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终于“认输”之后,秦素举着手中的如意指着李玄都说道:“记住了,我乃太玄榜第六人秦素是也。”
自食恶果的李玄都只能苦笑无言。
趁人之危的秦素“收拾”了李玄都之后,并未继续动身,而是起身下车,开始为李玄都煎药。
此时两人正在野外,偏离了官道,四下无人。秦素就马车的不远处的湖畔生起炉子,再把准备好的药材和清水放入砂锅之中。
李玄都坐在车辕上,靠着车厢,十分有气无力。
若是寻常病人,必然要好生养病,不能开这种玩笑,可李玄都实在是特例,他这病于性命无碍,于体魄无碍,只要等到了时候,自会痊愈。在这种情况下,秦素自是不会悲悲戚戚,而是一切照旧。唯一的区别是,过去她打不过李玄都,现在当然也打不过,不过李玄都很不乐意动弹,秦素就可以趁此时机占些便宜,好好欺负一下李玄都。
很快,药煎好了,被送到李玄都的面前。李玄都慢慢喝着药,十分感谢地师,他留下的药方很有用。
秦素又顺手从湖中抓了一条鱼,提在手中,上下比划着,似乎想要拿这条鱼做些文章。
正在喝药的李玄都暗皱眉头。
自从秦素在慈航宗展示过一次厨艺之后,就多了一个新的爱好,但是指望一个长年辟谷之人能有一手好厨艺,就像指望宋政会专情于一个女人一样不靠谱。
秦素的厨艺,大约与白绣裳不分上下,再加上一个苏云媗,三人是“各有千秋”,让人一言难尽。当然,在这个名单上还可以再加一些人,比如李非烟、石无月、陆雁冰等等,李玄都甚至觉得胡良这个大男人的厨艺都能横扫这些夫人们,平心而论,当年李玄都与胡良一起闯荡江湖的时候,胡良的一手烤肉还是有些火候的。
其实按照道理来说,这些夫人们境界修为极高,真要潜下心来学一学厨艺,做出来的东西不说多么美味,不难吃还是不难的。可她们平日里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只是来了兴致才会动手下厨,而且因为辟谷的缘故从来不亲口尝一尝,再加上她们常有各种不按常理的“奇思妙想”,做出来的东西是什么味道就可想而知了。
秦素很快便有了主意,她取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铁锅,将鱼放在上头,然后开始极为奢侈地以气机生出火焰。这也是秦素的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用柴火掌握不了火候,干脆就用气机生出火焰,便于掌控。
秦素自得其乐,李玄都看着没有刮去的鱼鳞,想着没有取出的内脏,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鱼身上渐渐有了焦黄之色,秦素的脸上也泛起了凝重,如临大敌,似乎她此时面对的不是一条鱼,而是生平大敌。
李玄都仰头望天,想起了太上道祖的名言:治大国如烹小鲜。既然是治国,当然要慎而又慎,似乎也没什么错。
就在这时,一道强横气息从极远的地方生出,然后迅速接近。
正在烹小鲜的秦素猛地抬头,继而就察觉出这道气息的来历,如果她所料不错,这是一箭。
在中原江湖,很少见到有用箭之人,不过在军伍和草原,却是常见。
因为这一箭是从极远的地方射来,所以不管它的速度如何之快,终究还是给了秦素足够的反应时间。
秦素缓缓起身,望向天际,一道白色的细线正在迅速延伸,那是羽箭激射过程中形成的湍急气流。
李玄都也看到了,他可以通过这一箭来判断射箭之人的境界修为,但他同样对秦素怀有信心。
只见秦素的手中出现了“三宝如意”,纵身跃起,主动迎上了这天外一箭。
下一刻,只听一声脆响,秦素重新落回地面,脸色有些发白,显然是耗费气机不小,一根铁箭落在不远处,斜斜刺入地面。
秦素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好厉害,来人最起码也有造化境的修为,江湖上什么时候又多了这样一位高手?”
李玄都道:“未必是中原江湖之人,也有可能是中原以外的奇人异士。”
秦素立刻想起了李玄都曾经提起过的金帐四大也先那颜,四人都是老汗的亲卫,不过被老汗派遣到天下各地寻找长生药,心中一动,问道:“使用弓箭之人,会不会是金帐的也先那颜吗?”
