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日天寒地冻,滴水成冰。
蜀葵带着素兰和薄荷在后花园转了一大圈,发现到处都是枯树黄叶寒山瘦水,并没有什么好景致。
不过在蜀葵看来,这样的景物也自有一种萧瑟清冷之美,她带着两个丫鬟整整花了一个时辰,才把这座花园看完。
到了这时候,蜀葵才觉出些累来。
她身上出了些汗,因怕受凉,便慢慢走了回去,
回到内院正房,蜀葵刚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温开水,粉樱就带着妙真过来了。
见过玉七之后,妙真神情已经不像昨日那么绝望了,她特特过来,给蜀葵磕了一个头,这才退了下去。
自从玉七出事,妙真自知王爷不会让她再侍奉侧妃,因此一直老老实实呆在值事房后面的小屋子里,并不主动来正房侍候。
待妙真离开,蜀葵抬眼看向粉樱。
粉樱低声回禀道:“侧妃,一切顺利。”
蜀葵点了点头,道:“这样就好,这几日不要带妙真去见玉七了!”
粉樱答了声“是”,道:“赵敏也是这样和我说的。”
蜀葵不再提这件事,而是吩咐素兰:“把笔墨纸砚给我预备后,我要开始读书写文章了,过几日该上课了,穆先生要检查我的文章!”
此话一出,素兰她们都笑了起来。
大宋朝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并不提倡女子读书,可是王爷和侧妃倒好,王爷请了穆先生教导侧妃,而侧妃也是有空就读书写文章,真是一对妙人!
蜀葵在读书的时候,赵曦正在辽州城东边的阙城县视察。
阙城县是这次辽州受灾最严重的县,也是景云真向朝廷表功救灾最成功的县。
辽州地处东北,冬天干冷干冷的,虽然看起来天空明净蔚蓝深远,可是真的很冷,连脚下的地都被冻得硬邦邦的。
冬日的寒风吹到赵曦脸上,好像有一把小刀在割,他是吃惯苦的人,并不出声,在以景云真为首的辽州官员的簇拥着,视察过一个又一个村庄。
这些村庄看来已经渡过了灾荒,户户都有人,家家都养着鸡鸭鹅。
看着整整齐齐的房屋,安居乐业笑嘻嘻的村民,赵曦依旧面无表情。
他始终觉得自己在看一幅重复的图景,这个村子是这样的,下一个村子依旧还是;这个镇子是这样的,下一个镇子还是!
以景云真和朱迪为首的辽州官员们都在官服内穿着貂裘,饶是如此,也依旧冷得直打哆嗦,可是看看前面背脊挺直骑在马上的平亲王,他们一句抱怨都不敢说,紧紧跟着赵曦。
辽州是景氏的势力范围,他们都是景氏的人,而景氏是站在太子殿下赵旭那边的,而平亲王赵曦,恰恰是太子殿下的兄弟兼死敌。
在这位心思诡谲从战场血与火中杀出来的年青亲王面前,包括景云真在内的这些官员噤若寒蝉,丝毫不敢越雷池一步。
赵曦始终不动声色,但是他的身边除了孙沛梁卿这样的高手,还有沈涟带着五百神机营士兵紧紧跟随着,以防发生突变。
在景云真的带领下,赵曦花了五天时间,总共视察了十个村子四个镇子。
在赵曦看来,这些村子镇子的百姓看着安居乐业,可是村镇的上空却始终弥漫着一股死寂之气。
到了第六天,赵曦一行人赶到了阙城县最东端的于楼村。
视察过于楼村,赵曦骑着马在孙沛和梁卿的簇拥下离开了——按照计划,这是他这次视察的最后一个村庄。
景云真见状,悄悄抹了一把汗,然后笑吟吟骑马追了上去。
离开于楼村往回走了十里地之后,一马当先的赵曦却被人拦住停在了那里,景云真有些着急,想要带着辽州知府朱迪等人去探看,却被赵曦的亲兵给重重阻隔开了。
拦住赵曦去路的正是宋节和柳杞手下的校尉于景明。
宋节低声禀报道:“王爷,属下刚从您昨日视察过的西山村、豁子镇和姚山村出来,这些村镇的百姓绝大部分都是景云真安排的,您一离开,官吏们就用马车拉着这些村民赶往下一个地方继续演戏,那些粮食家具,也都很快被收走,拉到下一个村子备用!”
