卫安抛弃了他,他真正的家族周家对他下了必杀令,他在大陈无处容身,岑国也将是他的魂归地。
可他仍然要放开大陈,回一趟岑国,看看亲生父亲的嘴脸,和他可怜的母亲……
他放下剑,在楚璃不及防范时忽然出手推开了她!
再见了,阿璃……
在楚璃被他推去时他身体倒射,向云崖下跳去!
“无忧!”楚璃惊觉他的举动,但这时已经来不及!
“呼!”一道光影从面前闪来,是一条蟒鞭!那条鞭子蛇一般缠上无忧腰部,向崖上拉去。
无忧身子正往下坠,加上他对施救人的抵触,身体硌在崖边,而鞭上的力道已松,从无忧腰间脱开!
楚璃立时飞扑向前,抓住无忧的手腕!
上官烨飞身而来,将楚璃抱在怀中:“把人救上来!”
“不要动!”无忧威胁道:“你们动一下,我便松手!”
“无忧不要傻,”楚璃喉头重重哽住,几乎要说不出话来,“算我求你了,先活下来好么,有什么事我们一起商量,别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