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有憾生(十一)

常钧嘴里嘀咕着各种可怕后果, 困兽似的在原地走来走去,双手焦躁地乱颤。

姚启则发傻似的,“呆呆”地盯着他——不盯不行, 常钧看似乱拍的手在打“指蜜音”。

姚家家教太严, 姚启小时候从来没出去鬼混过, “蜜音”是他得知奚平用来传过消息后, 被害妄想发作, 唯恐有一天别人也用这玩意传音害他,逼着自己死记硬背来的。说来也奇怪,调皮捣蛋用的暗号学起来容易极了, 混着混着莫名其妙就会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学来的, 可要是将这玩意当一套语言暗号正经学, 那简直比经脉详解还难背。

姚启对蜜音没那么熟悉, 恨不能将常钧的手盯出个窟窿。

常钧打蜜音问道:“准备好了吗?”

姚启愁眉苦脸地用脑袋撞了一下墙,表示可以。

常钧:“不能再拖了, 就今晚。”

俩人打定了炸铭文脱身的主意以后,就抠着脑浆,将罗青石十四年前教的铭文常识捞出来回忆了一遍——铭文高深,潜修寺只不过是个凡人开灵窍的地方,本来是不教的, 拜奚士庸所赐, 他之后的备选弟子莫名其妙地多了一门加课, 让伟大导师罗青石和弟子们又多了一个互相折磨的机会。

最后, 他俩根据百乱之地的季风气候特征, 计算出子夜时分炸铭文,造成的伤害应该是最小的。算时辰不难, 凡人的东西那些邪祟们碰都不屑碰,怀表之类的东西都给他们留下了,俩人却已经因为临阵退缩错过两个午夜了。

常钧:“时间快到了,再衰三竭,再不行,咱俩可就真不行了!”

打完这一串蜜音,他不等姚启答话,自己先泄了气,一屁股坐在旁边:“士庸当年怎么就能那么果断呢?”

姚启抿抿嘴,无地自容地低了头:“可能那就是庸人和天才的差别吧。”

常钧蜜音也不打了,开口说道:“算来我这一辈子,要就这么死了,除了生卒年份,根本没别的好写……子明兄,你说咱俩这算什么呢?”

不知为什么,这句话好像突然戳进了姚启心里,“算什么呢”反复在他脑子里回荡。

姚启突然想起潜修寺的苏师兄,最后一天将他们送走的时候,曾挨个叮嘱勉励过。轮到他这倒数第一名,苏师兄可能是实在找不出什么优点了,也没有硬夸,只对他说道:“子明,十年一届玄隐山大选,一代人,整个大宛也不过遴选二三十人,你来过,就已经是‘人尖’上的尖了,要对得起自己啊。”

要对得起自己……

荒野上散落着零星的百乱民,好像在徒劳地从野火罅隙里寻找食物,时而发出只有他们自己能懂的尖叫。

意思是“没有踪迹”。

魏诚响收到他们的暗号,掏出姚启的弟子名牌看了一眼。她没敢用自己半仙水平的符咒,穿戴了一件奚平那弄来的“不见蛇鳞甲”,隐没身形混在百乱民中间。

“西王母的秘境应该是当年的澜沧旧物,太高明了,”魏诚响对奚平道,“弟子名牌没反应,不知道是被秘境阻隔还是我们找错方向了,这怎么办?我说大侄子,名牌主人——就这个姚启,他靠近自己名牌的时候,会有特殊感觉吗?”

奚平沉默了一瞬,还是忍辱负重地回道:“据说有。外门弟子职务调动,或者回潜修寺进修时才会临时拿回自己的名牌,据说这玩意有警醒作用,能提醒人铭记身份什么的,反正我是没感觉到,估计也就是个仪式感,你不要太指望。”

魏诚响心道:这都什么虚头巴脑的废物,玄隐山就会搞这些繁文缛节。她正要说什么,灵感突然被触动,猛一抬头,只见不远处分明空无一人的荒原里“无中生有”,迸溅出一点灵气。此时南阖半岛的天已经潮得快滴水了,那处却飞出了一簇火星!

“这是什么神通?”

