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初冬时节,天京城内却降下了一场冬雨,寒冷的北风中淅淅沥沥的阴雨令人感到了一种压抑的阴霾,厚厚的彤云已经几天不散了,雨水浇在地上,夜晚一冻之后便凝结成冰,天京城内青石板路上甚是湿滑。
推开窗户往外望去,天色依旧暗霾,韩宝英的心情也更加的低落,这些日子她都在女馆做事。天京事变中,令很多女子变得无依无靠,东殿不少将士的死去,让多少母亲失去了儿子,多少妻子失去了丈夫,于是城里的女馆开始接纳、照养她们。
西王进入天京之后便开始施行苏褔省的改革,圣库将在几个月内逐渐停止大锅饭式的发放钱粮,最终圣库将和苏褔省一样,正式改变成国库。天京城里的文武百官、兵将士卒已经开始按等级领取俸禄、粮饷,而百姓们们则不再需要把所有生产所得的粮食、钱货交给圣库,种地的缴纳粮赋,经商的缴纳商税,总之你干了活交了税之后,剩下的便是自己的。
西王恢复了天京城的私有制,原来天京城附近分下去的田地照旧分下去,土地上西殿没有做大的变动,只是重新做了地契分发下去,承认土地私有,但分发下去的土地严禁买卖。
而东殿死于事变的士兵家属们很多都没有土地,他们是东殿的兵卒,很多是靠圣库提供的钱粮过活,如今当兵的男人死了,圣库又将渐渐停止发放钱粮。由于这些兵卒之前是东殿兵卒,并不能按西殿士兵战死抚恤条例进行供养抚恤,西殿仅仅是从圣库里拿出一笔钱来。一次性发放了一笔抚恤金给数万户死了男人的人家,但这笔钱始终还是会用完的。
于是西殿户部、工部以及下属的民政司开始安排这些人的出路,老人在老幼馆安排下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孩子准备进入西殿在天京开办的学校念书,女人则集中到了女馆。
这几日韩宝英、胡九妹等女官都在女馆,她们这些天没干别的事,就只是为女官里的女子们登记造册。同时女营的女兵也要一并登记造册。
让韩宝英不高兴的是有传闻说西王将会解散天京的女营,今后不会再有女营兵上阵杀敌,女营兵会分流到后勤司、舆宣司、拯危馆等等非作战司衙去。她也找西王问过。西王的回答很简单,今后西殿不会让女兵上战场,除非太平天国的男人都死光了。
真是个霸道、不讲理的男人!韩宝英越想越不甘心,一只手不住的揪着窗旁的盆景。很快那盆景的枝叶就被揪光了。
“四姑娘。西王让你过去一趟。”一名西殿参护前来传话,韩宝英恨恨的低声骂了几句,但还是整整衣冠出了屋子,这个男人又想干什么?
西王并没有住到天王府去,他还是住回了西王府内,天王府现在只是用作商议朝政的地方,西王还没有正式登位,所以还是住在了西王府。
来到西王府的书房内。西王正在奋笔疾书,听得通传的参护报了一声后。头也没抬道:“宝英,你先坐,还有两句就写好了。”
韩宝英俏脸板着也不客气,坐到一边去,萧云贵龙飞凤舞的写完后交给一旁的薄书道:“马上交给左相,让工部马上组织实施,只缫丝厂的地点让左相再斟酌一下,呃,这话不用你传,我都写在上面了。”薄书收了公文转身去了。
萧云贵从公文堆中找出一份公文,走上前对韩宝英道:“这是兵部发的关于裁撤天京女营部队的公文,裁撤之后的女兵们如何安置里面已经安排好了,你拿下去照着执行吧,稍后我让胡九妹她们几个女官过去帮你。”
韩宝英俏脸一寒,板着小脸嚯的一声站起来怒道:“西王殿下,女营兵马也曾经出生入死的为天国打仗,你现下说裁撤就裁撤了吗?你有没有看过我们女营呈上的请愿书?那可是大家的心声啊!”
萧云贵摸了摸鼻子皱眉道:“我看过了,你先看看公文再说吧。”
韩宝英气呼呼的打开公文,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看到最后有些惊奇的看着萧云贵。萧云贵笑了笑说道:“我可以保留一部分的女营兵,但必须是自愿留下当女兵的,而且还必须要识字。挑选出来的合格女兵会安排到上海讲武学堂重新接受训练,训练结束后将接受男兵的考核标准,合格的才能成为女兵,才能重新组建天国的女军。”
萧云贵笑得很是阴险,他知道女营中很多女子其实并不想一辈子就当女兵,是以第一道筛选的时候就会去掉很大一部分人,然后识字又会去掉一部分人,接着上海讲武堂的训练和考核又会去掉一部分人,最后剩下来的女兵几乎就不够组成一支部队的,哪里还用组建女军?
韩宝英却没想那么多,脸上终于绽放出笑容,欣喜的上前抓住萧云贵的手道:“谢谢西王,我这就去了。”话说完后才发现自己竟然拉了西王的大手,当下俏脸一红,低着头急匆匆的跑了。
萧云贵忍不住呵呵大笑起来,刚进屋的洪韵儿奇怪的道:“你笑什么?还有宝英怎么了?脸红的跟猴儿屁股似的。”跟着洪韵儿哦了一声,有些不悦的道:“你是不是又调戏人家小姑娘了?”
