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气与道气之间的交锋,呈现于现实世界之上的另一层璀璨灵界,其所显化而出的状况,千变万化,难以细表。
而落在这小小的太虚水亭里,便是二人之间,精彩至极却又各执一理的言辞交锋。
叶凝气度悠然,一言一语起至于平凡,却又句句不平凡,字字诛心,便好似在以最平凡的景象承载最不平凡的道理!
每一次出口,他泰然自若、又快又疾,却又锲合世间万物生灭的道理,纵是那些于暗中窥测此处的强者听到,亦不觉耳目清奇。
为二者之学识,深感钦佩!
几方世界以来,叶凝以往大都只是和人过招斗法,似这般道心交锋,其实少之又少。
但是他既博览百家,又居高临下,胜在无拘无束,故能超于辩论之外、以包容辩论的态度,挥出最为锋利之矛,拿起最为坚固之盾。
王安石执政、治学良久,道理坚实,虽数度大起大落,却从未能磨灭他的心智,只会让他在坎坷之中愈发强大。
近十年来以改革印证自身之道,他的心灵与境界几乎可以说是一日千里。
这才在叶凝那简单得直指本心却又极为符合道理的言辞中,始终没有被击溃心中信念。
日已偏西,余晖万点。
太虚亭上面的锦绣文气,逐渐收敛,而叶凝以自身之道气所化的剑气,也随之不再灵动……
最后,余晖不在,陷入夜幕。
忽然间,亭中传来一阵笑声,自午时便候于此处的钦天监道人、御史中丞以及守静道人此时不禁随之而入,见到两人相对而坐。
二者间,并没有什么剑拔弩张的气氛,而是一派平和安宁,这等状况,令三人不觉深感心安。
此时,只听得王安石叹道:“若是年轻时候,老夫定当与玄都道主你秉烛夜谈,可惜而今年老体衰,不复盛年了。”
叶凝淡淡一笑,佛道二家各有超脱法门,而释道儒三家中的儒家又怎么会没有?
相比之佛道两家更注重超脱生死,重视个人修行,从某种意义上讲,儒家的格物致知,相比佛道更加接近世间最真实的道理。
这也是儒家看不起佛道两家的缘由,因为仙佛虽然长生,却未必能知道长生的缘由、根底、来龙去脉,而诸子却能将之一一洞悉。
甚至明天地之道,御而用之!
这位王安石王相公身为如今儒家大儒,近乎执掌门户之存在,其之自身虽未有丝毫修行,但他之文气却是浩浩乎正大而光明,少有人能及。
又岂会因一辩而疲神?
不过是其所欲知之事,已洞悉于二人之言语交锋中罢了!
抬头看了一眼天穹,叶凝随意的道,“正好时候已晚,诸君不如同我、还有我这弟子,就在这里与大家同乐一番,如何?”
王安石点头道:“资深,你且去掌灯。”
那权御史中丞,李定李资深正欲开口,却只见叶凝瞥了一眼守静道人,随即道:“无须掌灯,今日有缘与此相逢,王相公不如来见识一下我道门神通。”
言闭,只见他指掌间光华流转,化作一杆如椽大笔,随即他起身执笔,行至楠木柱前,随手一划,就是一个圆。
不一会儿,那空洞洞的圆圈就变成一轮明月照亮亭内,光芒四射,驱走昏暗。
此番异象,此等神通,顿时令那见证此景的三人、甚至纵是守静道人看到此番情景,也不由大吃一惊。
儒家能与佛道二门并列,自然也有着独属于他们之特殊本事的。
就如这太虚亭方圆百米,尽皆被已静候于此良久的王安石,以浩然之正气,通通镇压,非儒家弟子,外人根本无法操控!
那已修出阴神的钦天监道人目中亦不觉掠过一抹惊芒,深深地向着叶凝望去。身为曾经的儒家弟子,而今的钦天监四品道官……
对于这位王相公还有这太虚亭之威,他可是深有所知,至于这位太上道道主,他虽也略知一二,却不曾想到,
在此地元气为浩然正气所镇压,根本无法操纵下,这位玄都真人随手施法后,居然还能厉害到这等地步,可以以假幻真!
……
那明月高悬在太虚亭之顶,清辉无限,月华静谧流转而下,无孔不入,众人似可籍此看清这水亭内每个人脸上的纤细毫毛。
带着些许震撼的望着高空之明月,权御史中丞李定忽而笑着问道:“既已有明月,怎能少美酒,不知道主可否再变些许美酒?”
“这有何难。”
叶凝随意一振道衣长袖,亭中石桌上,忽然就显现出了些许美酒佳肴,有缕缕热气,腾腾直上。
一瞬间,叶凝就已经落座,其他人也因之而随即入座。
守静道人乖巧的拿起酒壶,给每人添上美酒,再不见昔日身为太上道主门下首席弟子之霸气。
此时此刻,有酒有月,更有佳希良鹏,众人于觥筹交错间往来而不绝者,自然也少不了诗文唱和。
但心思缜密的李定却发现,那美酒看似仅小小一玉壶,但无论他们五人喝了多少,酒壶总是满的!
