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四爷的事情解决,商定好的事情中又有另一桩麻烦,也正是因为这桩麻烦,南宫寻常的耐性已经开始动摇。
所以陈至经过和秦隽等人短暂的再会后,先是去说服那位纪四爷,紧接着就要跑来先行调和南宫寻常和“三不治郎中”张郸的矛盾。
事情倒是真的都是围绕着针对“切利支丹”的正事,在南宫寻常看来,“三不治郎中”张郸也是他必须保下回到百花谷南宫世家的成绩,所以南宫寻常并不允许张郸随着这支百花谷刀手一同去和玄衣卫就此事合作。
张郸却绝对不同意要他随同仍有症结的赵洞火先返回百花谷的安排,见过那位“天童子”后张郸虽然确认那是异能所为,却认为如果可能保下更多的“盐人”,或者能从医术上找到不用“秘境”产物来延续“盐人”性命的办法。
陈至过来之时两人就已经摆明观点针锋相对,陈至只消听了一两句就知道两人为何而吵。
张郸、南宫寻常各自和陈至私下聊了两句,这两人都明白要通过陈至来左右对方的决定,于是这私下的几句两人都是摆出了自己认为最可靠的事实。
“三不治郎中”张郸对陈至摆出的是那种谈到医术时的杀猪一样神态:“我既然答应你加入百花谷,你得在这件事上由着我。
是,你这是给我谋了条掺和进这种事情的后路,这一点我感激你。
‘天童子’或者‘天童子’的手下和缕臂会在扬州散布疫病,这点玄衣卫既然要追究,南宫少主想要立功应该在这点上多费功夫。
我这也是为他好,算是我认了今后要抱紧百花谷南宫世家这条腿,他想要立功,就得有人直接参与进事后对这散布开的痢症事态收尾。”
陈至听完这些话,只安抚道:“张大夫放心,我明白这些道理。
在我看来张大夫所虑正是我们需要考虑的方向,合情合理,和南宫大哥谈的事请尽可能交给我。”
临了,张郸收起杀猪嘴脸,把话题也从医术上扯开补充最后一句:“你是跟我提过那‘璞玉泥涂’的,我也说好会为你深入进百花谷,我们两个才是最后仍一路的。”
陈至连连应下,张郸看这小子双眼“紧闭”,摸不透想法,却相信自己起码已经说动陈至。
再到南宫寻常和陈至谈的时候,他自然而然摆出一副高高在上主持大局的态度:
“你不要以为我畏首畏尾,和玄衣卫合作之事变数太多,赵洞火保下也始终作用有限,想要争取到针对‘切利支丹’这事的主导地位,我们势必要掺和得更深。
就算最后证明需要的损失很大,张大夫、游剑‘灯庐’这两项本来已经在手中的底牌我们失去一项就该设法保住第二项。
‘切利支丹’拥有非常强大的武者,数量不在少数,经过被封堵在‘秘境’之中,一旦动作必然是绝对凶恶的反扑之势。
我们既然是找玄衣卫去合作,不免事情谈成后也会在靠前的阵势里领一道设防之责,以示诚意。
到时候如果张大夫在其中遭遇怒界那几个‘天草十人众’里的高手冲阵,他真一定能幸免吗?”