奚平一缕神识在她脖子上挂的转生木牌里,倏地一愣,经年旧事忽悠一下重现眼前。

“那不是神通……是有人引爆了铭文。”

尽管做足了准备,避火铭文引爆的动静却不在姚、常两人的意料之内:那铭文远没有当年奚平炸丘字院时那么大的动静,只炸裂了关押他俩的牢房,火星没能冲破升灵的秘境便被挡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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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人的伤害却极大,两人同时被炸飞了出去。

姚启眼前一黑,有种自己被撞碎了的错觉,有那么一瞬间,他在朦胧中糊涂了,眼前甚至开始过自己乏善可陈的一生。

怒骂声和杂乱的脚步声比他听力恢复得快得多,姚启还没回过神来,身上一紧,已经给束灵的符咒困住了!

西王母手下的邪祟们反应极快,迅速赶来收拾了他俩。

姚启被人从地上一把拎起来,耳畔“嗡”一声,挨了一记大耳光,将他昏昏沉沉的神智都打醒了。

完了,彻底失败了!

姚启知道,邪祟往往会将秘境放在穷乡僻壤之地,没有铭文钥匙的根本找不到入口。方才那差点将他震成碎片的爆炸非但没传出去,还激怒了这里的邪祟!

姚启吃力地睁开眼,看见常钧也被人死狗一样地拖了过来,七窍都在流血,也不知是死是活。

邪祟们将他二人扔在一处,并未将他们重新关起来,而是杀气腾腾地围成一圈,用南阖古语七嘴八舌。他们似乎在争论杀不杀这两个宛狗,其中一人说到一半没了耐心,抽出了佩剑,先砍向了常钧的腿。

姚启心里的血都冻成了冰:不!

就在他目眦欲裂时,整个秘境突然剧烈地震动了一下,邪祟们一静,惊骇地抬头望去。

这秘境上空隐形的铭文成片地亮了起来,紧接着,警报呼哨声和裂帛声响起,“哗啦”一下一块铭文消散,暴虐的符咒冲了进来。

他们被发现了,有高手在强攻秘境!

方才在荒野上搜索的百乱民们田鼠一样,一个都看不见了,魏诚响惊魂甫定地撤出了二里地,落到一棵枯死的大转生木脚下,踉跄半步才站稳。

她迅速放出神识,往周围一扫,见还算安全,便伸手探入转生木树洞中一拧。

只听“嘎吱”一声,齿轮和轴承转动声响起,树下一块巨石挪了位置,露出一扇隐蔽的机关门。

魏诚响拿出方才捞人用的乾坤袋一抖,被仙器护在里面的百乱民们便一个接一个地从口袋中跑了出来,不用她吩咐,便从那树下的机关里鱼贯而入,钻进了地下,一缕蒸汽冒出,完美地融进了地上的水汽中。

直到这时,修士交手掀起的灵风才涌动过来,魏诚响确认着什么似的摸了摸身上完好的潜行鳞甲:“娘啊这都谁啊,来得也太快了!”

姚启他们拼命炸出了几颗稍纵即逝的火星,奚平确认了西王母秘境的藏身之地,当机立断,让魏诚响引燃了大宛南矿专用的信号弹。

这东西虽然是专门给驻矿管事配的,归根到底出自玄隐山,奚平要多少有多少。

信号弹分不同等级,魏诚响炸了一颗“十万火急”的,整个大宛矿区全境可见。扔完后她就毫不犹豫地立刻抽身撤离。然而饶是这样果断,竟还是险伶伶地与一拨黑衣人擦肩而过……幸亏西王母的秘境吸引了注意力,镀月峰出的仙器靠得住。

那些黑衣人们二话不说便朝西王母的秘境一通乱砸,当中不乏筑基高手。

魏诚响被突然爆发的灵风卷得有点喘不上气来:“驻矿办?不对啊,别说驻矿办,天机阁都未必有这个反应速度。”

“那必须,”奚平道,“除了恨之入骨的前夫,还能有谁?”