赵曦凤眼微眯,看向沈涟,淡淡吩咐道:“把景云真朱迪等人全绑了!”
沈涟答了声“是”,挥了挥手,一队身穿青色甲胄腰佩火枪的神机营士兵兵分两翼,包抄住了景云真等官员。
景云真等人猝不及防,全被沈涟带人绑了起来,连嘴巴都被士兵用布塞住了。
沈涟指挥着士兵把景云真等官员绑得结结实实,横放在各自的马上,然后去见赵曦。
赵曦凤眼如冰扫过横在马背上的景云真等人,轻声道:“回于楼村!”
众将领和幕僚簇拥着赵曦再次进入了离开不久的于楼村。
众人赫然发现,一个时辰前鸡鸣狗叫人人安居乐业的于楼村,仿佛是一个幻觉,眼前的于楼村空荡荡的,不少院落人去屋空,一派萧疏满目荒凉。
偶尔会有一条野狗在村子的道路上游荡,也是悄无声息鬼魅一般,很快便不知钻到什么地方去了。
赵曦闭上了眼睛,片刻后,睁开眼睛,沉声道:“去豁子镇!”
到达豁子镇,众人发现,昨日还热闹非凡的豁子镇,今日已经成了死寂的世界,只余下街道两边丢的零零星星的枯黄菜叶,大概是假扮卖菜商贩的人留下的。
赵曦感觉到了深重的愤怒,他深吸了一口气,发布了命令:“沈涟带兵接管辽州府衙!”
接下来的半个月内,在赵曦的主持下,沈涟带领两万神机营士兵,接管了辽州所有的府衙县衙,开始了长达五年的辽州军管时代。
而柳杞继续带领大军,肃清辽州境内的匪患。
待赵旭赶到辽州,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
进入辽州之后,赵旭终于明白为何一直接不到景云真传来的信息了——整个辽州已经被赵曦用铁腕控制了!
赵旭的亲信李子超和凌玉清,以及景氏子弟景慕和景秀真都抬眼看向赵旭,等待着赵旭的吩咐。
赵旭没想到赵曦下手这么快这么狠,居然胆大到用军队直接接管辽州,而自己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
景秀真起身向赵旭施了个礼:“殿下,如今云真他们都在赵曦手中,云真一向吃不得苦,怕是已经……”
因为自小聪明伶俐,景云真一直被家族大力栽培,不免有些骄纵,眼高于顶却又吃不得苦,若是赵曦用刑的话,景云真怕是连他多大开荤,睡了几个女人都会招出来,更不用说景氏的秘密和殿下的隐私了!
赵旭默然不语端坐在那里,秀美的脸上带着一抹深思,修长的手指慢慢握紧了正坐着的檀木圈椅的扶手,道:“既如此,我们就放弃辽州吧!”
到了如今,赵旭才明白为了得到辽州,赵曦提前做了多少准备。
辽州发生灾荒的时候,赵曦利用了徐翠枝,令父皇把自己幽闭在温泉行宫,无法处理辽州之事。
辽州受灾百姓揭竿而起,赵曦发动亲信,在父皇面前反复渲染,终于获得父皇的首肯,带着十万军队进入辽州赈灾。
哼,华夏几千年的历史,哪曾见过带着十万军队进入灾区赈灾的亲王?
可是,赵旭从不是肯轻易认输的人。
他垂下眼帘,声音平静:“赵曦既不仁,也休怪我们不义了。我们失了辽州,也得让赵曦难受难受!”
李子超看向赵旭:“殿下,赵曦身边扈卫太多高手济济,而赵曦一向无牵无挂……”
听了李子超的话,赵旭讥诮地笑了笑,道:“是么?赵曦真的无牵无挂?”
别人不知道,赵旭可是清楚得很,赵曦的软肋,便是白蜀葵和她腹中的孩子!
