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督府正门前的大坪有四亩见方,暗合“朝廷统领四方”之意,以空阔见威严。
陆雁冰带人来到总督府门前,站在门前的台阶上,道门众人沿着大门石狮两旁的那两面八字墙,一字排开,气势惊人,等待陆雁冰的命令。
陆雁冰环视四周,只见得数百儒生黑压压地跪着,正中位置是至圣先师的牌位,儒生们大声呼喊,气势骇人。
为首的儒生满身都是不畏权贵的铮铮铁骨,辽东蛮子祸乱天下,我辈书生就要仗义执言!儒生只觉得胸中浩然正气要直冲霄汉。
陆雁冰却不以为意,眼前这一幕,说白了就是破靴阵,不过是阵势有些大。
陆雁冰缓缓抬起一只手举在空中。
随她一起来的人都将目光集中在她高高举起的手掌上。
陆雁冰突然将举起的手劈下:“打!”
“是。”道门众人齐声应下,瞬间冲了出去。
这些道门弟子手持棍棒,毫不留情。
一众儒生还没有省过神来,便有好些被打倒在地,顿时乱成一团。许多人见此情景,吓得四散逃窜,也有人还死扛不退,道门之人也不留手,直接将其打得浑身是血。
至于那块牌位,已经掉落在地,摔断成两截。
陆雁冰负手站在总督府大门前的台阶正中,面无表情。
直到大部分儒生都四散而逃之后,陆雁冰才开口道:“罢了。”
道门之人这才纷纷停手。
此时大坪上躺满了儒生,横七竖八,没一个还能站着,有些在呻吟,有些已经昏厥了过去。
陆雁冰走下台阶,来到一个为首的儒生面前,问道:“你们为什么要闹事?”
儒生愤然回答道:“因为心中不平!”
陆雁冰又问道:“何事不平?”
儒生道:“辽东无道,为民请命。”
陆雁冰问道:“你说的这个民,是那些没有田地要卖儿卖女的百姓呢?还是那些仅仅没有出仕做官却坐拥良田无数的士绅?”
儒生一下子不说话了。
陆雁冰吩咐道:“把人带过来。”
立时有人领命而去。
不多时后,一伙皮肤被晒得黝黑、衣衫破烂之人走了过来,为首是个老汉,见了陆雁冰之后,立刻跪倒在地叩头。
陆雁冰抬手虚扶一下,说道:“老丈不必多礼,起来说话。”
老汉小心翼翼地起身,问道:“不知这位大人有何吩咐?”
陆雁冰今日身着男装,又以墨镜遮挡了双眼,除了嗓音,倒是有些雌雄难辨,老汉紧张之下,竟没看出她是女子,只当她是总督府的官吏。
就听陆雁冰说道:“老丈,这位秀才老爷说他们是为民请命,说秦部堂为百姓分发田地是坏了祖宗的规矩,还说民情沸腾,百姓们都恨死了秦部堂,他们这次来,就是要逼迫秦部堂把分出去的田地收回来,不知道老丈怎么看?”
老丈先是一愣,随即脸色大变:“这、这话是怎么说的,已经分了的田,怎么又要收回去?部堂大人金口,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陆雁冰笑道:“老丈误会了,秦部堂从没说过要收回田地,是这些秀才老爷们说的,他们说百姓们不愿意分田,更不愿意免赋,特来‘劝说’秦部堂收回成命,还说要是秦部堂不答应,就要让秦部堂遗臭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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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普通百姓平日里自然不敢对高高在上的秀才老爷们不敬,可到了如今,眼看着秀才、举人老爷们一个个被抄家,如今更是被打得血肉模糊,也知道是士绅老爷们失了势,变了天,自然是不怕了,老汉顿时激动起来:“屁的为民请命,哪个说不愿意分田,哪个就该天打五雷轰!不过是欺负我们这些种田的不识字,他们才敢胡编乱造,什么事都顶着我们普通老百姓的名义,好处却都是他们的。”
跟在老汉身后的人也纷纷出声,痛骂这些士绅老爷,更有人朝着地上的儒生吐唾沫。
陆雁冰笑道:“好一个民情汹涌啊,好,好,好。”
说罢,她用鞋翘轻轻踢了那书生一下,问道:“听明白了没有?听清楚了没有?你们说民情沸腾,你们要为民请命,敢问一句,民在何处?是不是这些百姓在你们的眼中……压根就不算人?”