魏诚响:“……”

忘了这茬。

“各国虽乱,但局势瞬息万变,都不好说。其他国驻矿办出事,随时可能引来内门高手,唯独大宛现在等于没有内门。”奚平说道,“柿子找软的捏,东皇用脚趾头想也猜得出西王母他们会把秘境搬到大宛矿区。他一天十二个时辰,十个半都在扎西王母的小人,要是以此为道说不定已经月满了,比你了解杨婉。”

“好样的,”魏诚响裹紧潜行鳞甲,回到了西王母的秘境附近,“你们男人的心胸真是从来不让人失望。”

“这怎么话说的呢,也不能一杆子打死,你看我就很辽阔啊。”奚平为了证明他“辽阔”,将脸皮扒下来坐在屁股底下,“姨——留神东皇,潜行鳞甲瞒不过升灵耳目,换陆吾的灵相面具。”

他话音刚落,魏诚响一眼看见东皇戟从天而降,直接将秘境撕开了一条缝。

西王母和广安帝君不在,东皇这唯一的升灵碾压全场。

趁着双方混战成一团,魏诚响将灵相面具往身上一抹,变成一个黑衣人模样,抹去鳞甲跟着东皇的人混了进去,东皇得意的笑声在头顶回响:“那娘们儿和她养的小白脸有的是好东西,谁先拿到是谁的!”

东皇手下都是常年活跃在百乱之地的真邪祟——当年“昭雪人”那种——这些货色筑基就是为了横行无忌,根本不修心,道心反噬走火入魔了就死,行事毫无底线。闻听此言,眼都蓝了,打了鸡血似的争先恐后的往里冲。

秘境打破,姚启和他名牌之间的阻隔没了,名牌立刻微微热了起来。

奚平嘱咐道:“半仙,量力而行,别逞能。“

魏诚响:“少废话。”

她撒丫子往弟子名牌指的方向冲去,一开口发出低沉的男声:“这边!”

没头苍蝇似的黑衣人以为她找到了什么宝贝,本能地跟着她冲。看守姚启和常钧的邪祟眼见大批敌袭,被迫迎战。

迎面一个筑基修士横剑便砍向魏诚响,魏诚响往对方剑下一钻,将他留给身后的黑衣人,就地滚进了旁边树丛。树丛和潜行鳞甲一下隐没了她身形,她在鳞甲中一进一出,再滚出来时,已经用灵相面具将自己捏成了方才砍她的人。

姚启和常钧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死里逃生……还没完全逃出来,正惊骇地面面相觑。

修士斗法,灵气自然乱滚,有灵气可以用了!

常钧率先回过神来,气沉丹田,用灵气去弹自己身上的绳索,才刚将腿挣脱,便见一个“邪祟”朝他们跑了过来。

常钧大惊失色,大肉虫子似的在地上蹭着爬,慌乱中头顶撞在姚启鼻子上,铁头神功好悬没把姚启眼泪撞下来。

“别哭,别乱动!”常年跟邪祟斗殴的魏诚响甩符咒的速度堪比当年庞戬,两张封口禁行的符咒瞬间落在两人身上,并指如刀,将两人身上的束灵绳索划了开,把陆吾面具、转生木牌和姚启的弟子名牌一起丢了过去,一个指响解开自己符咒,“也别愣着!”

姚启和常钧都是南矿文职,用不惯陆吾面具,情急之下脑壳过热,一起变成了此时魏诚响伪装的模样,仨人三胞胎一样大眼瞪小眼。

魏诚响:“……”

名门正派挑弟子的标准里是不是有一条叫“够缺心眼”?赵檎丹当年刚叛逃的时候也是这种风格……所以那一戳一泡坏水的太岁到底怎么混进去的?

“惭愧,”奚平道,“我是靠纯良坦诚打动恩师保送的。”

姚启和常钧慢了半拍反应过来,忙用陆吾面具分别将自己变成看守他们的邪祟模样,跟着魏诚响往激战圈子外跑,刚绕过原本关押他们的牢房,便见两个西王母的人慌张地跑过来,老远用南阖语叫道:“敌袭,快设法通知殿下……”

然后两个邪祟话音戛然而止,震惊地盯着姚启和常钧——好巧不巧,这俩邪祟正是姚启和常钧变化的“模板”。

魏诚响眼前一黑:绝了。

她不等别人说话,率先跳出这两对“双胞胎”的圈子撇清自己,戒备地喊了一个其中邪祟的外号:“二鬼,你们怎么回事?!”

