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寻常鬼物,即便蜂拥而来,也不成大患,凭借强悍的实力以及水墨江山扇中无穷无尽的云气,想要突破围杀并非难事,然而数万阴兵集团列阵,却不可同日而语,便是一盘散沙与铜墙铁壁的区别,陷入其中,青玄道人面色微变,也是感受到了一阵强大压力。
任何人站在这潮水涌来半的大军面前,都会生出一种卑微弱小之感。
青玄道人不敢怠慢,哪怕他一直视鬼物如土鸡瓦狗。
在道家神通之前,鬼修的确是不堪一击的。
可如今也是全神贯注,一道洁白的云气从扇中流泻出来,缠绕着躯体四肢,逐渐形成了一件洁白如玉的战甲,灼灼生辉,尊贵无比,一阵浩瀚的气息从中回荡开去,在黑暗中洒下了一片光明,而后手形微微变化,从持扇,变成了横握,云气逸出,凝成一杆大旗。
只见大旗一卷,云气滚滚,如若汪洋。
待到波澜平息,便见云海之中忽然之间出现无数兵将,每一个都身覆明光战甲,犹如美玉雕琢而成,不像是征战沙场的将士,反而像一尊尊完美的雕像,如同壁画里走出来的天神,场间局势逐渐平稳,似乎陷入了两军对峙的僵持之中,只是天穹之上的黑暗依旧未被驱散。
所有一切皆发生于短短瞬间,张潜先前突然见到青阳县城,未料到竟然重归故里。
情绪难免被扰乱,他一直打算查清当年之事。可如今青阳县龙脉已毁,成了一片毫无生机的死地。恐怕此地城隍也已是飞回湮灭了。当年事情虽然怪异,但当时风雨漫天,声势极大,此地城隍定然知情,张潜一直打算以此为线索,追根溯源,课如今这想法皆成泡影。
丢了这条线索,想要查清当年之事。恐怕有些困难。
一时间有些惝然若失,竟然没注意远处云中竟然蛰伏着十万阴兵,被青玄道人拖着一头闯了进来,心头暗道一声不妙,却也没有多想,即便当时他有所警觉,可如今却是青玄道人做主。此人专横独断,他也没有发言权,依旧无法改变现状,反而会暴露了自己的实力。
他微微转头,目光扫向四周,来时的去路也被潮水一般涌来的阴兵截断。
心头寒意丛生。除了这阵列森严的十万阴兵,让他更为忌惮的却是操纵阴兵的那个幕后之人,这十万阴兵并无明显统帅,也不见军令发号之人,但排兵布阵之时却是井然有序。显然这十万阴兵是被人用一件法宝控制着,能支配十万阴兵之人。岂会是寻常之辈?
这些阴兵气息低沉,不似幽魂野鬼,散漫无纪,气息乖张诡戾,让人闻之色变。
每一个单独的阴兵若是突然出现,拦在道路之前,也不会让人觉得恐怖。
但十万阴兵列阵而立,那种肃然、冷冽的杀意凝聚再一起。
犹如一阵浩浩荡荡的寒风直冲天际,让人呼吸都有些困难。
青玄道人以云气凝结,形成无数兵将,以这种角度看去,似是两军对垒之势,但神识遍观全局,便会发现这数千兵马在十万阴兵的包围种,就像汪洋中的一片孤岛,随时肯能被吞没掉,而且这十万阴兵与那云气凝结而成的天兵本质上也有所不同。
