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风中偶尔传来一声乌鸦的叫声。
并州城西北的一片荒地出现了四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带头的人问:“黑子,你能确定就是这地方么?”旁边一个矮子回答:“放心吧,我的本事在道上可是有口皆碑的。”矮子说着从麻袋里拿出一种被后人称为“洛阳铲”的神奇工具,将铲子的长柄一节一节组装好,插入土层,拔出来后,闻了闻泥土的味道,点点头。
四个人在地上插了三柱香,一起磕头,说:“小的们以前做过不少该断子绝孙的事情,但早已改过。这次实在是为了完成将军您踏平番邦的心愿,还请您大人大量,给小的们行个方便。”拜完了,四个人分工协作,迅速打出一个直通地下的深洞。两个人留在地面上放风,另外两个则拿好工具钻了下去。
大约过了三刻,两个满身尘土的人从洞里钻了回来,失望地摇摇头。四个人又一起把洞填上,借助夜幕的掩护,悄然离去。
以上,是并州、凉州最近发生的诡异事件之一。
近期,并州、凉州的多处秦汉古墓被盗,地方官一头雾水,因为被盗的都是将军冢,每座古墓中的陪葬品都原样放着,不知道盗墓贼到底在找什么东西。
并州城中有一家著名的兵器铺,名字十分奇怪,叫做“紫金港”,手艺绝对是并州无双,老板名唤范龙飞,当年去过西洋,见多识广,特别擅长制作各种精密的暗器,譬如手里剑、袖箭、掌中雷、回旋镖。范龙飞最近接了新活儿,但这次客人要的东西世间早已没有遗存,又没有现成的图纸,他只能自己摸索,进展缓慢。
司马康和全戎此时就在“紫金港”门外。司马康问全戎:“还没找到么?”全戎摇了一下头:“没有,几百上千年,木头早就腐朽了。一定要找到么,不能照着其他的东西先试着做一下?”司马康面色凝重:“连弩失传上千年了,根本找不到现成的样子。”
没错,并州和凉州的盗墓事件都是司马康和全戎指使的,目的就是在古墓中找到早已失传千年的连弩成品,以这种当初对付过匈奴铁骑的武器遏制鲜卑骑兵,当然,目前,这一计划还未取得任何实质性进展。
此时并州牧名义上是当年号称“四大将”之一的“破军上将”夏侯博,但是夏侯博年老体衰,因此并州事物其实是由州牧的各个属官来管理的。比如司马康现在就以并州州牧兵曹从事的身份总督并州军事,全戎和宁秀依也作为校尉辅助他。
“大人,”宁秀依走过来,冲司马康行礼:“目前已招募四千五百多人。”
司马康罕见地露出笑容:“辛苦你了,”他随后又加了一句:“宁殿下。”
宁秀依拢了一下耳边的短发,不好意思地说:“大人你言重了。”
全戎酸溜溜地说:“宁殿下,司马康老大见了其他女生可从来没有笑脸的哦。”
宁秀依笑了一下,说:“想必是司马大人见的女子太少了的缘故。”
司马康脸色一沉,扭头便走,全戎立刻跟上。
“那些招募来的士卒,还要多加操练,宁秀伊武艺虽然不错,但毕竟是大家闺秀,练兵这事情还是要你来。”司马康吩咐道。
全戎一拱手:“是,老大。”
司马康看了一下全戎,问:“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全戎眼中深有忧虑:“我从来没统领过骑兵,领着他们冲锋自然没问题,但那些安营扎寨之类的事情我就不懂,骑兵和步卒大不一样。”
司马康想了一下,说:“我军骑兵本来就很少,统领骑兵的将军大多分驻边境,难以调他们前来……诶,你之前说那对孪生姐妹是鲜卑人,特别擅长马上的功夫,能不能请女皇陛下派他们过来帮忙?”
全戎摇摇头:“她们正在编练禁军,顺便欺负霍慎行……”
听到这儿,司马康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谁让霍慎行投到秦监门下,活该他倒霉!”