她曾在西王母手下做过供奉客卿,虽然没深交,但很多人她是认得的,名字一喊出来,立刻被邪祟默认成他们那边的。

本尊怒不可遏:“有细作,拿下!”

姚启和常钧本来就晕晕乎乎的,再加上不会说古阖语,戳在那的表情已经不打自招。

魏诚响立刻加入邪祟那边,紧跟着朝这两位潜修寺的“高徒”拔了剑,“怒不可遏”道:“好大胆子!”

她嘴里喊得热闹,脚下却慢了半拍,等那两个邪祟冲上去,便出手如电,在身后将人放倒了。然后她一气呵成地将两人手指划破,抹到一块转生木牌上,奚平不费吹灰之力地拘走了这两人神识——魏诚响到底下不去手杀西王母的人,这是最保险的。

她将两个邪祟身上的东西搜出来,把没知觉的躯体收进乾坤袋。

常钧这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敢问阁下……”

魏诚响一笑:“陆吾,无名小卒。”

姚启:“……”

人家居然是平民出身、刚开窍的开明修士,什么“人尖的尖”,苏师兄骗他!

魏诚响熟练地带着两根棒槌躲起来观战:“东皇这么嚣张地来抄家,看样子是知道西王母和广安君不在?”

奚平“唔”了一声:“百乱三杰,余尝首鼠两端;东皇也不可能只跟余尝勾搭,王格罗宝那边肯定也有联系。”

魏诚响:“……他们私下里两两一组,行吧我知道了,东皇现在肯定设法将西王母堵在南矿了——我说,这一局让杨婉先出局真的好吗?剩下这些更不是东西。”

“杨婉不会出局。”奚平用一种奇异的声调缓缓说道,“我要验证一件事——”

224.有憾生(三十六)30.龙咬尾(十八)72.不平蝉(六)87.羁旅客(四)11.夜半歌(十一)176.圣人冢(二)5.夜半歌(五)202.有憾生(十四)3.夜半歌(三)152.风云起(十)191.有憾生(三)111.化外刀(十八)245.尾声(十三)9.夜半歌(九)105.化外刀(十二)183.圣人冢(九)164.镜中花(七)199.有憾生(十一)123.永明火(五)8.夜半歌(八)13.龙咬尾(一)37.琼芳瘴(终)174.镜中花(终)225.有憾生(三十七)12.夜半歌(终)125.永明火(七)199.有憾生(十一)151.风云起(九)159.镜中花(二)113.化外刀(二十)25.龙咬尾(十三)7.夜半歌(七)1.夜半歌(一)181.圣人冢(七)97.化外刀(四)233.尾声(一)142.永明火(终)26.龙咬尾(十四)245.尾声(十三)161.镜中花(四)48.魍魉乡(终)212.有憾生(二十四)123.永明火(五)26.龙咬尾(十四)113.化外刀(二十)6.夜半歌(六)138.永明火(二十)161.镜中花(四)129.永明火(十一)84.羁旅客(一)113.化外刀(二十)89.羁旅客(六)95.化外刀(二)125.永明火(七)217.有憾生(二十九)185.圣人冢(十一)192.有憾生(四)136.永明火(十八)119.永明火(一)220.有憾生(三十二)66.山陵崩(终)164.镜中花(七)90.羁旅客(七)241.尾声(九)113.化外刀(二十)230.有憾生(四十二)158.镜中花(一)124.永明火(六)194.有憾生(六)19.龙咬尾(七)148.风云起(六)107.化外刀(十四)81.不平蝉(十五)122.永明火(四)129.永明火(十一)92.羁旅客(九)150.风云起(八)50.山陵崩(二)163.镜中花(六)159.镜中花(二)134.永明火(十六)131.永明火(十三)216.有憾生(二十八)89.羁旅客(六)63.山陵崩(十五)205.有憾生(十七)101.化外刀(八)73.不平蝉(七)10.夜半歌(十)94.化外刀(一)147.风云起(五)160.镜中花(三)76.不平蝉(十)41.魍魉乡(四)231.有憾生(四十三)82.不平蝉(十六)181.圣人冢(七)33.琼芳瘴(一)97.化外刀(四)140.永明火(二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