那些阴兵,面貌、身材虽然大同小异,都是杀气凛然,冰冷如铁,但细节处都各有差别,不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尤其是眼睛,冰冷有神,绝非傀儡。
但青玄道人以云气凝结而成的天兵天将却是千篇一律,与他本人模样相似,瞳孔之中一片光明,毫无神采可言,虽说由他心意支配,排兵布阵也是井然有序,但两军厮杀时,他却不可能一心多用,这样便无法顾及各到每一尊兵将,结果必然与傀儡木偶无异。
不难想象,双方交锋之时,是何等状况。
恐怕青玄道人费尽心机凝聚而成的天兵天将不是这十万阴兵一合之敌,处境险矣。
张潜瞬息只见洞悉局势,如今只能自保。
这青玄道人如今虽然对他而言虽有这大用处,可还不至于让他舍命相保。
至于如何脱身,张潜虽无明确方案,却有一定的底气,如今青玄道人气息煊赫,可谓拉了绝大一部分仇恨,自己承受的压力必然要小许多,这样自己便占据了先天优势,凭借无息之甲的举世无双的隐匿能力以瞬息万变的身法优势,要从这十万阴兵中脱身并不算难。
毕竟他曾于岷江数万水兵中几进几出,血染岷江,自身却安然无恙。
有这些经验,张潜也并非盲目自信。
他所擅长的一切,都足以让他再这种大军围困的处境之中如鱼得水。
目标小、身法迅捷、瞬息万变。
纵然这十万阴兵无论实力还是这森严的军纪都非岷江一帮乌合之众可以比拟,但张潜自忖也能够应付,毕竟如今实力较之当初也强大了许多。然而青玄道人却不相同,此人实力极为强横,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但气息太盛,煊赫无比,足以让十万阴兵将所有矛头都对准他,而且法术相当于张潜的身法而言,也实在太过迟缓,在大军围困中极容易应付不暇。
张潜没多大把握能与十万阴兵匹敌,却有信心从大军围困中安然逃脱。
原因也正是如此,因为他比青玄道人快,而且比青玄道人更难对付,也更容易被忽略。
张潜在考虑退路之时,青玄道人亦是在想如何突围,见十万阴兵出现之时,他便猜测到了自己闯入了燕王的地盘,也曾听闻过这燕王赫赫凶名,对其本人到不怎么放在心上。可他手下有十万阴兵,而且都是道行超过千年的战魂。实力都在阴神境界,若非纯阳元气不足,如今恐怕有不少都修成了鬼仙,十万阴神,足以将金丹境界的人仙都分尸了,青玄道人还未狂妄到如此地步,要以一人之力,抗衡十万大军。心头立即萌生了退意。
只是如今大军围困,如何能够脱身。
放眼望去,远处大军影影憧憧,竟不知边际在哪,自己那千余人马看着壮观,与之一比简直就像与远洋巨舰相撞的小舢板,看着都让人心慌。他目光挪向四周,不经意的撇过张潜身上,微微思忖片刻,顿生一计,“这太上道人那件战甲若是未受损坏,倒还能助我一臂之力。而今却只能拖我后腿的分,带他一起突围,成功几率微乎其微,不如以他为饵!”
