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鬼仙靖王重新聚集香火信仰之力修复神灵化身之时,张潜便已明白,有这数万阴灵源源不断的提供香火信仰,这尊神灵化身根本无法被毁灭,只有用釜底抽薪之计。然而数万阴灵又岂是那般容易被扫除一空,何况这靖王不会坐视张潜动摇他的根基,必然会指挥众鬼结成大阵与他抗衡,不会让他轻易得逞,而他自然深知这点,因此并未对城中数万阴灵显露杀机,矛头依旧对准鬼仙靖王的鬼神化身,那几株巨木被拦腰斩断之后,犹如青龙展躯,再度生长。
断裂之处分出无数枝桠,遒劲有力,犹如远古凶兽狰狞的爪牙,朝着天穹之上的鬼神之身抓去。
靖王勃然大怒,双手高举,引动风雷,猛然砸下。
虚空震颤,巨木枝桠碎做尘屑,飘荡于虚空之中,仿佛一场遮天蔽日雾霭,又被雷暴引燃,竟是燃起了连天大火,雪花在火焰中融化,犹如沸水从天浇下,天地之间一片白茫茫的光景,什么也看不清楚,直到沸腾的雨水逐渐冷却,天地逐渐恢复清明,才发现那几株巨木孤零零的耸峙于城池中央,犹如远古神殿的残垣断壁中那些巨大石柱,城池之中一片安静,只剩下房檐滴水的声音,还有萦绕于街巷间的风声,还有冤魂受惊之下的嘤嘤抽噎,让人感受到一阵凄清。
整座城池已经被破坏的面目全非,巨木的根系四处蔓延,将平整的内城钻出一个又一个的窟窿,土石外露,龟裂遍布,满目疮痍。
巨木断裂飘落的残枝败叶、以及燃烧过后的黑色泥灰,将所有街道以及房顶都覆盖了厚厚的一层,与融化的雪水混同一处,看起来异常的泥泞。
靖王双手微垂,立于云端。怒火宣泄,心中得以宁静,而一番斗法之后亦是有些疲惫,便收了神通,静观其变。亦不想打斗太过激烈破坏了这釜阳城中的人气龙脉。而且在他看来,张潜已是强弩之末,不值他劳师动众,目光垂落。落在街巷之间那个逾渐卑微的人影身上,只见他身上气息比之先前微弱了不少,显然是纯阳真气消耗超过了限度,如今已无力支撑神通的运转,街巷两边的巨木随着他逐渐暗淡的目光。也开始凋零、枯萎,树干中蕴含的乙木灵气飞快的流逝。
法术催生出来的树木,违反了自然法则,无法长久,只要收了法术,强行聚集的乙木灵气便会散去,所以催生之法又叫“花开顷刻”,顷刻而盛,顷刻而衰。
那些几人合抱粗细的苍松、翠柏。再短短几息之间便化作齑粉,犹如虫蛀的朽木,瞬息之间坍塌下来。
遮天蔽日的木屑粉尘似当头砸下的巨浪,轰然碎裂,然后席卷整座城池。
靖王静静的将这一切收之眼底。脸上那一丝凝重与忿怒逐渐化为刻板的冷漠,已经不再将张潜列入可以威胁到自己的范畴之内,自然也不会被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而影响情绪,目光冷若冥夜。而后轻轻抬起手朝之覆压而去,沉重而缓慢。像是碾死一只蝼蚁般轻松随意,口中声音沉闷,让人胆战心惊,以一种对将死之人的口吻说道:“无论人、鬼、妖,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要老拿自己的出身当作丹书铁券,死在本王手中的道士何止两手之数,也不多你一人。”
“得意忘形还为之过早了吧?”巨掌阴影之下,忽然传出一阵声音。
没有丝毫惊恐,语气平静的好像在询问对方“吃饭了没有?”,靖王也是心思细腻之辈,立即听出其中有诈,却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尚未来得及回忆,便听的一阵碎裂声自四面八方的城郭中响起,如嫩芽顶碎了坚硬的果壳,又好像石滚碾碎了岩块,这声音虽然轻微的犹如空气中飘荡的尘埃,也无任何奇特之处,但密集到一定程度,却形成了一种让人为之战栗气氛,好像整座城池都在悄无声息的碎裂,又好像数以千万计的毒蛇破壳而出,转瞬间便形成了一阵狂潮。
