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敢随便处置飞琼峰主的弟子, 吕承意要是早知道,方才就不会惊动林昭理,把事情闹成僵局。
他已经让赵振威联系了南蜀盟友, 示意计划提前。可眼下他们船队距离预定动手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 对方必定也是措手不及, 赶过来需要时间。
昭雪人那边, 圣女和太岁又临时出岔子……
此事毁就毁在驻矿外门离玄隐太远, 最关键的信息他竟不知道。可恨赵振威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整日里与那“亲师弟”厮混喝酒,连人家是内门还是外门都没弄清楚!
吕承意的原计划是:先对水龙下手, 废掉船队的“水中盾”,再等蜃气散发作, 削弱林昭理这个打不过的筑基修士。等赵振威他们伙同埋伏的南蜀外援做掉林昭理及其手下, 船队的战力也十去六七。那时应该是赵振威等人防备最松懈的时候, 正好可以让昭雪人过来,给这桩闹剧收一个圆满的尾。
可眼下显然不行了, 林昭理根本没中毒,水龙咒被他轻易解了!
吕承意当机立断,决定舍弃灵石——单靠蜀人,杀不了林昭理。
他本想借着审奚平拖延时间,转移林昭理的注意力, 容他将太岁那边的事打理好, 等蜀人一到, 就把千日白提前骗来——千日白作为昭雪人的领头人, 也是个货真价实的筑基, 三方混战,他才有机会在暗中捅刀子, 护着太岁离开。
谁知这金平城里长大的公子哥根本不按牌理打,面对这口突如其来的黑锅,他居然毫不含糊地背在了身上,然后逮谁往谁身上蹭!
吕承意一看赵振威那个德行,就知道这局面控制不住了,悄无声息地捏碎了一张潜行符咒,让人注意不到他。赵振威根本禁不住审,搜魂……不,可能都不用等搜魂,他自己就能吓得把什么都抖落出来!怎么同样是公子哥,分到他手里的就是这路货色?
现在看来,蜀人一时赶不过来,没办法了……
此时奚平半残,还被五花大绑,表情却最轻松;赵振威眼珠乱转,满头大汗地想找吕承意,被潜行符迷了视线找不着,急得活像憋了三年的尿;林昭理寒着一张谁也不信的脸,三人刚好站成了一个三角,两两对峙。
不远处一个船工忽然像有什么事,嘴里嘀咕着什么,朝林昭理小跑过来。
船工都是凡人,凡人能有什么要紧事?林昭理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
然而就在那船工经过赵振威身边的时候,异变陡生,他猝不及防地从怀中摸出了一把火铳,在谁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怼着赵振威的后心就扣了扳机!
赵振威正满地找肝胆,一时间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唯有奚平那分明已经被细线卡进指骨的左手轻轻地动了一下。
他这么一弹,船工顿时好似被迎头敲了一闷棍,卡住了,回过神来的林昭理一掌将刺客船工拍开。火铳掉在地上,砸出一片银色的火花,竟是一把罕见的杀伤类降格仙器。
刺客船工一击不成,毫不犹豫地咬碎了嘴里的毒囊,毒囊见血封喉,人没来得及倒在地上,已经没气了!
赵振威腿一软侧歪在地上,吕承意的心陡然沉了下去:不好!
奚平的目光竟绕开了潜行符,好似他举头三尺的神明一样射过来,意味深长道:“赵师兄,有人怕你供出什么,这是要杀你灭口啊。”
潜行符这东西,一旦被人道破,立刻失效。林昭理骤然反应过来,怒喝一声,横掌做刀,朝吕承意劈了出去。
吕承意是个跑船的,没在潜修寺待过一天,更没有家学渊源,如果修士也像凡人那样分“文武”的话,他绝对就是个“文弱书生”,这样近的距离根本躲不开筑基修士一击。
然而就在林昭理的掌刀快要将他一分为二的时候,吕承意整个人影虚了一下。
下一刻,强横的掌刀从他所在之处砍了过去,吕承意那么大一个人……凭空不见了。
林昭理吃了一惊,连奚平也愣了。
筑基修士没有感觉到灵气波动,说明那东西既不是法阵也不是仙器;奚平因为转生木,能感觉到吕承意就在附近,可……无法锁定他。
有什么阻断了转生木和无常一之间的联系!