“死道友不死贫道!”青玄道人心中暗自咕哝一句,而后转头与张潜说道:“这十万阴兵是燕王麾下人马。我们可能闯入燕王的埋伏了,此人为酆都鬼城五大鬼王之首。如今与我道门势不两立,形同水火,你我二人落入他手中,定无活路,如今只能全力突围了。”
张潜早知局势凶险,已有心里准备,听闻此言,却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果然不堪大用,如此场面便被吓得六神无主,还指望他能替我挡挡小鬼,看来是我期望过高了,干脆让你死得其所把!”青玄道人也是心中有愧,这才与他多少两句,想让他死也死个明白,知道自己是死在燕王手里,而非自己,见他这般反应也是心安理得了。
懒得与其废话,直接说道:“不过如今局面,你我二人应该分头行动,搅在一起都无活路,生死各安天命,就算是死也能给对方创造机会。”
张潜听他所言,也知道他打什么注意,都想以对方为饵,吸引兵力,为自己创造机会。
他正愁没借口甩开这个靶子,他便抢先动手了,眼角不由闪过一丝含义。
青玄道人话音一落,张潜便觉得身下那匹云气凝结的白马陡然加速,朝着远处战阵之中狂奔而去,一副横冲直撞的架势,听他先前所言,他便已经料到青玄道人会有此举。
杀机先前已被撩动,如今却已平息。
也无太多愤怒之情,毕竟这青玄道人已是一个将死之人,犯不着为他大动肝火。
如今只是打算将计就计,瞒天过海,让所有人都忽略了自己,然后等青玄道人吸引了火力,便是自己突围之时,他佯装吃惊,双手紧紧攥着马鬃,身躯紧绷,看起来就像一个被忽然推到悬崖边的人,恐惧无助,双手乱抓。这般闯进阴兵战阵之中,颇像误入狼群的羊羔。
不过张潜毕竟有些实力,不至于演的太过不堪,让人一眼便看处破绽来。
双手乱抓之计,掌心之中巨木横飞而出,也是将迎面截杀而来的几尊阴神撞得支离破碎,不过并未彻底抹杀,只觉得四周阴风阵阵,便见破碎的神魂再短短几息之间便恢复了过来。
张潜冲进战阵之中引起一阵短暂的骚乱,课对十万阴兵列成的巨大战阵而言,这一点点骚乱简直微不足道的,就像一只撞在蜘蛛网上的蚊子。一人一马转瞬之间便被潮水似的阴兵淹没了,虽然马上之人还在疯狂的施展神通,将靠近身前的阴神兵将狠狠击溃。
但他一次出手,最多只能应付一两个阴兵。
再这铺天盖地而至兵马浪潮面前,实在有些微不足道,犹如一只落入陷阱的困兽。
虽然还在负隅顽抗,但落马身亡已是大势所趋,只是时间问题。
青阳县大宅之中,燕王丢下铜觞起身走到了庭院前,负手而立,目光眺望着虚空之中的战局,只是轻轻撇了一眼还在负隅顽抗的那一人一马,而后目光便挪到了别处,紧盯着那安静列阵的三千天兵,只见其盔甲温润如玉,神威无匹,极为震慑人心,可在他眼里却如土鸡瓦狗一般,根本不值得他多看片刻,最后目光越过兵阵,落在了青玄道人身上。
虽说如今青玄道人浑身也被云气凝结而成的铠甲所覆盖,混于战阵之中。神识很难辨别他真身所在,但燕王只需一眼便看清了所有障眼法。他曾是人道武学高手,肉身强悍,目力过人,堪比鹰隼,如今虽然是鬼魂之身,可却将遗体练成了化身。
如今神魂也继承了肉身视力,虽然相隔千丈,确如眼前一般。
那些云气凝结而成的兵马虽与它本人一般无二。课眼神之中却欠缺一份神采,抓住这一丝破绽便不难分辨真假,找出真身之后,燕王心念一动,一道军令便通过神识传令于三军之中,阴兵大阵立即开始收拢,如同一个密不透风的大口袋。越束越近,杀意也愈渐浓烈。
青玄道人与他云气所化的几千兵马顿时就像是落入凶兽口中的血食,随时都可能化作一团肉糜,让人惊心动魄,这不仅是对受困者的一种折磨,未尝不是考验行凶者的胆魄。那老谋士见状已是按捺不住,匆忙阻止,“若老朽双眼未花,这年轻道人施展的道术是阳山小洞天的《云龙化形术》,而能将《云龙化形术》施展到如此境界者。一只手也能数的过来,再看他手中之扇。此人定然是东陵道主的亲传弟子——青玄道人,将军慎重啊!”