明明叶凝用的是法术,可这等无中生有的本事,确实叫人惊奇。
何况那美酒甘冽,李定也不是没见识的人,什么酒没有喝过?但是这酒一入咽喉,滋味美妙,绝非以前喝过的任何一种酒可以媲美。
过了一会儿,钦天监的赵道官却是忽然道:“玄都真人,有酒固然是极好,却无歌舞,未免寂寥,不知道主可有办法?”
王安石哈哈大笑道:“前贤云——书中自有颜如玉,这事情就交给我这个东道主罢。”
此刻,但见他将手中之前所阅读的那一卷书抛进亭上之明月中,不一会儿,众人只见一名聘聘婷婷的美女自月光中袅袅挪挪的走出。
李定一见之下,借着醉意,不由高声吟道:“桂华流瓦,纤云散,耿耿素娥欲下,衣裳淡雅。”
只见那月中仙子翩然而至后,周身清辉,正如她那淡雅的衣裳。
她扭动纤细的腰身、秀美的颈项,翩翩地跳起了“霓裳舞”,接着又唱道:“仙仙乎。而还乎,而幽我于广寒乎!”
那歌声清脆悠扬,美妙如同乐理大家吹奏箫管,清越昂扬。
一歌唱毕,她又盘旋着飘然而起,跳到了桌子上,当真是楚腰纤细掌中轻,一舞醉芙蓉,令人沉醉不已。
最后一曲舞罢,那女子又跳到王安石手上,就在对这位王相公熟悉无比的李定三人于瞠目结舌之际,仔细望去时。
那如月中仙子般的美人,此时却依旧是一卷书册!
王安石呵呵笑道:“好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开怀了,只可惜夜色已深,诸君,就这样散了吧。”
此言一出,清光不再,室内一片漆黑,在王安石身侧的赵道官知趣的点起烛火,却只见桌上的美酒佳肴还有些许残存。
而那亭上的月亮,此时却是无影无踪,不过一轮圆环于亭上若隐若现罢了!
李定惊奇的看着这一幕幕,不禁向着王安石好奇的问道:“老师何时也学会了这等神奇的法术?”
王安石侧首,不动声色地微叹道。
“哪里是什么法术,这就跟你做梦一样,区别只在于我和玄都道主想让你做什么梦,就做什么梦,想让你们看到什么,就是什么而矣。”
赵道官闻言,不由吃惊的皱紧眉头,沉声问道:“王相公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假的?”
李定还有些迷糊,当下想了想又道:“可是那壶美酒,当真是人间绝品,还有那些小菜,不但味道极好,甚至我至今仍有饱腹之感!”
说着,他忽然又望了望桌子,此时却震撼无比的发现,刚刚还杯盘狼藉的桌子,此刻却又干干净净的,似乎什么也没有。
望着同样也有些迷茫与疑惑的守静道人,叶凝摇了摇头,再次解释到道:“你们眼睛看到,耳朵听到,鼻子闻到……都可能是假的。
可是如果你们的感受是真实的,那么这其间究竟是不是真,是不是假,又有什么区别呢。”
立身于此处的并非是叶凝,而仅是他的一具元灵化身。
以他的能耐,要在这间王安石呆过大半辈子的太虚亭中,于无声无息间施展道法,当然并不容易。
因为这亭中的每一丝天地元气都在这数十年岁月中,被王安石诵读诗书、吟诗作赋时凝聚的文思和浩然正气所充斥,不会受他驱使。
但是他和王安石此番用的不是法术,而是精神力。
须知——每一个人所看到的、听到的、感觉到的东西,都是经过大脑处理后,才形成的。
而他们所做的,无非是直接改变这种处理结果罢了,并不是真正的如道家三十六天罡中的斡旋造化般,真正改变甚至创造了物质。
僧人曾有言,佛祖一念,三千世界乃成。
这种神通亦是一种幻术,而且是最高明的幻术,他们一念能骗取天地,创造一方世界,已至于与真实无异,自然就无所谓真假。
当然了,这种境界、这种神通是佛祖、夫子那等人物才可施展的,自然非是目前的叶凝与王安石二人可及。
听着叶凝的解释,守静道人和李定这才若有所悟。
王安石与叶凝淡淡的看着这两者,此时见状,亦不免在交换了个眼神后暗自叹息。
李定资质虽是上乘,但是心灵修为不足,更重要的是——没有那种千磨万击还坚韧的心气,将来的成就很难说。
而守静道人更是火候不够,至今未能彻底看破真假,此两者目前虽尽皆取得了一定的成就,但想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却是……
难、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