而本来围着船队悠闲打转的除秽水龙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从水中蹿了出来,险些将几艘躲闪不及的护卫舰掀翻。水龙怒目圆睁,长须都战栗起来,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一时勾动了天雷。
甲板上的人几乎被这一嗓子震聋,连昭雪人也听见了。
百丈深海下,一条巨大的“乌贼”正小心缀在押运船队后面,保持着约莫一里的距离。这庞然大物的眼里闪着幽幽的碧章色,竟是个仙器。
不怀好意的邪祟们就藏在乌贼肚子里。
老九正要将灵契传给无常一,听见动静,一阵心惊肉跳。他只觉怀中通讯仙器一热,忙拿出来查看,见上面赫然是:“事情有变,我已暴露,带太岁走,我接应你们。”
老九不敢耽搁,一把拎起魏诚响,伸手探入随身芥子。还不等他将应急用的仙器和符咒掏出来,他背后的房门“刷”一下打开了,站在门口的千日白将折扇一合:“二位,动静不对啊……哎,圣女这是怎么了?”
老九见避不开了,只好一抱拳,说道:“白老板,实在抱歉,船上现在出了意外,圣女受伤,一前辈提前暴露,我们这回……”
他话音没落,就听海里传来一声更响的龙吟。
这回不光是龙吟,连海水都搅动起来了!
海面上,吕承意消失后,先是围着船转的水龙有些不安,还不等林昭理弄明白怎么回事,另一条在前方守卫的水龙也突然狂躁,以咆哮示警。
林昭理赫然回头,见北天涌上了一层不祥的阴霾,腥风扑鼻而来。
“放开我蠢……”奚平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位是师兄,敷衍地把那句骂人的话咽了,“师兄,那是蜀人!”
可惜筑基修士的耳朵没那么好糊弄,林昭理扭头怒视向他。
奚平估计他这会儿心里已经回过味来了,语重心长道:“唉,师兄,有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为情所困咱不寒碜,美人计都没中过,这辈子岂不是过得很惨……”
林昭理一掌拍下来:“给我闭!嘴!”
奚平身上所有的捆仙锁应声脱落,他右手几根手指被细丝卡断了半截,血肉模糊地垂着,左手却不知有什么神通,细丝只是卡破了一点皮,从骨头上滑开了——敢情这小子始终有一只手是能活动的!
两句话的光景,北天那“乌云”已经飞到了他们头顶,奚平拖着一条惨烈的伤腿,吃力地抬起头,见那飞过来的一团竟是只巨大的鸟,水龙在那巨鸟面前好像猛鹰喙下的蛇,难怪蜀人来得这样快。
林昭理瞳孔一缩:“大鹏……”
大鹏和水龙一样,并不是现存活物,也是被先圣降服后压在法阵里的兽灵——那是南蜀凌云派,天波老祖留下的。安阳长公主这是铁了心要杀林昭理,连起码的隐蔽都顾不上了吗。
可是……为什么?
奚平蓦地扭头看向林昭理:“林师兄,你到底查到了什么?”
林昭理要是知道,也不至于被船上一帮家贼内鬼耍得团团转:“让水龙全部下水!护卫舰开大阵!所有修士……”
话音没落,原本在他身边的奚平已经化作一道残影,单腿踩着剑滑了出去。林昭理神识紧随其后,就见奚平一把抓起一个船工,不由分说的一张符咒贴上去,那凡人船工毫无还手之力,被符咒捆了个结结实实。
林昭理定睛一看,挨捆的船工眼熟——就是天天给他送饭的那个!
奚平好像早知道都谁有问题,根本不犹豫,途径之处随手甩出符咒,连见势不妙已经藏在杂物间里的人都给“贴”了出来。
林昭理一阵心惊,传音给他:“这些人都有问题?你怎么知道的?”