陈至虽先答应了张郸连成一气,南宫寻常句句落下之时他却没有反驳,只道:“南宫大哥所虑甚是,如果从利益的角度讲,保住张大夫是现成有效的办法。
我们势必会被玄衣卫派去和地魁门一同设防,以此来观察我们的诚意,这其中存在的风险张大夫必须明白。
”
南宫寻常自然满意陈至的务实,最后也不忘继续设下一条底线让陈至自己揣摩:“别忘了这件事情我们不是必须参与,就算事情最终不成我们先行退回百花谷中也仍有之后重整态势的机会。”
陈至也同样不做一点反驳应下,南宫寻常心知“三不治郎中”张郸倒向百花谷一事是陈至一手促成,心知陈至不会违反自己的决定。
陈至听完两方说法后,南宫寻常、张郸各自都以为陈至定要花时间去做对方的工作,于是各回各房静等佳音。
他们两人在等,陈至也在等,而且等得还比这两人都要更闲些。
这次找上陈至的是秦隽,他收拾好行囊让藏真心歇下后自己跑来和自己义弟闲聊,看到的是陈至比他想象的态度还要闲散。
陈至一个人躲进容栖客栈的伙房,甚至弄出两小坛子米酒,自斟自饮着。
秦隽一过来看到此景顿时感觉有点摸不着头脑,陈至唤他坐下他就老实坐下。
人一坐下,面前马上被摆了一个粗碗,陈至同样给他倒了一碗酒。
自从秦隽炼体途越发精进,论起酒量陈至甚至凌绝都早就不是他的对手,于是秦隽这段时间所见可是陈至饮酒越来越少,今天给自己摆酒闲谈,倒是稀罕。 шшш¤ttκá n¤¢o
陈至倒是也干脆,直接用平淡语气不紧不慢给秦隽介绍了南宫寻常和张郸两人意见冲突的原因,把那两位的意见尽数复述给了秦隽。
秦隽本来把纪四爷抓来后气算是出了,突然听见这种闲事也来烦心,真就把第一碗酒一口饮干。
喝了这一碗,秦隽才开口:“所以这两人你都应下来,然后在跑这里喝酒嚼炒黄豆散心?!莫名其妙!!
我看你平时也懒得喝酒,尤其是本来不是说今天就要开拔,带着大伙儿集体去找玄衣卫?
你的酒量也就那样,你现在喝起酒来算是怎么回事,不用去了?”
陈至摇摇头,说的话倒像是没有给酒麻了舌头:“今天不用去,始终还是要去的,或者是明日或者是后日。
过了今晚,南宫大哥和张大夫肯定又会找我,我又会找借口继续拖着。
和纪四爷聊过之后我就知道情况必须变化,眼下不等出这个局面的变化,我们先行动作反而是会进退失据。”
秦隽听出陈至这番话应该是有所考虑,一时虽然猜不到所有理由,却多少能够接受陈至玩这一手拖字诀。
正事谈起来,有时候比炒黄豆还要下酒,秦隽自己给自己又续了一碗,把正事当做闲谈开始问起陈至看法。
他要用陈至的正事下酒,大吞几口陈至透露的实话。
所以他直接就摆出他认为拖字诀解决不了的事:“就先说南宫大盘子和杀猪大夫的意见相左这事吧。
这事再拖,他们两人的意见难道也拖到玄衣卫面前去?
杀猪大夫所讲无非务虚,他明白‘切利支丹’对扬州的影响,打出大义的名号,拿自己的立场作为威胁,要你行了他的大义去。
南宫大盘子所讲都是务实,为的却是他这大盘子在百花谷南宫世家里的小我,眼下没有他出面主持,连大义也是动弹不得,谁想动就得先满足了他的小我。
拖到后面,两个自己人互有嫌隙,两边都始终不能满意。”
陈至倒是不以为意,答道:“你说的这点是所有事情里最好解决的一点。
确实两人出发点一个大义一个小我,但是所谓大义小我,界线本来就浑浊不清。
江湖本来就是想法的集合,想法里可以掺着大义,也可以混着小我。
如果江湖连这两种东西都包容不下,天下早就处处大乱了。
拖一拖,再拖一拖,到时候就可以从虚处务实,从实处务虚。
他们两人也许确实都无法最终满意,但是事情仍然可以进展下去,直到他们两人都说服自己,都误以为自己满意为止。”
秦隽一皱眉头。
“这是什么道理?”