萧云贵苦笑道:“天地良心,是你相公被人调戏啊。”说着坐回桌案后说道:“最近真是忙死了,天京这边当时东王他们把工商业一扫而空,很多工匠作坊都变成了公有,商业凋敝,要想恢复天京的经济真是困难重重啊。”
洪韵儿淡淡一笑说道:“你放心好了,只要你的那几个优惠政策落实下去。苏褔省那边的资本一定会往这边流,洋人们不也是蠢蠢欲动的么?其实调整经济不算难事,只要有利益的地方。就会有资本。”她顿了顿道:“反倒是军队的整编不好弄,特别是江西的东殿兵有数十万之多,实在是太庞大了。”
萧云贵抽出一份公文道:“是啊,真是玩人海战术,什么人都召来当兵,很多兵卒就是当炮灰用的,这是对人力的浪费。兵部、工部和户部已经联合拟出章程。打算精简江西的东殿军,还是老规矩,就地重新整编。裁汰老弱,然后分批拉回上海整训,还有一部分改编为江西的乡兵团,警戒地方。其他的回家务农。”
洪韵儿轻叹一声道:“到处都是要花钱的啊。天京这边圣库改革也是要花很多钱粮,还好江西没有全面搞圣库那一套,还是照旧纳粮,也算负担不重。”
萧云贵眉头紧皱道:“不,江西这边的民政一样复杂,乡绅富豪还在,照旧纳粮也就是和满清治下没什么两样,只是江西连经战火。人口消耗之后,暂时掩盖了人口和土地的矛盾。而且江西的民间资本集中在乡绅手里,不利于苏福模式的推广,所以今后一年之内,江西还是要进行土地赎买、耕地清理、重新分配、减租减息等工作,一样的要花钱。不过江西物产富庶,想来压力会小一些。”
洪韵儿点点头,看了一旁堆得像山一样高的文书,随手看了一本道:“这些都是劝进的表章么?”
萧云贵点点头道:“是啊,江西、苏福、福建、湖北各地文官将官都有劝进的表章送到,就连石达开的岳父黄玉昆也有劝进表送来。”
洪韵儿淡淡的笑着说道:“看来咱们的造势和舆论导向还是很成功的,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萧云贵摸着鼻子站起身走了几步道:“从前没进天京的时候就老是想着登基称帝,但现下有条件了,我不禁又再想,这时候真是称帝的最好时机么?”
洪韵儿咦了一声道:“此话怎讲?”
萧云贵拿出一份情报递过去说道:“同治小皇帝登基的消息你看过了吧。”
洪韵儿点点头,没接那份情报,“你忘了,这份情报还是我送来给你的,当然看过。”
萧云贵缓缓说道:“我现下称帝没问题,但称帝意味着什么?天无二日民无二主,这就意味着我称帝之后就必须发动北伐,去讨伐同治这个伪帝。”
洪韵儿已经知道了他的想法,接口道:“眼下湖南的湘军没有解决,北伐是很不现实的事,而且刚入天京就称帝,你怕根基不稳?”
萧云贵点点头道:“不错,定南九省,然后北伐,这是既定的策略,我打算用一年的时间彻底讨平湘军,福建已经整合得差不多,随后便可下广东,此时英法和满清宣战,他们还乐得看到我们占了广东。讨平湘军之后便可占据湖南,然后便是云贵川三省,这样南九省一定,我们便可大举北伐,一战而定中原。到那个时候,想必我的根基也稳固了,再称帝便是水到渠成之事,总之我觉得现下称帝太过匆忙,坏处多过好处。”
洪韵儿嗯了一声,秀眉一扬笑道:“你和左相商议过了么?”
萧云贵微微颔首道:“文武百官中就左相没有上劝进表,他只说过,现下天国之内只有西王独大,无皇帝之名而行皇帝之实,何必强自正名?根基不稳之下强行称帝只会多遭人诟病而已。”
洪韵儿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暂时不称帝吧。”
萧云贵笑着将她揽入怀中低声问道:“怎么?做不成皇后有些失望了?”
洪韵儿啐了他一口道:“我看是萧皇帝你又开不了後宫失望了吧。”
萧云贵哑然失笑起来,“有人吃醋了。”洪韵儿没好气的挣开道:“正经点,正是办公时间,等有薄书进来看到就不好了。”萧云贵讪讪干笑几声,问道:“对了,你来是有什么事吧。”
“你猜的不错,洪仁发带着洪天贵福正是投奔了香港的洪仁轩,这叔侄俩还真是有能耐,居然能跑到香港去。”洪韵儿拿出童强胜的亲笔信道:“童强胜来信询问如何处置。”
萧云贵沉吟片刻后道:“把人秘密带回上海来,连洪仁轩一起带回来,稍后我回上海的时候去见见他们,只要洪天贵福不出现就没有什么威胁,杀不杀都没多大关系,洪仁轩也算个人才,我得去见见。若是能让洪仁轩在我帐下办事,能消除天王旧部很大的疑虑。”
洪韵儿应了一声,这时候屋外有参护欣喜的喊道:“天晴了。”洪韵儿推窗望出去,果然天色放晴了,暖阳照射下来,令人一阵心旷神怡。
“啊,总算是晴开了,这些天老是阴着,心情都不好。”洪韵儿自言自语道,跟着回头看着萧云贵问道:“这是不是算个好兆头?咱们总有一天能定鼎天下!”
萧云贵放下手中的朱笔笑道:“一定能,我们定鼎天京便是走出了定鼎天下的第一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