李玄都道:“应该是了。”
当初李玄都前往金帐的时候,曾经见过金帐军中的一门手段,有弓而无箭矢,而是以自身拳意为箭,十分了得厉害,今日来人虽然用了铁箭,但应该也是同出一源,八成就是金帐来人了。
再有片刻,一名须发花白的魁梧老者飞掠至两人面前,这老人肤色略深,生就鹰视狼顾之相,哪怕不故作凶狠之态,仍旧有一股骇人气势。再看其穿着打扮,身上披着铁甲,不过并非中原样式,背后负有一张半人高的黑色长弓,仔细看去,长弓的两端环绕着两团黑色气息,至于弓弦则更加奇特,不知以何种材质制成,大约有婴孩的小拇指粗细,内里中空,似乎有金色的血液流动。
老人的双手并未覆甲,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一条条不甘蛰伏的细小蛟龙,似乎随时可能破开束缚腾空而去。
方才就是这名老人射出了惊世一箭。
就在李玄都和秦素打量老人的时候,老人也在打量两人,最终将目光落在了秦素的身上,用口音奇怪的中原官话问道:“你是谁?”
秦素差点脱口说出“我乃太玄榜第六人秦素是也”,好在最后关头把这句羞耻到了极点的话语给咽了回去,反问道:“你又是谁?”
老人倒是不隐瞒身份,傲然道:“我乃金帐也先那颜勒合蔑。”
秦素早有猜测,倒是不怎么不惊讶,道:“既然是金帐之人,何故来我中原?”
勒合蔑将目光转向了李玄都,“把这个人交给我,他的身上有萨满教的气息。”
秦素立时明白所谓的“萨满教气息”应该是说“长生石”,虽然她不明白勒合蔑是如何查知“长生石”的所在,但她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凭什么?”
勒合蔑上下打量着秦素,“猎人需要敏锐的目光,小姑娘,你应该是辽东秦家的人,看在你家长辈的面子上,我不与你计较,但是你如果想要阻拦我,那就休怪我的箭矢不留情面了。”
秦素道:“如此近的距离下,猎人的弓箭还有用吗?”
秦素只有天人无量境的修为,勒合蔑不认得她手中的“三宝如意”,身为天人造化境的勒合蔑自然有不把秦素放在眼中的底气,他稍稍抬高了下巴,“猎人除了弓箭之外,还有弯刀。”
秦素举起手中“三宝如意”,“都说扬长避短,你却反其道行之,你会为你的傲慢付出代价。”
勒合蔑轻哼一声,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弯刀,一瞬间,寒气遍布方圆百丈,也不知是弯刀本身所致,还是因为这位也先那颜自身的气机。
要是寻常人,自然要震惊勒合蔑的气机浩大,可刚刚参与了玉虚斗剑又与李玄都朝夕相处的秦素却觉得曾经沧海难为水,实在算不得什么。这也可以算是眼界的差异了,秦素见惯了长生境的玄妙,再对上天人造化境,自然能保持平常心,不会战战兢兢,也不会进退失据。
秦素不再废话,脚下一点,身形前掠,手中“三宝如意”朝着勒合蔑当头打去。如意和刀的用法当然不能一概而论,前者是钝器,后者是利器,所以刀是劈砍,而如意是砸的,更为势大力沉。
面对秦素的这一砸,勒合蔑只是随意一挡。
当初上官莞对上秦素,“三宝如意”让上官莞吃尽了苦头,秦素根本不必如何灌注气机,只要专心驾驭手中如意就够了,而“三宝如意”本身携带的磅礴巨力就足以伤到上官莞。
此时勒合蔑便是犯了这样的错误,他只觉得秦素本身气机寻常,便没有太过在意,万万没有想到“三宝如意”乃是可以伤到长生地仙的仙物,自然要吃大亏。
两者相击的一瞬间,勒合蔑只觉得传来一股磅礴巨力,险些握不住手中弯刀,虽然他在最后关头醒悟过来,猛然发力,但还是五指流血,甚至整条手臂都变得麻木,弯刀更是震颤不休,良久不能停下。
勒合蔑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会有这种变故,秦素得势不饶人,又是一如意横扫过去。勒合蔑刚刚吃过大亏,再也不敢轻忽大意,急忙向后跃去。可还是被“三宝如意”携起的气机刮到了胸前,他只觉得胸口一闷,竟是连气机运转都变得凝滞起来。
勒合蔑顿时明白过来,这个女子手中的如意不是俗物,能让他如此狼狈的,恐怕不是半仙物那么简单,唯有仙物才能有如此威力。
勒合蔑心中震惊非常,能随便携带一件仙物,这名女子到底是什么来历?难不成是中原人口中的谪仙人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