咔嚓、咔嚓……
靖王骤然色变,神识弥漫开去,只见覆盖城池的那一层泥灰中忽然之间生出了许多嫩芽,如同农家育种的苗圃,密密麻麻,像是一层碧绿的毯子,街巷、房檐、废墟乃至于阴湿的水渠中,都被铺满,没有留下一丝空白,一股浓郁的生气飘然而起,一些道行微弱的生魂受其所扰,立即便又崩溃的趋势,而且这些绿色的植株的根系已经深深锲入了成池之中,显然不是寻常的稻苗,只在他愣神的顷刻间,这些绿色的植株便似发疯一般生长起来,全是苍松、翠柏。
转瞬之间席卷全城,整座城池顷刻间连废墟都未存留下来,一阵浩瀚而汹涌的“苍木生灵气”随着疯狂生长的森林冲天而起。
苍松翠柏,笔直如剑!
城中前来朝拜的数万阴灵在瞬息之间便被这片墨绿的海洋所吞没,被切割、穿插的支离破碎,而后连残留下来的阴邪之气被林木散发出来的生机冲刷一空,直接灰飞烟灭,纵有道行深厚者逃过一劫,可一时片刻也休想重新凝聚神魂,而且寥寥无几,根本无法提供足够的香火信仰,靖王那尊鬼神化身立即颓靡下来,只见庞大的身躯开始消散,烟云袅袅,那覆压而下的巨掌在一瞬间便缩小了数倍,而且散成一团云气,再无之前那种压迫人心的沉重质感。
“贼子!”靖王气急败坏,无比震怒。
他万万没想到张潜竟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在眼皮子底下给他玩了一记釜底抽薪,将城中数万阴灵全部抹杀,使得他这尊鬼神化身立即失去了力量之源,无法维持住形体,在身躯崩裂的前一刻,聚集所有力量朝之碾压而去,浩瀚如烟的信仰之力像是一座山岳似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虽在根缘要害上被人斩了一刀,但这尊鬼神化身依旧拥有不可小觑的力量,尤其是拼死一击,更是震撼人心。那些散乱的烟云犹如五指抓摄,一瞬间垅聚了虚空之中所有的信仰之力。
这尊鬼神化身迟早都要崩溃散去,这靖王也是果断至极,干脆顺手推舟,将其毁去。
而后将所有力量融入那手印之中。原本溃散的形体转瞬之间重新凝聚。成了一个血肉真实的拳头,好似从巨人身上斩下来的一般,带着一股凶猛至极的力量,朝着街巷中那个蝼蚁似的人影狠狠砸去。拳头尚在数丈高空,街巷之中的青石路板便已碎成齑粉,整个一片区域都比别处矮了三尺,呈现一个深深的拳印。
而张潜此时正立于那拳印之中,那呼啸砸下的拳头。如同天外坠落的陨石,带着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似能将他轻易碾成一团糜烂的血肉。
然而他并无闪躲之意,微微仰头,上方已是一片漆黑,那拳风凌厉,犹如刀剑锋芒。
张潜扬手一挥,虚空之中陡然显现一道门户。
那巨大的拳印便似泥牛入海一般,撞入其中。没有掀起一丝波澜,就被一阵无形的巨力冻结在了虚空之中。
张潜竟是动用玲珑六合塔直接将这拳印收入微尘洞天之中镇压封印了起来,这一拳虽然威猛无俦,却是壁虎断尾,靖王已无意与他缠斗。所以藉此争取时间以供自身逃脱,根本未去控制,要不然怎会稀里糊涂一下闯进玲珑六合塔之中,这拳印之中蕴含的信仰之力虽是恐怖。几乎不逊色于杨归化的半截右臂,但又如何是玲珑六合塔对手。陷入其中,便是张潜自己也不敢保证能够全身而退,这硕大无比的拳头毫无悬念便被镇压,几乎只在转瞬之间。
若依仗自身实力,这拳印自然也是伤不了他,但要破去却要付出一些代价,极不划算。