“此人决不能活着离开,否则会给我招来灭顶之灾。”
燕王微微扬手,阻止他继续往下说去。
老谋士叹了一声,虽知继续劝说定会惹怒燕王,可谋士所做之事便是如此,便是阻止为将者专横独断,酿下大错,“若杀了青玄道人,势必与东陵道主结下不死不休的大仇,甚至被整个正道追杀,若是当年领兵征战四方之时,这东陵道主自然不必放在眼里,可如今我们已经堕入鬼道,说好听些,叫一方鬼雄,说不好听的,便是过街老鼠,实在无力与一位道主抗衡,这么做简直是自毁根基,将军三思啊,何况杀他实在没有任何意义,就算这青玄道人赶去,与那峨眉女冠联手杀了杨继业,将军之前不是下了两步棋吗,我们也可与正道交好。”
“岂会如此简单!”燕王拂袖,颇有不悦。
“我之所以让那峨眉女冠随杨继业而去,两人不管谁胜谁败,最终肯定是两败俱伤,都无法打我注意,反而会请求我的帮助,那我编顺水推舟送些人情。”燕王挑明心头打算,而后话锋一转,盯着青玄道人,眼神之中流露一丝厌恶,而后化作冰冷的杀机,道:“可这两人出现,我的布局全被打乱,他们三人联手,杀杨继业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可这功劳最终该划给谁?就算均分,落到每个人头上的也微不足道了,一群刚刚尝到血腥味的狼崽子,岂是那么容易被满足,我为他们铺路,等他们杀了杨继业,掉过头来便会打我的注意!”
“这!”老谋士心头一忖,的确有这种可能,而且可能性非常大。
“与其等他们对我露出爪牙,不如我抢先动手,将这群喂不饱的狼崽子的一一扼死!”
燕王双眼微阖,放荡不羁的神色再此时显得极为狠辣,冰冷无情。
仅是心中臆测到了几人会对他产生威胁,便毫不犹豫的痛下杀手,深知不惜惹上泼天大祸,此等风范,不愧为一代名将,只可惜时势不如人意,遇见了那个人道凋零衰落的年代,如今骤然露处爪牙来,依旧显得无比狰狞。
老谋士也终于被他说服,心情激动,不知是如今所行之事风险巨大,让他心中难平。
还是从这个醉意微醺的身影中看到了当年那个横扫四方、无敌于世的身姿。
虚空之中那犹如潮水似的阴兵再此刻也似乎感受到了燕王心头那微露的狰狞,一时间杀机鼎盛,刀甲相磨,发出嚯嚯之声,好像云端的阴雷,一点点的朝着三千天兵围杀而去,速度不快,却没有任何迟缓的感觉,只有一种无懈可击的协同,好似一堵移动的城墙。
让人找不出任何破绽,可以突围。
青玄道人面色微变,目光微微转动,看向远处正做困兽之斗的太上道人,激战正酣,已有真气不济的迹象,神通威力愈渐微弱,那些阴兵愈来愈近,殒命只在片刻之间,他心头暗骂一声,他本以为太上道人被他推出去能够引住兵力,结果却是高估了此人的实力。
这燕王仅仅只派出千余人,便将他堵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实在是不堪大用。
而且燕王也是一老狐狸,丝毫不被太上道人分走注意力,竟然还以自己为主要目标,不过他谋算之计又岂止如此?他心中杀机一闪而逝,正与阴兵‘激战正酣’的张潜忽然一个趔趄,险些坠落马背,原来是身下那匹神骏的白马不听使唤了,竟然胡乱跑动起来。
看他冲撞方向,却正是围困青玄道人那个战阵。
这匹云气凝结而成的白马竟然比马背上的太上道人更加凶猛,四蹄如雷,身形突撞犹如山岳倾塌,将拦路阴兵尽数撞成齑粉,不过马力终有穷尽之时,想要从数万阴兵围困中突围实属痴人说梦,那白马距离青玄道人尚有百丈远,途中阻拦无数阴兵,便已无路可进。
后路也被阻断,无路可退。
死后刀枪林立,已成绝境。
马背上的太上道人一脸平静,不过再旁人看来,只不过是吓傻了而已。
然后青玄道人嘴角为微微上扬,笑意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