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闻,你昨天一整夜没下班啊?”米瑛吃过早饭来到机房,发现闻见风伏在桌上抄录音,眼白上布满血丝,面容憔悴。
“等抄完这盒录音,我去打个盹。”闻见风朝米瑛笑笑,继续抄录音。
米瑛按下录音机上的“暂停”键,摘下闻见风头上的耳机,“我来炒,你先去食堂吃早饭。”
“米瑛,让我抄完。你把这一盒录音抄一下,里面有情况。”闻见风拉住耳机线不放,顺手把桌上的录音磁带递给米瑛。
米瑛接过磁带,很关心地说:“老闻,你这样连续熬夜身体要累垮的,不能这样拼命!”
闻见风不以为然,微微一笑,说:“不怕,能挺得住。”
米瑛弯下腰,凑近他的耳边,说:“已经连续六天了吧?你总共才睡了几小时?”
闻见风说:“嗨,就这样还没把姜科长给的资料全部核对一遍,我急死了。”
米瑛说:“你也太仔细了,每个台都反复听几遍,这还能快得起来?”
闻见风正色:“米瑛,你也要记住,不能马虎,不能敷衍了事,一定要记住每个台的信号特点,包括发报机的音色、音质,每个发报员的手法,甚至白天与夜间发报、发长报和短报有什么区别,有干扰和干扰小的音色有什么不同。一定要通过这次的过滤和核对,牢牢地记住这个台,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只要一听到它,就能基本判定。”
米瑛直起腰,点点头:“道理是这个道理,你也说过两遍了,可是,难哪,像你这样的天才能有几个?”
闻见风说:“不能这样悲观。我也不是什么天才,只要你细心,肯定能做到的。”
“丁连他们怎么还没来?”米瑛边说边套耳机,走到旁边的工作台,打开录音机,准备抄报。
闻见风狡黠一笑:“你是要问欧阳吧?”
米瑛脸上泛起一阵红晕,丢过去露出羞涩的眼神:“去你的!”
闻见风语气认真了:“欧阳和丁连后半夜才走的,他们也连续干了几个通宵了,我让他们今天睡个懒觉的。”
冯晓琳揉着眼睛进来,一会儿张大嘴巴打哈欠。“米瑛,你起床也不叫我一声!”
闻见风朝她瞪上一眼:“声音小点。你自己睡了懒觉,还赖别人没叫你。吃了没有?”
冯晓琳伸个懒腰:“吃不下,不想吃。”
“懒婆——,”闻见风话说一半,噎住,“你个小懒鬼!去,去食堂吃点,顺便帮我带两个馒头和榨菜来。快点啊,别让我等久了!”
冯晓琳不高兴的样子:“哦哟,当了哨长,学会差使人了!屁大的官!”
闻见风难为情地一笑:“我这不是走不开吗,录音没抄完,还在守美空军的一份报呢。你不去就算了。”
冯晓琳摇摇手:“好好好,我去!我帮了你,你心里可得有数啊?”
闻见风疑惑了:“什么数?”
“少派点台,信号好一点的台!”冯晓琳做个鬼脸,走了。
“米瑛,你停一下!帮我守住十三号,我这里有重要情况了。”冯晓琳刚走一会儿,耳机里传出呼叫声,闻见风立即换上一盒录音磁带,专注地盯着面板,调着微调,另一只手按下操作架按钮,对着话筒喊起来:“幺六癸号报告,美空军二号北京时间六时二十三分从安德鲁斯机场起飞,机上搭载美国国务院远东事务助理国务卿哈里曼,目的及其目的地待查待报。报告完毕。”
机房麦克风里传出梁友的回答:“收到。我是梁友,请四科和八科有关哨组,立刻侦查空军二号目的地和哈里曼此行目的。收到请回答!”
“四科收到。”四科回答。
“八科收到。”姜凤旗回答。
“幺八号收到。”高塬回答。
闻见风整理好抄收的电报,在每份报的开头签上自己的代号,因为报量太多,跟米瑛打了个招呼,亲自送去编译组。
“这么多啊?”边纪钢翻了翻稿纸,看看上面填写的抄收时间,“又是一个通宵没睡?”
“这是搂草打兔子,顺便拣的。还不知这些电台的性质,更不知这些电文的内容,你马上译出来,帮我判定,看看值不值得守下去。”闻见风有点央求的口气。
边纪钢边翻边说:“我现在只能搞中低级的,让我看看我能不能破得了?不行的话,只能交给池组长。”
闻见风好奇地问:“纪钢,咱们在军校里不是都学过编码和解码了吗?”
边纪钢说:“那是基础理论,到了这儿才知道完全是两回事。而且,敌人的密码多种多样,经常变化,麻烦着呢!”
闻见风恍然大悟似的:“哦,难怪你们池组长天天泡在机房里,连吃饭都忘了。”
边纪钢伸出两根手指放在嘴边:“声音小点,他刚靠在椅子上睡着。他太苦了,让他睡会儿吧。我们到外面房间去讲。”
闻见风跟着边纪钢来到隔壁房间:“纪钢,那你们也快点钻一钻,替他多挑掉一点嘛!”