而且他打算为釜阳城城隍重聚神体,这些信仰之力也不忍打散,本来便是用他的敕令凝聚而成,将来直接可用到实处。
虽然玲珑六合塔他不愿太早曝光,以免引来他人觊觎,但并不意味着这件缘故灵宝不能示之于众,虽说他一介散修坐拥如此重宝,实在惹人怀疑,但是如今他身后有东华帝君这等人物在暗中支持,想必也没人会自讨没趣的来质问他到底有没有这等资格,所以用了也便用了,当然他也不会刻意显露此宝,明处不敢有人对此多嘴多心,但暗中招来苍蝇蛇鼠也是极为头疼的一件事情,此时他动用玲珑六合塔只在瞬息之间,那道门户只出现短短一刹那,随即便闭合起来。
等那靖王回过神来,玲珑六合塔已经重新化作一粒细沙,融入了体内血脉之中蛰伏起来。
虚空之中,靖王还默不作声的立在原地,神色之间全是震骇与惊讶。
失去了鬼神化身,他威严扫地,已不如先前那般盛气凌人了,看着那片空荡荡的街巷,一时间脑袋有些转不过弯来,他倾尽全力弃车保帅的一击,怎么眨眼之间便没了踪影,若非地面之上还有一个巨大的手印,他真以为先前只是一场梦境,他脑海之中飞快回忆,抽丝剥茧的分析着神识感受到的信息,似乎在先前瞬间,在拳印掠过的那那虚空之中,出现了一道门户,而拳印正是冲入其中,才消失不见的,一阵羞恼之意冲上心头,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接连被张潜摆了两道!
先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让人给骗的团团转,等反映过来,数万阴灵已经灰飞烟灭,被釜底抽薪。
而后倾尽全力反戈相击,却让人守株待兔,似张嘴接食一样,直接吃入腹中,连骨头都没吐一根。
若自己先前稍有意念操控,绝不至于稀里糊涂的撞入那片微尘洞天之中,至少能与张潜周旋片刻,可惜急于逃窜,却是乱了阵脚。
不过羞恼虽归羞恼,这靖王能在势力纷乱如麻的酆都鬼城中混到五大鬼王之一,多少还是有些头脑的,如今大部分力量用于维持道观之中的大阵运转,只能分出三成的力量来应付这道人,若是鬼神化身不被破去,还有胜算,而今却只有“逃”这一字妙计,这道人实力强悍难敌不说,又身怀重宝,虽然他之前也未看清那件灵宝全貌。甚至连气息都没捕捉到,但若是寻常灵宝之中的微尘洞天,将那拳印生吞进去,恐怕承受不住其中蕴含的巨大冲力而崩溃。
可这方世界,却连风波都未掀起一丝。此宝恐怕不是寻常之物。
既是这样。还有什么胜算?
当即萌生退意,身形如水迹蒸发似得,消散于空中,气息全无。
虽然他分出者一缕神魂距离道观不足两三里之地。但是直线逃窜,鬼魂轻盈无质,虽是灵活,却不善于疾行,但又怎能快过修道人的神通。直接回逃无异朝人枪口上撞,隐去身形之后,立即散入虚空不为人知之处,企图绕行归入阵中,鬼仙吸收了人间纯阳之气,阴阳相互平衡,气息已是极为内敛,若有心隐匿,寻常人根本无法察觉。本以为硬拼不占胜算,依仗自身先天优势与境界差距,走还是走的掉的,刚飘开半里愿,骤然觉得不太对劲。朝那街巷中看去,顿时遍体生寒。
张潜目光犹如鹰隼一般,虽然相隔数里,却牢牢盯着他。
“他怎么会看得见我!”靖王神色骇然。他在虚空之中绕行一圈,张潜目光便追随了他一圈。他反映即便在迟钝,也明白过来了,这道人看破了自己的行藏,心中甚为不解,自己分明收敛了气息,以这厮境界,根本不可能感应到自己的存在,而且散了形体,如空气一般,也不可能让人看见,实在是匪夷所思,不过如今却不是考虑这事的时机,寒意侵袭全身之时,他整个人已经化作一道阴冷刺骨的寒风,朝着四五里开外的道观飞快掠去,犹如离弦之矢!