“‘切利支丹’就是南宫大哥的务实,扬州因为缕臂会的作为而弄到痢病遍地就是张大夫的务虚。
只要‘切利支丹’和缕臂会继续坚持各自的立场,这一虚一实互为表里是会自己压到面前来。
你抓回来那位纪四爷这事虽然不在原本计划之中,但是既然已经知道缕臂会已经箭在弦上,结合‘切利支丹’被堵在‘秘境’中已经数日的事实,这两边的事情都将要爆发了。
所以现在我们反而不能去找玄衣卫,而是要等玄衣卫也耐不住,和我们互找对方才好。
这样一来,殊胜宗和玄衣卫之间的不满也会生长,然后给困兽犹斗的‘切利支丹’和缕臂会再次逼在一处。
‘切利支丹’和缕臂会任何一方一旦先选择动手,我们的机会才会到来。
到时候,解决扬州痢病后患就要扫除‘切利支丹’和缕臂会,接下缕臂会和‘切利支丹’的挑战就必然要考虑解决扬州痢病后患。
务实务虚,就不会分出彼此,只有双管齐下。
南宫大哥和张大夫会各自投身进去,南宫大哥不会再坚持让张大夫离开,张大夫也不会在事情结束前先坚持要求解决扬州痢病。”
秦隽明白这事情如果真照这个思路去理,那确实是会变成这样的展开。
只是他仍有不能接受之处:“莫名其妙,那这之前得死多少人?!
这两边无论哪边爆发都是切实的武力冲突当先,一旦事发就再无转圜余地。
杀猪大夫最终成就大义,却要先眼睁睁看着生灵涂炭大义将倾。
南宫大盘子最后保全了小我,过程也必然是战战兢兢,想要抽身都抽身不得。
这次你的做法……”
说到这里,秦隽看着陈至,他仍然看不透这双眼皮,只是直觉觉得陈至一直在看自己。
“你看不惯了?”陈至说出这话时候,语气还是带着点笑意。
秦隽差点翻个白眼给他看,自己当然看不惯这种事,这点陈至也该知道。
“很好。”陈至的语气一转正经,这两字短促有力,透出的肯定意味不容忽视。
“什么很好?!莫名其妙!!
我看你真喝多了!!!”
“眼下的事态除了规模更大牵连更广,都和我们随着威房在知风山一带胡闹之时本质毫无两样。
大义、小我,成就哪一方都无所谓,最终还是输赢、生死落在明面上。
你终于看不惯了,我这两坛米酒独酌半天,总算是没有白等。”
秦隽手中已经是个空碗,此刻就觉得分量十足。
他看了看手中空碗,再看了看陈至,试探般地开口问了一句话:“你跑来这里喝酒,居然是在等我?!”
这一次,秦隽没能酸出句“莫名其妙”来,他明白这里面另有道理,虽然那层道理让人心烦,却让人无法一笑置之。
陈至答得更不像醉话:“我和纪四爷谈过后一直在想, 你自作主张抓来纪四爷这事,是你以往不会主动去做。
既然做了出来,又刻意跑来找我问下一步,说明你已经准备好迈出步子。
这很好,你该继续保持这种看不惯,直到有一天,你会发现你也不愿意被这种种看不惯的事情压在自己头上。
藏姑娘和胜寒兄弟说得保守,他们却也多少看出你此行之后多少不太一样了。
这一份好不容易生出来的看不惯,就是最难得的配酒佳肴。”
秦隽放下空碗,他抓住点陈至这席醉话的中心意思,只是心中感觉并不是那么痛快。
不过这次,秦隽早就和陈至完成了惯常的对答,也就是事前便默认了同意他的做法。
“你还是自己喝自己的吧,妈的,不会喝就不要学人家瞎喝!!
你这副醉样,我真的腿看不惯。
下次不要这样了,知道吗?”
秦隽强作平常打趣态度,牙缝挤出点过去玩世不恭取笑别人的语调来,才起身走出伙房去。
所以他也没听到终于真的喝醉的陈至接下来的话:“下、下次……开始。
你……你看不惯的事情将会发生许多。
你会爆发,爆发之后你会清、清……清醒……
比现在更加清醒之后,你会看不惯我所有的做法……
而我,会坚持自己——‘闭眼太岁’的……做法……”
越是平常不喝,酒量越会下降,陈至此时真的不到两坛米酒就灌倒自己,趴在伙房的偏桌上。
酒,或者还不是让他沉醉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