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高望江见庾关,庾关一过水盘山。
庾关一带在这个晚上一入夜时便下起了雨,雨不甚大,却苦了在庾关外巡山的金山派掌门人岭天龙。
岭天龙之前曾在“切利支丹”所占据“桃源乡地上天国”外栈道口一战中主战“天草十人众”怒界武者新免武藏,因此失了一臂,在这样的夜雨之中,肩上披着的蓑衣滴下的水不断淌过那条失去的手臂处。
纵使岭天龙为炼体一途“出离凡物”高境境界的炼体者,恢复能力异于常人,失去的手臂却不能凭空生出来,此时他一不把注意力放在这处就仍有这条手臂尚在的幻觉,当水淌过空荡荡的右肩之下击破这种幻觉,带来的痛楚也随即而来。
岭天龙自己并不想在这样的晚上跑到这种地方巡山,无奈他自己给人说动,此时便是想打退堂鼓也要争取自己应承下来那人的意见。
反正一路巡来并没什么异常,于是他干脆扯起不必要的嗓门开始向另外的两人喊话:“秦少侠,我看这晚上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收获,这雨说不定什么时候便要转急了,我看我们趁早回去养精蓄锐了吧!!
不然,如果敌人这个时候再袭营刺将,闹出乱子来我们可都没法担待!!”
能把岭天龙这驰援官军的群豪中身份特殊的人物说动的,自然是“牵盘子”牵得顺手无比,以至于有“口舌至尊”秦隽。
秦隽回岭天龙话的时候也是扯足了嗓门:“说好了巡这一夜大家才好安心,可是岭掌门你也觉得妥当我们才出来的!!莫名其妙!!!”
秦隽抱怨之声刚落,另一边的林子里也马上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秦少侠,我们回吧!!岭掌门说得不错,纵然你说得有道理,这种天气贼人却也不会特地跑这种地形复杂的地方趁雨行动的!!”
“欸,简大哥这话不对。‘平生惯作亏心事,正好装鬼去拍门’,越是这种平常人不愿意出来走动的时候,坏人出来走动才方便呢!”
这一声赞同秦隽意见的女声,自然出自藏真心之口。
她这句话一起,另一年轻声音也在她不远处响起来:“藏姑娘说得不错!
岭掌门、简前辈,我们既已出来巡山了,自然还是要巡足一夜,便无所得却不该让官军再觉得我们这些江湖人前来驰援是分他们干饭吃的。”
秦隽听得这声,小声暗骂了一句:“妈的,你小子明明比那两个还莫名其妙!
藏婆子哪里好,你这不见得有多少斤两的冲她来凑这个热闹,真惹上了事好拖别人后腿吗?莫名其妙!”
驰援官军的群豪一行七百多点人,一路是浩浩荡荡大张旗鼓而来,又带了玄衣卫中试百户裘非常的信物和江麟儿的亲笔信,本来以为到了也是必然会被盛情相待,怎知道见到的是一张张冷脸。
虽然这七百人也运了些粮食干草药材,可近苇原上一场江湖盛会后面是转为了盛宴一样的聚义,这后面能押来的粮食再经群豪一路毫不顾忌取用,运到时实在不剩能拿出手的数目来。
粮食是越运越少,七百群豪一路上又有招呼朋友和江湖中的相识,到达时候已经是七百五十之数。
光凭这突然多出来的七百五十多张嘴,就足以浇灭官军的一部分热情。
再加上官军实际上绝对的首领乃是扬州刺史黄现,江麟儿的信中直斥黄现之叔黄坚便是缕臂会的头子,也就是和叛军患殃军贼子勾结的要犯,这本就让这些群豪立场必然更加尴尬。
好在江麟儿直指出这点的用意还是落成了实用,和官军互相指责而不被接纳的群豪果然被安排在足以被官军彻底监视的地方安置,而马上发挥了点多少能增加这些驰援群豪分量的作用。
一伙儿为患殃军刺探军情的江湖人,想要摸清这伙群豪的来路,一来便是被看破直接成擒,这才成了群豪实际意义上的投名状。
不过主事官军的刺史黄现始终并未在群豪任何一人面前露面,这让群豪一时间摸不清这位扬州刺史对江麟儿那封信到底是存什么样的态度。
