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虓不敢逗留背起马克思便走,石铁公和冬月紧随其后。
见马克思的手臂微抖,石铁公皱眉。
“贤弟小心,你背上的小兄弟要醒了。”
王虓哪顾得上,趁现在七三教乱作一团还不溜之大吉,晚点怕是插翅难逃。
一行人连夜逃至平方郡城下,石铁公拦住去路。
“不能把这位小兄弟带进城。”石铁公小心查看马克思伤势。“倘他清醒必将危及百姓。”
“克思生死未卜,何处可安其身?”王虓焦急万分。
石铁公沉吟片刻。“恐怕非净土寺莫属。”
“蛇蝎女亦可栖身?”王虓叫顺口遂脱口而出,迎来冬月一阵白眼。
“无妨,净土寺的方圆方丈济世助人素来不拘小节。”
想到石铁公在净土寺内修建的暗室,王虓深信其说,净土寺的方丈一定是位不拘一格的出家人,不然怎会允许凶器藏于佛家清静之地。
事不宜迟,众人向南进发。平方郡乃蛮夷之地,愈向南方愈加荒凉。
众人赶至净土寺已是深夜,开门的小和尚睡眼惺忪,见是石铁公便放心让进院内,可听到马克思的低吟便吓得跑回庙里。不多时,一名白眉白须的老者举火把而出。
“方圆方丈别来无恙。”石铁公拱手。
“石公才躲过修罗,又引来尸王,想是流年不利,改日贫僧替你算上一卦。”
马克思才被放下便睁开血红双眼,张牙舞爪。众人皆退避,唯方圆从容不迫,向迎面扑来的马克思身上轻点一下,手法稳准迅速。马克思停顿片刻,扑通倒地。
“我封住他的上星穴,只能暂时阻止他疯魔发作。”方圆扶起马克思。
“求方丈救救我家兄弟。”王虓施礼。
“尸毒已侵入骨血,贫僧亦无能为力。”方圆伸手搭在马克思的腕上。“不过...”
“方老头休卖官司,你定有法子。”石铁公性如烈火,受不住婆妈。
“解铃还须系铃人,施毒者可解此毒。”方圆吊足众人胃口,却是一番赘言。
“这还用说,不过施毒者已经粉身碎骨。”回想起尸坑里千钧一发之际,石铁公仍不禁心惊胆寒。
“既是如此,这世上恐怕唯二人可解此毒。”方圆轻捻胡须。
“何人?”王虓和石铁公异口同声。
“一人当属香之坊城主纪几吉,他能医擅药,手法清奇出神入化,不过此人唯利是趋,未必肯平白无故出手救人。另外一人为深居太平城后群峰之中的野老人。此人乃当世神农,与鸟兽为伍,草木为伴。关于他的传说颇多,有传他已羽化成仙,有传他身中剧毒而亡。撇开传说不谈,野老人行踪诡秘,寻他无异大海捞针。”
方圆拨开马克思眼皮。“贫僧瞧这位晚辈虽毒血攻心,可心智尚存。你们当尽早施救,不然待他丧失心智,怕是请来佛祖亦无济于事。”方圆果真与众不同,身为出家人居然拿佛祖说笑。
“野老人的传说我也有所耳闻,可太平百姓都未见过本尊,况且克思目前病情不容耽搁。唉,纪老贼害我性命,我与他早已撕破面皮,如今我去求他救人搞不好会适得其反。”王虓犯难。
“我送他去香之坊。”沉默良久的冬月终于张口。
“香之坊乃烟花之地,你一介女流恐是不便。”石铁公坏笑着继续讲道。 “再说你能予纪老贼什么好处?该不会打算卖身救这位小兄弟吧?”
“他不救人,我便杀了他。”石铁公本以为她在说笑,可看见冬月充满杀气的眼神,石铁公收敛笑容。
“忘归阁守卫森严,就凭你手中的...”石铁公突然怔住,双眼直勾勾盯向冬月手中的烈凤凰。
“姑娘,可否把你手中宝剑借老夫长眼。”石铁公双手颤巍地接过烈凤凰,一把抽出鞘。
“果然是它,怎么会在你手中!”石铁公质问。
“义父赠与我。”
“你义父是何人?”
