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风飞扬,呼啦啦作响的军旗下,林绍璋立马横刀,一溜儿排开五百的牌刀手,山岭一样威风凛凛地堵在了清军的面前,其实,比山岭还雄壮。
塔齐布一口气差点儿就没喘上来。
湘军官长多文士,一个个面如土灰,心惊胆裂的同时,眼前的情形,使他们骤然联想到了当年的华容道。是啊,真是有几分相似。太平军精神抖擞以逸待劳,湘勇们却是精疲力竭出的气儿多进的气儿少,不过,不同的是塔齐布赶不上曹阿瞒,而林绍璋更不是为了全小节却忘大义的那个所谓“关圣人”。
“降者免死!”这一声大喝,无疑于天上的炸雷,在山谷中回荡,大地都似乎为之一颤。地上横躺竖卧,甚至连爬都还懒得爬起来的湘勇之中,断然会有随着林绍璋这声暴喝而昏死过去的人物。
也正是随着这声暴喝,湘军不复存在。一只军队,在最后消亡的时刻本该有的那种悲壮,在这里没有,多的是一点儿滑稽。所谓湘军,不过只是一小块儿过眼的眼云。
曾国藩被他自己的亲信卫队押解到株州城外天军大营的时候,他才明白,难怪他们总是小规模的试探性进攻,大营里根本就没有几个人,完全都是虚张声势,吓唬人的把戏。唉,这可是真应了那句话了,兵者,诡道也!看来,这个用兵之道,还真就不是那么好玩儿的。怪谁?只能自己怪自己,往常把心思太多的用在了钻营之道上,书读的不少,却偏偏没仔细研究研究兵法。
曾国藩被转押进了长沙,当然,他也就和似乎早就知道他会来的左宗棠做了伴儿。
“涤生兄,久违了!”一见曾国藩果然就全身来了,左宗棠连忙起身,很有些欢喜的样子。唉,虽然被关押的地方不是在大牢里,可每天说话的人太少了。其实,不是什么说话的人太少,每天都会有人专门来和他闲聊,只是一触及到现实些的问题,他还有些放不下面子,不想深谈而已。这下可好了,总算有老朋友相聚了。
“季……季高啊?你没……”曾国藩惊讶地看看面前这位神色好象还是往常那样自在的左宗棠,又下意识地瞅瞅被关上的房门。直到现在,他还是有些魂不守舍,他也许是感觉到了自己的罪恶太深重了,等待他的下场绝不会比千刀万剐更好。
“是啊,还活着呢。”左宗棠到底是个聪明人,在和石达开那番谈话后,他反复思忖过很久,太平军看来根本就不想杀他,当然,没准儿还包括面前的这个“曾剃头”。太平军太厉害了,他们不仅是要征服天下,还想征服各色人的心理,而自己和曾国藩也许都是他们攥在手心里的武器。
“坐,坐啊,别老傻站着呀,”左宗棠拉着周身显得僵硬的曾国藩坐在桌案边儿的椅子上,一边儿倒着茶水,一边儿安慰着,“既来之,则安之。进来的时候你都看见了吧,这里是原来巡抚衙门的后院。恩,现在是他们长沙主将的宅邸。咱们这趟房子,我记得还是骆秉璋新娶的那个七姨太从前住的地方。除去这个堂屋,左右正好两个套间,呵呵,你我一人一个。别老是看房门啊,放心,只要你我不出房门,这里暂时就是咱们的天下。”
听着左宗棠随便地唠叨着,曾国藩渐渐有些安定了,“季高,湘乡那边儿真的是……”他叹口气,摇了摇头。
“唉,你在株州能够得到的一切消息都是真的。”左宗棠把倒好的茶水递到曾国藩的手里,忽然哀叹了一声,双眼注视着曾国藩,“昨天李显章来过这里,他已经是人家的湘乡县令了。老兄啊,有件事情我得告诉你,你那几个兄弟的尸首都被铸进了铁像里面,就跪在文庙外。还有,还有湘乡百姓恨透了你老兄了,前天,百姓们闹事,平了你的祖宅,如果不是他们劝解的及时,那些被你带出湘乡丢了亲人性命的百姓,只怕要灭掉你一门的老小……”
曾国藩木然地坐着,捧着茶杯子的手在抖,左宗棠说的这些话现在对他都不重要,他在考虑他自己的命运。
他觉得,自己和左宗棠不一样,自己是朝廷的大员,无论怎么样也是个显赫一时的人物,太平军不会轻易地放过自己,用不了多一会儿,他们的重要将领就会亲自审问自己。这个房间的确是不错,似乎还有着从前被娇宠的女人居住的味道,可惜,你左宗棠也许能有缘分住在这里,本官可能没那个福分。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门果然就开了,曾国藩一激灵,杯子里的水泼洒了一身。
“老爷……”哽哽咽咽进来的却是他的爱妾,娇秀。