奚平崩溃道:“大哥,外敌在前,你一会儿自己审不行吗?贴错了我给他们磕头赔罪!”
他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尖唳,大鹏俯冲了下来。
那庞然大物双翅一展,几乎能将整个船队罩在下面,在船上的人有种天塌下来的错觉。
护卫舰将运石舰团团围在中间,大开的法阵一瞬间爆出强光,那鸟猛地一扑,遮天蔽日的翅膀擦着法阵边卷了过去。两条水龙一跃而起,咬向大鹏鸟的翅膀。
大鹏掉落的翅羽如小船……不是,翅羽里真的夹着一条船。
那船迅速逼近,数十条黑衣的影子御剑而来。
海上电闪雷鸣,大鹏鸟和六条水龙惊心动魄地滚在了一起。
奚平正好将最后一个不平蝉揪出来,见这阵仗,掉头就跑——亏他单腿御剑居然能保持平衡,还挺优雅。
他“优雅”地一溜烟地钻到林昭理身后:“打架我不行,师兄你快上。”
林昭理:“……”
这种货色也能继承支将军的剑心?!
只见林昭理大喝一声,从掌中抽出一把足有一人高的重剑,剑锋所指,竟犹如猛兽咆哮。这位孤傲的筑基高手根本也不组织船上其他修士抗敌,直接自己提剑迎了上去。
奚平坐在他那花哨的装饰佩剑上,左手手心里盘核桃似的,飞快地转着两颗白灵,右边吊着一条腿和一只伤手,神识一刻不停地在周围扫着。
吕承意……无常一到底躲到哪去了……
林昭理一道剑气将大海劈出了一条“缝”,直抵那南蜀船,船上的防护法阵挨了这一下,顿时摇摇欲坠。不等对方挪动,林大力士又接连劈了三剑,每次砍的都是同一个位置,分毫不差。
奚平给那巨剑的动静震得耳骨发酸,感觉这位林师兄使剑真是委屈,就应该把盘古大神的开天斧给他!
只听一声脆响,敌船上的防护阵被他这么一通砍活活砸裂了。林昭理一剑荡开朝他围过来的南蜀修士,剑势未老就回手一摆,剑风“呜”一声,削风断浪,直接将敌船一分为二——像大鹏和水龙这种兽灵,都是人用法阵控制的,法阵必不能离开太远。半仙只能搞些奇技淫巧,筑基的剑修却能直接破坏法阵。
那敌船应声碎了,与水龙缠斗的大鹏却并没有消失。
法阵不在船上?
林昭理一愣,就听奚平传音道:“水下!”
下一刻,尖锐的笛声刺破了海面,一条蒸汽船似的大鱼从水下钻了出来,那灵兽头上站着个黑衣人。
大鱼硬撞上了大宛主舰,主舰上的防护铭文骤然激发,险些倾覆。
来人是个驭兽的筑基修士!
奚平毫不犹豫地从剑上一跃而下,拖着伤腿跳进水里,一伸手将避水珠从船底捞了出来,险伶伶地避过大鱼一撞。
奚悦狠狠砸着避水珠的内壁,愤怒地瞪着他。
奚平:“庞师兄给的符咒里,有没有能让人变成浪里白条的,快快快给我找一张,芥子也给我……对了,你刚才是不是还骂我来着?”
奚悦忍不住朝他呲了牙。
半偶显然没少用功,掏出一打奚平不知道干什么用的符咒,迅速从里面抽出三张,一并塞进芥子里。
奚平伸手探入避水珠拿芥子,奚悦趁机稳准狠地给了他一口。
奚平:“嘶……”
了不得,小兔崽子造反了!
然而身侧主舰翻船就在瞬息间,此时没工夫给他教训半偶。
“你给我等着!”