“道城东城主道德。”
“好个道黑子,竟将郡公主遗物胡乱赠人!”石铁公气得眉毛倒竖。“这柄烈凤凰乃老夫赠予郡公主的成年之礼。”说罢石铁公向院内石柱猛砍一剑,烈凤凰的剑刃崩开一条豁口。
“死老头,毁我宝剑!”冬月欲夺回烈凤凰却被石铁公一把按住。石铁公拿过方圆手中火把,将剑置于火上,剑刃的豁口因炙烤开始泛红融化犹如液体缓缓流动,最终将整个豁口填满。抽离火把的宝剑冷却后完好如新,全然找不到豁口位置。
“这把烈凤凰虽然不能削铁如泥也非重剑无锋,但它具备一项独一无二的特质——遇火重生。这是因为打造它时融入了两种特殊矿石,后来坊间讹传融入了凤凰之血,纯属无稽之谈,老夫从哪弄来凤凰之血。”
“可这涅磐重生之技对于闯入忘归阁要挟纪老贼救人又有何帮助?”王虓泼凉水。
众人陷入沉默。
“于此盘算只是徒劳,我们今晚暂且休息,明日一同前往香之坊。”石铁公毕竟年岁大了,一屁股坐在石阶上,又是捶肩又是揉腰。
“不出一个时辰这位晚辈便会苏醒,你们需想个法子困住他。”方圆提醒道。
“这个包在我身上,带小兄弟随我下密室,我为他寻副合适的锁具。”石铁公话音刚落便传来一阵叩门声。
“我们二人连夜赶路,至此前后无落脚之处,想借贵寺栖身一晚,望寺中师父行个方便。”门外人叫嚷。
小和尚刚要睡着又被吵醒,气呼呼开门。迎面一前一后走进两人。前面的人身披铠甲,双手背后,神情紧张,身后的人一袭白衣,笑容可掬,可当他和王虓四目相对,神情瞬间凝重。
“黄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叫我逮到你,上次算你命大,这次我要提头回忘归阁复命。“白衣人边说边抽出腰间长刀,一刀抹在身前人颈上,瘫软的身体被他丢到地上。
“阿弥陀佛。”方圆双手合十闭目念道。
石铁公举起连弩。“贤弟,这厮何人?”
“纪几吉的狗腿子,险害我性命。”
“大胆狂徒,竟敢谋害我家弟弟。”石铁公瞄准白衣人便射。
白衣人挥刀轻松打掉弩箭。
“我乃香之坊一等护卫,上气山四杰之首——荣威。想活命乖乖交出卷毛崽子,不然今夜我便要血洗此地。”
原来荣威两手空空从宾城出来本欲回香之坊负荆请罪,路上撞见从东丽战场逃回的官兵,荣威上前打听,几名官兵怎会把他放在眼里,非但未作答,还辱骂轰赶。荣威也不废话,大开杀戒,几名官名不敌,死的死,亡的亡。最后剩下一名士兵跪地求饶,声称见过宾利押解王虓回宾城,战场上再见王虓时已是东丽军的将军。荣威大喜继续追问,士兵望见王虓南行,为求活命谎称知其下落,可以为荣威引路。于是荣威随士兵一路南下,二人于平方郡境内兜兜转转,始终未见王虓踪影,荣威已经起疑。谎言帮助一个人苟活于世,可当谎言成为真相,却结束了他的生命。
“施主戾气太重,不妨于此逗留几日,修养生息。”方圆和颜悦色。
“秃驴休要多事,速速滚回庙里!”荣威举刀指向方圆。
“不许侮辱师父!”开门的小和尚夺过方圆手中火把冲向荣威。
荣威冷笑,站在原地迎击。当二人相距不足三尺时小和尚手中的火把突然喷射出一团火球。荣威一惊,侧身闪开,垂下的一缕头发被烧焦,燃起的火苗被荣威一把攥灭。小和尚再发火球,荣威已知其路数,轻松躲过。小和尚又发数枚火球,眼见火球渐小,荣威大笑。
“小秃驴,你的戏法要不灵光了。”
小和尚又羞又恼打算回庙里给火把再注燃油,荣威怎肯答应,纵身扑向小和尚。
“哪里逃!”只听得“当”的一声,荣威的刀砸在烧火棍上,刀刃与小和尚的头相距咫尺。
“禽兽,居然对小孩子痛下杀手!”还好王虓及时出手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小和尚吓得丢掉火把躲到方圆身后。荣威大笑,笑声轻松,就好像方才只是在同小和尚戏耍。