既然已经看破自己行藏,那躲躲藏藏也无意义,纯属掩耳盗铃,直接已最快速度朝阵中归去。
街巷之中,张潜霍然而动。
双膝微屈,也不见施展任何神通法术,只听得咔嚓一声,好像大地板块都在他脚下碎裂。
他整个人便似炮弹出膛一般,冲天而起,街巷之中土石飞扬,两侧建筑废墟都被这股力量震的飞了起来,似乎一切粉碎之物都悬浮在了空中,随后又被一阵惊涛骇浪卷走,整条街巷瞬间一片狼藉,先前被神通法术破坏,至少还残留着一些断壁残垣,看得出城池的遗迹,而今这一阵力量席卷开来之后,已经彻彻底底毁去,就像一块被犁了千百遍的旱地,便就在这条街巷被毁去的前一刻,张潜还安安静静的立于街心,而尘土弥漫之时,他整个人已在数里开外!
刹那之间!
肉身之力在战斗之中的优势彰显无遗,灵活多变,迅猛如雷!
若是施展神通法术,虽然张潜也能达到这种瞬息数里的速度,甚至更快,却需要一个相对而言相当漫长的准备期,例如利用白虎星辰气,首先将真气遍布全身经络血液之中,而后神识感应天上白虎星宿,与之形成呼应,才能破空飞行,整个过程虽是不慢,但就这四五里距离而言,等他破空飞起的时候,那靖王恐怕已经归入阵中了。而肉身之力却无这等弊端,动静存乎一心之间,心念一动,整个人便已在数里之外,快的将那靖王都吓了一跳,飞行轨迹偏离了半丈。
只感觉一阵狂风朝自己袭来,侧目一看,那煞星已近在咫尺,脸色骤变。
扬手一挥,大袖之中阴风阵阵,朝之阻拦而去。
张潜双目灼灼生辉,就像两轮小太阳似的,瞪的那靖王浑身刺痛,好似烈日烘烤一般,难受至极,而今这半缕神魂只顾逃窜,被人突然截住,又是仓促之间出手,怎可能拦住他这尊凶神,如隔靴搔痒一般,阴风扫在身上,只将他头发吹落几缕。他这一手神通名为“销骨阴风”,乃是阴曹地府之中折磨生前有罪之人的一种刑罚,寻常修道人让吹中一缕,立即神魂破碎、骨肉分离,本是厉害至极,可对张潜而言,一点用处也没有,他无漏灵体堪比高阶灵宝,岂容易被风吹毁。
神魂虽受扰动,可根本无关痛痒,反而将听宫穴上的封印禁制吹开几分,使得他思绪意念逾渐清晰。
随后张潜一掌抓摄而来,掌心之中火光涌动,都是无比精纯的太阳神火,煌煌刺目。
然而不等太阳真火烧上靖王之身,张潜挥掌之间掀起的狂风以将整个脑袋轰成了粉碎,一缕缕凝练如水的阴气疯狂散去、朝四面八方逃窜开去,意识竟然不曾泯灭,还有逃窜之心,可见此人道行何等深厚,若换了寻常鬼怪,神魂被一掌击溃,必然成了白痴,只等魂体重新凝聚才能恢复神志。
不过张潜自然不会容他得逞,掌心之中的太阳真火陡然爆发,射出万道光芒,将虚空之中游蹿的阴气瞬间抹杀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