群豪两天间成了游离在官军编制外的尴尬人,眼睁睁看着官军奋勇夺回被一时被叛军占据的庾关,期间再没实际和官军好好配合任何一次。
光这两天官军配给群豪的粮食,加起来就已经超过群豪一路运来之数了。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秦隽发挥起自己“牵盘子”的本事,打算不这么干等着官军安排好群豪的位置,要趁早再立一功。
秦隽的说法若是虚无缥缈毫无可能,或许即使秦隽再好也没法说动岭天龙,可秦隽说的却确实存在一套道理:“我们都清楚我们掌握的就是事实,和患殃军蛇鼠一窝的就是那黄坚和他领导的缕臂会。
缕臂会做了什么呢?倾财力断了一时的粮食采买之道,他们囤积了不少粮食药物不给官军买到,这自然是因为缕臂会要设法让官军剿患殃军之时进行得不顺利些。
可再奸商的奸商,手上一时能动用的财力终是有限,囤了一批已经是极限,到现在官军就又有了粮食,数量品类还狠丰富,说明他们囤积的粮食也趁着官军急用之时再次混入民间的市场倾销出来。
缕臂会的手上,必然是又因此多了一批钱财,这批钱财必然得用上。
官军见我们也不见,如果见我们,我定要分说清楚这层道理。
庾关两面都是复杂地形,距离各个大城也都不远,叛军再瞎也没有突然攻打占据一时这处守不住的关的道理。
唯一的可能是要官军暂时不能控制这一带,再用他们尚未被翻清楚的底细以缕臂会的商家渠道把钱用出去,所以这庾关失而复得的时候他们也必趁官军重新安排守关之时在暗中进行这一项,这才合理。
如果我们以小股人巡山,说不定就会找到暗中行事缕臂会的人,或者破坏他们的计划,或者更好的情况我们可以抓到舌头,缕臂会总比我们更清楚这股总是能化整为零暗中行军暗处聚集的叛军都有些什么可用的据点。”
秦隽乃是把过去陈至对付山阴帮和琅琊派的思路套用过来,所谓争斗到最后打死的人,打少的是钱。
思考手上钱粮资源的流通和用法,比找起来人要容易得多。
这种江湖地痞行径,则和由层层后勤备好物资再行军的军人是两套思路,是以这绝对是官军视野中容易被错漏的一点。
这个说法抛出来,正合岭天龙心意,他自己因为断了一臂正感随群豪而来后被当成保护的对象,发挥作用是他迫切希望的事。
有金山派掌门参与,秦隽好歹就算落空也算师出有名,他颇得意自己这个“盘子”牵的不错。
于是岭天龙、秦隽、藏真心三人又拉上群豪中比较有雄心和实力的独行大侠“悬命一字简”简约,有简约这名炼觉者的帮助,缕臂会真有动作几人才好发现。
到了这时其实已经足够,可几人秘密出发前又被另一个人缠上,只好也带他一起过来。
最后的这个人秦隽自己心里对其倒是颇有微词。
这人名叫言笑酬,也是名独行游侠。
言笑酬年方二十,一只鼻子又大又圆极为显眼。
这人连师门也说不清楚,只道是游历江湖时被老神仙指点了几招从此学成剑法,他名声倒是不差,而且闯下的都是诛杀扬州流匪的威名,说不定功夫倒是真有的。
秦隽看不惯言笑酬,倒是因为言笑酬自来熟的风格,以及他露骨地缠着藏真心的态度。
秦隽最初也倒不讨厌这自来熟的言笑酬,甚至一路上互相蹭酒还一度很熟,不过言笑酬问起他和藏真心关系时,他和往常一样随口答了句“不感兴趣”,这之后言笑酬便毫不忌讳地去向藏真心献殷勤,他看言笑酬也便越来越不顺眼。
这天他们不到黄昏就跑出来,一直到庾关一带下起雨来,几人也耳目受限巡得稍微分开,言笑酬每次发出声音都偏偏距离藏真心不远,秦隽自然不满。
秦隽倒是也颇会说服自己,一路想着“这小子不知道藏婆子实在和我一个性子,知道性子便受不了的”,一路把注意力移在正事之上。
到了夜已深的现在,这雨始终就没停过,几人点起火来也是浪费火折子,脚下又泥泞得可以,简约和岭天龙生出退意实在自然不过。
秦隽在心中又骂了言笑酬几句,突然急中生智,道:“简大哥,岭掌门,我们先汇到一处吧!!