地上的火把逐渐熄灭,月光下院子里时明时暗。王琥挺枪冲向荣威,再次使出夜黑风高。这一招并非威力无比的必杀技,但绝对算得上是飙风枪法中最难掌握的招式之一,它不需要雄浑的内力作基础,但需要练习者做到天人合一,与自然融为一体,准确地掌握风向和风速以此判断云朵遮住月光的时间。当月光照下时销声匿迹,暗中观察对手的位置和架势,当月光被遮挡时迅速出击。
荣威一面转动身体一面挥舞长刀,刀光呈圆球状将他包裹地严严实实,即便这样他还是被王虓一枪擦伤了左臂。
"卷毛崽子,招式好阴损。”荣威从怀里掏出一支小匣,挑出其中一粒药丸吞下。
不多时荣威的双眼瞳孔放大,月光下竟如猫瞳闪闪放光。此后无论王虓再如何突袭,荣威都能轻松化解。
“贤弟,这厮好像开了夜眼。”一旁观战的石铁公叫嚷道。其实王虓已然觉察,既是如此他也不再躲躲藏藏,使出飙风枪法的各路招式,只因大闹七三教又一路奔波至净土寺,王虓筋疲力尽,完全发挥不出飙风枪法的威力。
“卷毛崽子起招气势汹汹,落招为何绵软无力,像个娇滴滴的姑娘。”荣威嘲讽道。
“姑娘怎么了,今日本姑娘便要教训你这伪姑娘!”冬月见王虓势劣,抽出烈凤凰冲向荣威。
石铁公也不甘示弱,举起连弩,可三人缠斗一团,他瞄而不敢发。
冬月射术了得,剑法平平,与其说她在使剑,倒不如说在舞剑。不过冬月的轻功出众,今日她打出一套飞燕剑法,招式灵动飘逸,主攻上路。王虓使出一招阴风阵阵,这是飙风枪法中比较阴毒的招式,主攻下盘要害。二人一上一下配合默契,倒也把荣威打得手忙脚乱。
“既然执意袒护卷毛崽子,那就休怪我手下无情!”荣威用的原来是一对鸳鸯刀,他压低身姿,将契合在一起的长刀一分为二,于胸前交叉,运气发力猛然弹起,展开的双刀如同一对蟹钳斜插向冬月。好在王虓及时相助,二人一枪一剑抵住荣威收合的双刀, 不然冬月恐怕已被夹成两截。荣威与二人格挡几招便不再纠缠,退回丈余继续蓄力冲杀,这正是他的拿手绝技——蓄力斩。荣威的刀上铸有若干细孔,带起的风声犹如狮吼,因此他的刀法被称作双狮刀法。双狮刀法强大的攻势配合令人战栗的声效常给对手带来难以招架的窒息感,不过这招蓄力斩也存在比较明显的缺点——每次进攻都需停顿片刻,这就造成进攻的连续性较差,而且消耗大量体力,不适宜拉锯战。几轮攻势令王虓疲态尽显,荣威不再理会冬月,专注于攻击王虓,就好像狮子找到了种群中最羸弱的一只幼崽。不过聪明的冬月也很快识破了蓄力斩的弱点,她趁荣威停顿的片刻骚扰他,虽然只是轻描淡写的招式,也足以打断他的攻击。冬月尝到甜头后放松了警惕,丝毫未觉察到荣威这一次蓄力状的异样,待她冲到跟前时,荣威突然举起双刀。
“丫头,当我只会一招不成!”荣威双刀轮番砍下。
冬月被这招守株待兔打得措手不及,侧身躲过一刀而迎面砍来的另一刀已无暇闪躲。冬月合上双眼,失声尖叫。
冬月没等来迎面一刀,只觉温热的液体缓缓滴至额头,滑向鼻翼,她睁开眼,眼前一只血淋淋的大手紧紧攥住刀刃,冬月迅速将目光移向手的主人,微张的嘴露出两颗惨白的獠牙,血红的双眼凝视着荣威。
“克思!”王虓的高呼没有回应。
石铁公俯身拉回冬月。
“哪里来的半人不鬼的东西。”荣威抽回刀后退两步。
马克思张牙舞爪地冲向荣威,利爪被双刀格挡开。血肉之躯怎能敌过锋芒利刃,不过马克思似乎已丧失痛感,他的双手血肉模糊,局部甚至露出白骨,可他丝毫未作停歇,直至双手被砍断,他才终于驻足。马克思举起双臂,一对利爪竟如春笋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
“真是一头难缠鬼。”本还自顾得意的荣威见到马克思的新手脸色大变。
恢复好的马克思再次冲向荣威,当利爪与刀刃撞击时发出的竟是金属相撞的响声。荣威的小臂被利爪抓伤,长且深的爪印缓缓渗血。死而复生的马克思身形比从前整整大了一号,强壮且爆发力十足,浑身的肌肉紧实坚硬,犹如铁铸。
“想不到佛家清净之地竟会藏污纳垢,今日便由我来替佛祖老儿降妖除魔清理门户!”说罢荣威掏出一支药瓶,仰头饮下瓶中全部药丸。