全戎也笑了:“都这么久了,霍慎行居然没变成疯子,我挺佩服他的。”
司马康咳嗽两声,说:“说正经的,让皇上派她们姐妹中的一人过来帮咱们,留下一人欺负霍慎行,看呐,我们对这个误入歧途的兄弟是多么好啊……你说是请姐姐过来还是请妹妹过来?”
全戎一本正经地说:“当然请姐姐过来,双胞胎姐妹中大一点的那个会比较懂事,留下那个调皮的陪霍慎行玩儿吧。”
司马康微微点头,补充了一句:“等那姑娘来了,你好好应付她,这个我可做不来的。”
全戎抿抿嘴,点头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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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的调令很快下达到公孙姐妹那里。公孙晴知道消息后一愣,半晌无语,公孙灵则立刻开始收拾行装。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说一声。”霍慎行对公孙灵说。公孙灵点点头,没说话。公孙晴看到霍慎行脸上分明露出喜悦的神情,立刻伸爪子去拧他的脸。“别闹了,妹妹,”公孙灵拦住公孙晴,又叫住霍慎行:“统领大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此时已是农历二月,即将开春,但帝都仍旧天寒地冻,霍慎行跟着公孙灵走到屋外回廊处,默默地看着她。公孙灵忽然倒身下拜,霍慎行连忙扶起她:“这可使不得。”公孙灵抬起头,漆黑晶亮的眸子直视霍慎行的双眼:“统领大人,我们相识半年,我从没求过你,这次求你一件事,你一定要答应。”霍慎行回答:“有话好说,我一定尽力而为。”公孙灵一脸幽怨:“你肯定能做到,就看你愿不愿意了。”霍慎行最讨厌女生用幽怨的眼神看他,他脸色微变,说:“直说吧,别这样看着我。”公孙灵走到一旁的栏杆边上,准备坐下。霍慎行连忙拦住她,掏出手巾,把栏杆上的灰尘抹去。
公孙灵坐在栏杆上,望着远方:“我们的父亲本是一个鲜卑王爷,因此我和妹妹小时候也过了几天富贵的日子,但好景不长,在我们六七岁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鲜卑大汗拓跋力逼母亲给父亲殉葬,然后强占了父亲的领地……”
霍慎行忍不住骂道:“欺负人家孤儿寡母,拓跋力这个杂碎养的!”
公孙灵却似乎并没怎么生气,她继续缓缓说道:“父亲的几个属下拼死救了我们出来,逃到并州一带藏了起来。所幸父亲的那几个属下对我们一直很照顾,父亲也留下挺多金银珠宝的,所以我们姐妹这些年来过得仍旧是大小姐的日子,可是血海深仇岂能忘记?!我们要找拓跋力报仇,仅靠我们姐妹自然不够。后来,我们听说有个绰号‘沙里飞’的强盗,常常袭击拓跋力的部下,于是就想去找她帮忙,结果就遇到全戎他们,到这里来了。”
霍慎行没说话,伸手拍拍公孙灵的肩膀以示劝慰。公孙灵问霍慎行:“我妹妹从小调皮任性,照顾不好自己,她从没离开过我身边,你能否做她哥哥,好好照顾她?”
霍慎行想都不想就直接摇头:“不行,我不是太史信,我从不许和我并非一家的女孩子叫我哥哥。”
公孙灵拉着霍慎行的手,眼中满是求恳:“我求你了,好不好?”