奚平抽出自己带着牙印的手,看也没看符咒内容——反正他也不认识——抬手用灵气打了出去。
那居然是三条小号的除秽水龙,脱手入海,侧身一撞,合力将行将翻覆的大船撞了回去。
符咒幻化的水龙时间有限,体型也小很多,此时也只能凑合了。
奚平伸手一指那驭兽修士脚下的灵兽大鱼:“干它!”
两条水龙应声扑了过去。
最后一条成了他的坐骑。
奚平自己一口气能在水下待个把时辰,只是怕奚悦溺水,因此并没将他从避水珠里放出来。避水珠被他捏成了个袋子形,正好方便手拎,奚平在自家半偶的狂怒里一把拎起避水珠跳上了龙脊背。
剑修就是剑修,同等级中最能打的,林昭理挥着大剑,将对方一个筑基修士并一帮开窍半仙拍得满天飞。奚平看了一眼,心说好壮士,难怪吕承意他们要先把他药趴下。
就在这时,他灵感忽然一动,魏诚响醒了。
魏诚响不动声色地保持住自己的呼吸继续装晕,联系了奚平。
在修士眼皮底下装晕是不太容易的,幸亏此时没人顾得上她。
千日白的眼睛亮出了贼光:“哪能事事如意,总有意外,既然咱们赶上了,也只好‘既来之则安之’……富贵险中求了。”
他说完一弹指,魏诚响没来得及签的灵契在他掌中灰飞烟灭:“只是还请转告太岁,我们这可全凭自己本事,不是靠贵方配合,先前约定的灵石分成可不作数。”
大乌贼风驰电掣地在海底穿行,避开大鹏与水龙缠斗之处,在灵气乱窜的海域中疯狂上浮。
魏诚响几乎觉得自己被压在了地上,下一刻,乌贼载着一肚子的不速之客,凭空插/入战场,腹部大开,一排灵炮的炮口对准了缠斗在一起的双方修士,猝不及防地开了火。
轰——
奚平和水龙骤然分开,水龙载着奚悦钻进海底,奚平御剑而起。
林昭理和南蜀刺客都猝不及防,大鱼上的驭兽者笛音跑了调,林昭理的大剑被震得脱了手。
虽然那剑是他本命法器,心神一动就能回来,然而仅就这么片刻,一团白雾便将他裹住了。林昭理连忙闭气,但已经来不及了,他手脚瞬间麻痹。
林昭理悚然,半仙不可能有这样的神通,又一个筑基!
白雾深处,一把长钩直接钩向林昭理天灵盖,昭雪人千日白笑容狰狞:“剑修围猎起来……最过瘾了!”
与此同时,水中南蜀大鱼灵巧地转了个身,趁机封住了林昭理退路。
巨大的鱼身在林昭理身上落下一大片阴影,他眼前一黑:不好,吾命休矣!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不知从哪钻出来,落在了他身侧,林昭理还没看清是敌是友,就听见一声弦动。
一瞬间,这筑基剑修高手的后脊战栗了起来,那弦声中无双的剑意几乎让他跪了下去,有种自己再提不起剑的绝望。
两颗白灵应声化作粉末,石破天惊——
奚平整个人都麻了,他周身经脉似乎都给撑爆了,要不是左手新长出来的骨头比以前坚固得多,险些连一个完整的弦音都弹不下来。浩瀚的剑意喷薄而出,两大筑基高手并一只巨型灵兽都成了蝼蚁,大鱼连头顶驭兽人一起被劈成了两半,在海上下了场血雨。
“千日白”成了“千日红”,这向来藏头露尾的邪祟头头身上足有百十来件护身法宝,在升灵一剑下,全部化成齑粉,他大头朝下栽进了海水中。
灵兽含在嘴里的鲲鹏法阵破碎,将六条水龙啄得乱爬的大鹏鸟瞬间消失,剑气落在海里,本应是平静期的海面竟被激起了大漩涡。
奚平:“……”
他要给师尊跪了,他居然还琢磨过要不要用这剑意砍捆仙锁脱身……真是太无知了。
这叫“保命”的剑意?
这叫排山倒海大闹天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