转眼间便快过年了。
辽州城新府邸内,赵曦虽然不在府中,蜀葵却依旧在赵曦外书房隔出的小书房内跟着穆然读书。
素兰和秀明侍候在侧。
外书房内生着地龙,暖和得很,一边的紫金香炉青烟袅袅,整个房间充溢着淡淡的薄荷清香。
穆然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再看了看白侧妃已经明显隆起的腹部,心情愉快地继续给白侧妃讲解《史鉴》。
若是说以前他给白侧妃讲课,只是碍于王爷之命的话;如今他给白侧妃讲课,便是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在穆然心中,他是绝对相信平亲王会成为未来的大宋天子的,而平亲王又仿佛中了魔咒一般,除了白侧妃,从来不睡别的女人。
既如此,白侧妃腹中这位麟儿,极有可能便是未来的皇太子,能够为娘胎中的皇太子讲课,穆然还是很乐意为培养一代明君出一份力的。
蜀葵自然不知道穆然心里这些弯弯绕绕。
她一向心思敏慧,自然能感受到如今穆然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和蔼,讲课时也越来越细致。
不过蜀葵迷之自信,认为这全是因为自己读书认真见解独到,所以感动了一代大儒穆然,才会这么重视自己,这么认真耐心地给自己讲课。
上完课蜀葵坐了软轿回到内宅。
她换了衣服出来,在罗汉坐了下来。
粉樱服侍蜀葵用了一盏银耳莲子粥,让她暖暖身子,然后才问道:“侧妃,腿今日怎么样了?”
蜀葵懒洋洋倚在靠枕上:“你自己撩开我的裙子看看吧!”
她已经是六个多月快七个月的身孕了,好处是宝宝胎动更频繁了,反应也更灵敏了,甚至蜀葵有时候对着肚子说话,腹中的宝宝都会用胎动来回应,好玩得很。
但是问题也出来了,蜀葵的肚皮已经开始长妊娠纹了,虽然不算明显,可是蜀葵自己能够发现,而且她的腿也渐渐有些浮肿。
粉樱撩开蜀葵的衣服,跪在罗汉床边,在蜀葵雪白的小腿上摁了摁,发现果真有些水肿,便搓了搓手,开始给蜀葵做按摩。
蜀葵今日学了太多东西,都存在脑子里等待消化,便舒舒服服倚着靠枕歪在那里,一边享受着粉樱的按摩,一边想着上午学的那些东西。
粉樱按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便低声道:“侧妃,赵敏说玉七已经向王爷服,向西夏人信奉的长生主宣誓,发誓要效忠王爷!”
蜀葵闻言,眼睛亮了起来,神采奕奕看向粉樱:“不会只是妙真的缘故吧?”
粉樱笑了起来,道:“您命奴婢隔几日就带妙真去看玉七一次,真是一个好法子,到了第三次,玉七就了,抱着妙真哭了,妙真一离开,他就要求要见王爷。”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睛水汪汪呃,抿嘴笑了笑,道:“侧妃,奴婢听赵敏说,王爷懒得说话,便让穆先生说,一会儿就劝得玉七服!”
蜀葵心中很是欢喜,又有些得意,觉得自己还算有用,可算是帮了赵曦一个大忙,不过她转念一想,便叹息道:“以后别让妙真上来侍候了,她怕是要成亲了……”
粉樱不由骇笑:“侧妃,玉七才十五岁,妙真才十四岁呢!”
因为知道赵曦接下来的目标是解决肃州问题,所以蜀葵这段时间读了不少关于西夏族和帕加族的史书,对西夏族的风俗颇为了解,她笑着道:“你不知道,西夏族信奉长生教,按照长生教的说法,不管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十二岁就可以成亲了!”
粉樱还是觉得太荒谬了,便道:“那也太早了吧,还不一定长成人呢!”
蜀葵笑着道:“西夏那边的规矩,和咱们大宋不一样的,不过好在他们笃信长生教,对着长生主发誓,倒是轻易不会违背的,只是……”
粉樱好奇心强,目光炯炯看向蜀葵:“侧妃,只是什么?”
蜀葵叹息了一声,道:“西夏人信奉的长生教,唯一的缺陷便是排外,仿佛不信这个宗教的人都不是人一般……”
若是因为玉菩萨对着长生主起了誓,赵曦就信任他,蜀葵总觉得有些不妥——万一玉菩萨回到西夏,再以长生主为由头,用长生教的经义来解读,宣称赵曦是非教徒,因此他对赵曦的誓言无效呢?
算了,等赵曦回府,她再和赵曦提提这件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