书生倒也是个硬骨头,抬起头来,怒道:“圣人之道……”
陆雁冰冷冷打断道:“我从未听过圣人之道,我只知道太上道祖有云:‘天之道,以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以不足而奉有余。’说的就是你们了。”
话音落下,陆雁冰身后的总督府大门轰然开启,有道门弟子抬着太上道祖的牌位从总督府中走了出来。
陆雁冰脸色一冷,喝道:“把这些人全部收押,贴出告示,让百姓们不要有后顾之忧,大胆揭露士绅的罪行,凡欺男霸女、夺人家财、草菅人命者,一经查证,一律捉拿问罪。不过若是有人诬告,一经查证,也不轻饶。”
众人轰然应是。
那书生仍旧是怒视陆雁冰,大声道:“尔等乱臣贼子,终有一日要被万人唾弃。”
陆雁冰冷笑道:“你的一番话倒是让我想明白了,你对新政切齿痛恨,无非是因为一个‘利’字,当真是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杀父之仇,可不得不死不休嘛。我的名声是不好听,可我自认没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现在你叫嚣着让我遗臭万年,没关系,我不会杀你,我要让你看着,我是如何慢慢敲断读书人的脊梁,打折士子文人的膝盖,看看所谓的风骨,到底有几斤几两?”
这书生目眦欲裂,还想要说话,就已经被道门弟子直接拖走。
除了总督府这边,李玄都又派大天师张鸾山、阴阳宗宗主上官莞造访社稷学宫,让社稷学宫交出那些妖言惑众的儒生,若是不从,勿谓言之不预。
社稷学宫三位大祭酒,一位大祭酒玉斋先生黄石元去了帝京,并不在社稷学宫,一位大祭酒吴奉城和其父吴振岳一起死在了青丘山洞天,只剩下大祭酒孟正主持社稷学宫的日常事务。
孟正的立场,与万象学宫的大祭酒司空道玄有几分相似,都是主和。
他们认为兴衰定数,谁也不能避免,如今儒门已经守不住天下之主的位置,就该考虑如何体面地退下来,而不是与道门正面抗衡。只是已经吞下去的利益,如何能吐出来?习惯了发号施令,如何能屈居于人下?故而儒门内部还是以主战为主,两人受到排挤,逐渐边缘化。
司空道玄还好,他的人脉很广,与李道虚、李玄都以及许多道门中人都有交情,德高望重,儒门为最坏的情况做打算,还要靠司空道玄出面斡旋,所以对于司空道玄颇为礼遇。孟正性格孤僻,不怎么与人打交道,就没有这般待遇了,这也是社稷学宫让孟正留守万象学宫的原因,多少有些弃子的意思。
孟正这次的处置颇有些意思,他没有交出这些儒生让道门之人处置,却也不许他们再去圣人牌位前痛哭流涕,同时封闭了社稷学宫,不再管齐州的事情。
以儒门的强势而言,这已经是低头认输,故而李玄都没有派人攻打社稷学宫,只是让人把两个消息迅速散播出去,一个消息是圣人府邸降了,支持辽东新政,另一个消息是社稷学宫封门闭户,向道门低头认输。
李玄都这次齐州之行,虽然未有一战,但是不战而屈人之兵,轻松扫平儒门在齐州的两大势力,可谓是大获全胜。
接下来便是进军帝京,那里才是儒门的根本要害所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儒门主动放弃了齐州,可儒门绝不可能主动放弃帝京,儒门放弃齐州,正是为了集中优势兵力与道门殊死一搏。
李玄都大体处理完齐州的各种事务之后,让李非烟留守齐州,既是协助秦道方继续推行新政,也是监视圣人府邸和社稷学宫。李玄都率领道门之人与秦襄大军,前往帝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