石祥桢可没有闲工夫搭理什么曾国藩不曾国藩的,瓜熟蒂落,那是早晚的事儿。他围困株州的时候,一面在各处扩军,一面开始对醴陵用兵,假借株州名义,诱使醴陵守军出援,继而围歼,顺势攻取了醴陵,打通了和东路胡以晃军之间的联系。随后,他掉转方向,亲自率领大队军马夺取了邵阳城。至此,湘中大地尽归入天朝治下。
翼王石达开收复了常德之后,又连续夺取慈利、桑植、临澧、石门,进占了公安,和武昌顺江西上的兵马汇集一处,准备发起荆州战役。
天军的声威无与伦比,所到之处有如摧枯拉朽,非但如此,沿途和天朝控制区内的百姓纷纷踊跃加入到天军的铁流中,荆州城下,云集起十万雄兵。石达开年轻的心在激奋地跳动着。
夺取荆州,再乘胜席卷宜昌,长江就成了清妖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任何政令、军令再咽休想流进江南。如果按照预期的形势发展下去,东征军顺利拿下整个江苏,江南半壁江山不用多久,就会尽成我天朝囊中之物。平定和经营江南,在皖北和清妖纠缠,大量消灭清妖的有生力量,壮大自己,削弱对手,看来海丰老弟的这个战略是很实际的。石达开边想,边走出了营帐。
夜里,迎面吹来的江风令人感到有些刺骨,然而,江边码头上却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这里火把把夜色驱散,大批的后方保障人员挥汗如雨,喊着号子,由渡船上卸载着各种物资。石达开知道,在这成千上万支持天军作战的百姓们中间,不但有从武昌、岳州跟来的,还有大批由长沙投入到运送队伍中来的人。
“小心啦!”石达开看见一个个头不高,身材消瘦,却肩抗一大麻包粮食的老汉脚下一滑,险些跌倒,连忙大喊一声,抢上前两步扶住老汉,“哎呀,我说老哥哥,这种重活儿还是交给他们年轻人做,不要累垮了身子骨啊。”
“没事,没事的,刚才就是一个不小心。”老汉倔强地挣脱开帮忙的人,继续前行。
“呵呵,那好,那我帮你后面托着。”石达开无奈地笑着。
“不用,不用啊,”老汉终于把麻包码放到了粮食车上,怕了怕双手,“你呀,这是帮倒忙呢,没有你捣乱鬼,我早就……”他一回头,顿时愣住了。他不认识任何字,所以也就不知道这个“捣乱的家伙”到底是个多大的官儿,可是他认识面前这个人身上穿的绣有龙的袍子。
“王……王爷千岁啊,小民……”老汉一时慌乱的不知所措。
“哈哈,老哥哥,我看不是我捣乱,而应该是你捣乱啊。”石达开开心地笑着,“咱们天军不是早做了规定吗,四十五以上的人不能派夫役,你可是超了啊。”借助周围火把的光亮,石达开仔细看着眼前这个满脸皱折,显露出无尽的沧桑的老汉。
“千岁说笑了,小民……小民还没过四十五哩。”“老汉”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笑,“俺家里的也说,就是俺长的显老了些。”
石达开的笑容收敛了,心里一阵的酸痛,不是什么长的显老了些,那都是痛苦岁月的磨难啊!“老哥哥,能来支持天军,我们已经很高兴了,一定要量力而为,要好好保重身体,以后还要享福呢!”他拉着这个还年轻的“老汉”坐了下来,“来,先休息一会儿,咱们也顺便聊聊。”
“是啊,是啊,”“老汉”被面前王爷的随和感染了,“天军一到,咱就有了自己的一块儿地,那是祖宗八代想都不敢想的事哩。就为这个,俺也要多帮帮天军,不能叫大清的兵再回来。”
“说的好!”石达开拉着他的手,轻轻拍了拍,“老哥哥高姓啊,家里还有什么?”
“回千岁的话,小民姓柳,先生说的,就是那个大柳树的柳,家里就还有个孩子他娘照应。”说到这里,柳老汉骄傲了起来,“俺的儿子就在咱们天军,还是天军第一次打长沙的时候跟着走的哩。他叫柳喜河,就是还不知道现在在哪里?”
“柳喜河,你是柳喜河的爹啊?”石达开摇晃着柳老汉的手,“真是巧极了。我告诉你吧,你的儿子是个大英雄哩,第一个攻上的岳州城。他现在活的欢蹦乱跳的,就是你们长沙那个石祥桢将军的部下。哎呀,可惜他现在还在衡州,不过,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回家探望你们二老了。哈哈,果然是老子英雄儿好汉啊!”
“真的嘛,那可是赶情好。”柳老汉眼睛里放射着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