“到底是从香之坊来的大家闺秀,出趟远门瓶瓶罐罐倒没少揣。”石铁公嘲讽道。
“放肆!”荣威的吼声震耳欲聋,他仿佛被注入一股神力,只在空中轻挥一刀,带起的气流便将站在老远的石铁公弹飞。
“想不到遭老儿我居然被一阵微风吹倒。”嘴硬的石铁公将涌到嗓子眼的一口鲜血吞回。
一旁的王虓也感受到了强大的气流,他不禁为马克思的安危担忧,想不到单凭一瓶药就将荣威身体的潜能挖掘至此境地,若自己能服到此药,必将飙风枪法发挥到极致,效果一定远超荣威,王虓竟也打起药的主意。
荣威隔空向马克思挥动数刀,气流打在马克思架起的双臂上啪啪作响。马克思虽无大碍,但被气流击退两步多远。荣威再次使出蓄力斩,这次他不作任何停顿,弹射而出,撤回再发,攻势连绵不绝,气力源源不断。荣威恐马克思的器官再生,他只击马克思的要害,希望可以将其一击毙命。
马克思很快便被荣威犹如蚂蚱一般前窜后跳的进攻打得暴躁不堪。就在荣威又一次后撤之际,马克思右手抓住自己左肩头,猛然发力,竟硬生生拽下自己的左臂。荣威见此情景也慌了神。马克思以左臂当矛,奋力一掷,正中荣威腹部,利爪贯穿他的身体。荣威忍痛勉强站稳,一连后退几步。
“看来今日我要留在这了,不过寺内之人也休想离开,黄泉路上一个人太孤单,我们结伴而行!”说罢荣威运气,从口中吐出一颗挂满鲜血的珠子,碾碎外壳,复将壳内的药丸吞下。此时打斗暂缓,二人分而对峙。马克思在等待自己的左臂缓缓长出,而荣威表情痛苦不住低吟,似乎也在等待一个时机。
“那厮该不会自知不敌,服毒自尽了吧?”石铁公显然对这番打斗意犹未尽。
就在这时荣威忽然站直身体,扬起双臂,他的身上发出一阵骨骼碎裂的声音,从他的腋下破茧般钻出两条血淋淋的手臂。荣威笑着将插入腹中的手臂拔出,任血流如注也毫不在意。他将手中的雌雄剑再次各自一分为二,四臂持剑好生威武。
“四臂大黑天?”方圆方丈低声自语。
荣威仿佛脱胎换骨,再次投入战斗无论力量还是速度都更上一级台阶。而马克思新生的左臂通体乌黑发亮,布满倒刺,荣威一刀坎下,手臂非但无损,反倒把长刀震断半截。
寺内昏暗,旁人看得云里雾里,马克思和荣威却好像身处白昼对打如流。二人的较量已远超常人,更像是两头野兽生死相博。荣威凭借四臂的优势令马克思招架不迭,不过马克思坚守脖颈等要害部位,始终也未让荣威占到大便宜,倒是荣威进招越多破绽越多,被马克思的一次近身反击抓住了胳膊,马克思怎肯措施难逢良机,一番缠斗下尽管身中数刀,可还是顶住攻势扭下了荣威腋下新生的胳膊。马克思将断臂丢到地上,向荣威大声嘶吼,如同一头示威的雄狮。荣威好像也失去了痛感,对于痛失一臂全不在乎,只是回以狰狞一笑,不过他已经产生幻听,耳畔仿佛传来阵阵诵经声,他知道从纪几吉的秘药房偷来的禁药药效将尽,自己也将一命呜呼,不过死前他一定要杀掉马克思,再杀掉王虓,最后将寺内之人通通杀光,不为完成纪几吉的使命,只图杀个痛快。
“痛快!死蟑螂被卸掉一条腿儿。”石铁公的叫好声引起荣威的注意,不过此时他可无心欺负一个糟老头,荣威心中已另有打算。当二人再次斗在一起,荣威忽然用刀挑起自己的断臂。
“小姑娘,看招!”
断臂握着断刀直飞向一旁观战的冬月。果不出荣威所料,马克思转身接刀,将后背完全暴露给荣威。在断刀飞至临近冬月面门之际,被马克思一把攥住,可与此同时他也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原来荣威三刀合并犹如一柄钢叉从背后插入他的心脏。冬月掩面痛哭,想要上前搭救被石铁公按住。马克思的身子向后重重一仰,将荣威压在身下,任由长刀贯穿身体,他的头缓缓后转,转至常人无法企及的正后方,埋头疯狂啃食荣威。荣威毫无畏色,放声大笑,直至最后笑声戛然而止,二人一动不动,寺内恢复安静。
“南无阿弥陀佛。”方圆施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