确实也许今晚终将无所得,我们再定一条路线巡完再无发现就撤回去了!!”
这话喊出来,马上简约的回应便到:“好!!我们各自往这洼地东头走去,在那汇合!!”
大约又过了半刻之后,五个人才在洼地东头聚了首。
除了光头岭天龙,其他四个人都是披着蓑衣之外也戴着斗笠防雨,其他四个人倒不如说根本是看着岭天龙的那颗光头找来具体位置的。
五人一碰头,岭天龙第一个问起:“这附近也都巡个差不多了,再要想巡,只有庾关西边那条山路有点去巡的价值。
但是雨天山路滑,缕臂会我想不会这时候愿意出意外暴露行径,我看不去巡那处也罢!”
秦隽却道:“如果他们不会行险,开始就不乱投注码押这‘切利支丹’贼人,落到今天的田地了!莫名其妙!!”
藏真心尚且只有炼技一途达到初境不稳定状态程度,在五人中底子本来最差,此时也显得疲劳,习惯性按照“三不治郎中”张郸吩咐又取了块安神药材放进嘴里去嚼。
言笑酬仍是自来熟的作派,此时出言帮起秦隽:“秦兄弟说得对,我们来都来了,那处就是最后一处,我们还是去看看吧。”
简约倒是没再坚持要回,五人这便沿着洼地边缘慢慢往那处山坡摸去。
路上,秦隽趁机凑近藏真心,小声道:“言兄太能自来熟,来历又不明,你要小心他总在分散时靠近你,怕有别的居心。
人心隔肚皮,万一他私底下和缕臂会或者缕臂会豢养那些江湖败类里的谁有什么来往,你可容易给他拿住。”
藏真心反而笑笑道:“好了,一路上就你和他最熟。我在这些驰援官军的人里才什么分量?他要真是那样的人,拿住我也没用啊。
‘人心隔肚皮’我倒是要注意点,不过我看我要注意的反而是‘人心隔肚皮,有人闹脾气’。”
秦隽翻了个白眼,道:“谁犯脾气?!我说的那是正经的事!
莫名其妙!!”
岭天龙断臂生疼不自觉也走到后面,正能听到秦隽藏真心这段对话,不自觉笑了笑。
眼见藏真心和秦隽互相逗弄,岭天龙倒是也被这两人少年青春恣意之态惹起来玩心,追上来对秦隽道:“秦少侠,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和你有什么好说的,莫名其妙,可这两句秦隽只好心里呛岭天龙,他正不愿意被藏真心说中自己在闹脾气。
于是藏真心快步追上前面的言笑酬, 岭天龙也不顾秦隽神色不快,干脆开口道:“秦兄弟,此遭大伙儿都没主意,你能有今天这主意出来,就已经是很不错。
只是秦兄弟这脾气,确实不要耽了正事才好。”
岭天龙已经提前料定今夜必无所获,先是提前宽慰秦隽才拿他取笑。
不等秦隽回他,言笑酬已经叫了起来:“简大侠走在前面好像和人动起手来了!!”
这句一出,岭天龙和秦隽哪里还顾得上谈笑?纷纷运足脚力,快步追上。
追上之时,简约已经站定在一处泥泞地面上,面前倒着一具尸体,显然是被扭断脖子而死。
“就只有他一个人!”简约只说这一句,这人看来是他出手扼杀。
简约的手指却一指这男人的手臂,这男人的左臂上绑着条红色布巾。
缕臂会的人,确实在趁着这个时点进行某事,看来这人是脱队迷路,正好撞上。
秦隽颇感可惜,转过脸来正想责怪简约为什么不留活口,透过雨水一见简约无神涣散而仿佛失去焦点的双眼,他突然明白。
言笑酬似乎也在同时明白了同一件事:“简前辈,莫非你的眼睛……”
简约自己并不避讳:“我眼疾已有好多年,到了晚上什么也看不见,要不是我是炼觉者,可以以通感通过其他感官代替眼睛,晚上是什么路都走不了。
可这不代表我用其他感官通感来代替眼睛,能做到和眼睛仍能视物一样。”
缕臂会的人终于现出了踪迹,偏偏五人中唯一的炼觉者,在夜里几乎是个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