边纪钢很认真地说:“谁不想啊?破译需要灵感,需要天才的!哪儿那么容易想破就破了?”
闻见风随口说:“我倒挺感兴趣的,哪天等我有空,来跟你学学,弄个业余的。肯教不肯?”
边纪钢说:“老闻,你还真的别说,我看你倒是搞解密的天才。”
闻见风摇摇手:“我就那么一说,一句玩笑话,你倒给我戴起高帽子了!”
边纪钢说:“我是真心话。老闻,如果你真想来,我去跟师傅老池说说,我保证他一定去跟姜科长要你。”
闻见风反倒不好意思了:“玩笑大啦。纪钢,我现在的工作还刚开个头,姜科长交代的任务连影子都没找到呢。再说了,我感觉这项任务挺重要的,要对现有的敌台全面排查搜索一遍,然后再发现新增的敌台,从中梳理出敌人执行‘国光计划’的新作战序列,这是项系统工程,很有挑战性,也很有诱惑力,我已经下决心搞定它!”
边纪钢说:“你一定能行!”
闻见风说:“那也不见得,想是这样想。”
边纪钢说:“你那性格我知道,你的才华我也了解,你下了决心的事,没有不成功的。”
“不扯了。你赶紧破破看,我还等着呢。”闻见风不好意思了,打断边纪钢的话,从一大堆稿纸中挑出几页,让边纪钢立马破出来。
边纪钢又重新回到里间,打开柜式计算机,翻出资料,认真地查对。好一会儿,他笑嘻嘻地走出来,“老闻,算你走运,也是被你逼的,这两份我现在就能解。你等着啊。”
闻见风为了等他的结果,在房间里到处转悠、观看。
整个编译组有十几间工作房,单是资料库就有两大间,都是铁皮柜子和箱子。最里面的一大间是计算机房,像高大的柜子,一排又一排,究竟有多少他也没数得过来。旁边一间是小型解密机房,有他在军校学习时见过的德国产的,还有可以从铭牌上读出的是日本、英国、美国制造的,还有部分是我国自行研制生产的。再过去一间是打印整理间,桌面上放着好几台英文打字机、录音机等辅助工具。其他房间是工作间,里面坐满了人,伏在桌上工作,没有注意到他。闻见风知趣地退出,没有打扰。
“老闻,祝贺你!”边纪钢兴高采烈地跑过来,“译了一份,是美国远东事务助理哈里曼到台湾的活动计划。”
“是吗?”闻见风接过译稿,有点喜出望外。因为这是他搜索时觉得这个电台发报手法老练而且新颖,马上锁定,并且录了音,打算作为一种特点来研究的。后来该台连续呼叫,连续发报,就盯上了。他凭有限的经验和直觉,这个被他新发现的电台有文章,于是,他查了姜科长给的资料,又扩大了守听范围,再锁定美国空军总部电台,又发现一架飞机搭载哈里曼起飞了。所以,等把情况报告过了,他急于要知道从这个电台抄收的电报究竟有没有价值。“这个哈里曼是专管远东地区事务的助理国务卿,他这个时候来台湾,一定是受肯尼迪的委派,来跟蒋介石密谋反攻大陆的。”
“从这份电文中还看不出他的具体计划,但是,完全有可能。”边纪钢说,“前天,对,是前天,老高报来一份密电,是我们老池组长译出的,是美国国家情报研究局局长小希尔斯曼到台湾来跟蒋经国会谈。”
“看来,美蒋的接触是步步升级,这肯定与蒋介石反攻大陆的‘国光计划’有关。”闻见风把译电稿纸还给边纪钢。“你马上报告吧。我去把这个台移交给高老师守控。”
闻见风从工作机房中间通道过去找高塬,迎面碰上手里拿着电报稿纸的柳青。“柳青组长上早班?”
柳青当时埋头走着,没注意,听见闻见风说话,才抬起头,既难为情又很高兴地低声说:“见风,还没下班啊?你这是去哪儿?”声音里透出关心、体贴、温柔。
闻见风感觉到了,但平静地说:“去找高老师移交一个重要的电台。”
柳青注意到闻见风的脸色和眼睛,凑近他,“呀,见风,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脸色也不好看,怎么啦?”
这下轮到闻见风难为情了:“没什么。少睡了点觉。”
柳青依然是关心的口吻:“又熬夜了吧?邵萍萍说几天都没看见你了。”
闻见风不屑地说:“我要她看见干吗。”
“人家是关心你。”柳青眼里露出捉摸不透的光。
“她自己都管不好自己,还关心起别人来了。”
“见风,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她关心你很正常嘛!你们是老乡,又是老同学,老战友!”柳青话里带着醋意,又带着探问。
“柳青组长,你别听她瞎说八道,我烦她。”闻见风说。
“好好。你还没下班吧?快回寝室睡觉去,看你的眼睛,充血了!”柳青心里一阵暗喜。
“没事的,待会儿去打个盹就好。”
“注意啊。”
闻见风刚走出去两步,又回头,“哎,柳青组长,等我忙完了手里的事,我要找你。”
“好啊,我等你。”柳青顺口一说,心里想: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