霍慎行抽回手,说:“帮你照顾她当然可以,但是还是不要让她叫我哥哥。”
公孙灵脸色黯然:“没想到,你还是这么无情。”
霍慎行不假思索地连连点头:“我的绰号是‘铁面无情’,自然狠得下心来。”公孙灵不说话,默默流泪,晶莹的泪珠滑过她俊美的面颊,落在栏杆上。
“女孩子的眼泪,”霍慎行冷笑:“这对付男人最好用了,可惜对我已经不起作用了。”他说完起身便走。
“等等,”公孙灵忽然叫住霍慎行,“难道非要等我流着血、奄奄一息的时候,你才肯答应我麽?”霍慎行心中忽然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连女生的泪水都不屑一顾,不知为何对这句话忽然有了感触。霍慎行沉默了一会儿,说:“好吧,我对你心软一次,就这一次。”公孙灵破泣为笑,眼中透出异样的光芒。
“哟,姐夫,你怎么欺负我姐姐了?”公孙晴从一旁冒了出来。
公孙灵拉过妹妹,走到霍慎行身前,让妹妹行礼:“晴儿,以后统领大人就是你哥,他会好好照顾你,你要听他的。”
公孙晴扁扁嘴:“听他的?才不要,他这么笨。”公孙灵在妹妹腰间一点:“听话。”公孙晴老不情愿地对霍慎行欠身行礼:“哥。”霍慎行作揖还礼:“妹。”公孙灵笑靥如花,她一手揽过公孙晴,一手揽过霍慎行,说:“这样才好啦,等我回来,咱们三个人就在一起,再也不分开。”霍慎行听得莫名其妙,心想你们姐妹和本大仙有啥关系,你真是听戏看剧太少了,剧本里这种“等你回来就如何如何”之类的话总是难以实现。
收拾好了行装,公孙灵就在妹妹和霍慎行的目送下带着一队女皇的禁卫军前赴并州。
残阳如血,并不暖和的阳光照在人身上,还是多少驱散了一点人们心头的寒意。公孙灵被夕阳罩上了一层光晕,她的披风被朔风扬起,佩剑更是闪着金光。
“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霍慎行没多少墨水儿,只能想想前人的词句,他看着公孙灵远去的背影,心下感慨世间竟有如此英气勃发的好女子,但天高地阔之间,这个女子的背影显得如此孤单。自幼便没了父母,一边要承担深仇大恨一边又要照顾好妹妹,公孙灵如花笑容的背后又隐藏了多少泪水呢?
“算了,连自己都顾不住,哪还有功夫想别人的事儿?”霍慎行喃喃自语。公孙晴忽然说:“我姐姐不在,你可不能欺负我。”霍慎行瞥了她一眼:“一向都是你们欺负我来着……算咯,活已经接了,就不发牢骚了,我会好好看着你。等你姐姐回来,我要对她说‘你妹妹这些日子没受一点委屈,没有一点损伤’,到时候让你姐姐请我吃饭。”公孙晴俏皮地一笑:“让她以身相许好了。”霍慎行哼了一声,没说话。公孙晴急了:“哎,你别这么笨啊,我姐姐喜欢你,你看不出来?”霍慎行像刚洗完澡的小狗一样摇头。公孙晴被气得没办法,瞪着霍慎行不说话。
霍慎行看着公孙晴气鼓鼓的样子,十分想笑,他伸手拍拍公孙晴的脑袋说:“你哥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又矮,又穷,又丑,性格也不好,你姐姐只不过是我的同僚罢了,她会喜欢我?喜欢全戎还差不多。”(全戎画外音:“我真是躺着都中枪”)公孙晴仍旧气呼呼地不理他。
霍慎行看公孙晴似乎真的生气了,于是收起调笑自嘲的语气,说:“好了,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都和我没什么关系。我现下可没工夫想成亲的事情。”公孙晴傻乎乎地问:“为什么,因为你在帝都没房子吗?”霍慎行一本正经地说:“当然不是房子的事,而是……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公孙晴听了霍慎行的话,没有再生气,她和姐姐一样美丽的眼睛中露出深深的失望。
霍慎行看到公孙晴的神情,扶住她的肩膀,说:“你们姐妹虽然调皮,但对我着实不错,这我知道。只是,有些事情,一两句话真的说不清楚。如果十年前你说你姐姐喜欢我,我兴许会高兴的晚上睡不着,但现在不会了。个中不同,该怎么说,算是长大了?成熟了?懂事了?还是世故了?不近人情了?也许都算吧。你和姐姐那时候脸上戴着面具,我的面具则早已长到了脸上,再也摘不下来了。”公孙晴听了霍慎行的话,慢慢点头。霍慎行看看四周,发觉天色已晚,一阵冷风吹得公孙晴瑟瑟发抖。
“冷了吧?”霍慎行关切地问。公孙晴点点头。霍慎行脸上露出无赖的笑容:“冷了就跑步回去吧。”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只是后来住在周边的几个百姓去向司隶校尉报告说,他们听到了一个男人一声无比凄厉的惨叫,把树林里尚在冬眠的狗熊都吓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