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真心抛出一个饵来钓马长面,马长面只是按兵不动,只先去找自己手下那些乞丐商议。
无论藏真心还是夏尝笑,都看出马长面已经动心,无论这人肯不肯把这一锅饭算在藏真心头上,马长面必有所动。
可这个消息没到正午,就已经由一个人带到泽生帮帮主张泽生的耳中了。
张泽生敢除掉范“大饭头儿”,当然是早就在花子弄里打下了一枚属于自己的钉子。
告诉他藏真心前来要争“大饭头儿”,以及要拿他泽生帮开饭的消息,自然就是那一枚钉子。
张泽生踱了两步,背负这枚钉子,再三咀嚼自己刚刚受到的消息,然后又问一遍:“你是说,那位姑娘不止要当‘大饭头儿’,而且还直接指出要拿泽生帮开饭……?”
“正是,我看马长面有动心之意,拿不准那小娘子是要找您的晦气,还是真觉得能和马长面连成一气。
所以我就直上您这儿来,反正不管后面花子弄里什么情形,花子弄的人信或者不信这小娘子,我都不好再待了。”
背对着这人,张泽生偷偷哼了一声,稍抒对这人的鄙夷。
当张泽生再转向他的时候,已经又恢复了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确实是本帮主为了促使她做出判断,暗示花子弄易主这事和泽生帮有关。
此时就算花子弄的人拿不住把柄,你既然来了,也实在不好回去。”
牛烂头得了这句,知道自己突然跑来这事算是有人护了,才敢安心端起了茶碗往嘴里送了口茶水。
茶水正温,却不至于能让牛烂头暖心,让他心暖的是张泽生这句“实在不好回去”。
牛烂头身为花子弄里范“大饭头儿”的左膀右臂,其实一直是给人使唤的地位,在花子弄里论拿主意有范“大饭头儿”,论果断有威严有马长面,实在是轮不到他。
何况他也早做腻了乞丐,泽生帮虽是街市上的混混,但是也算是比花子弄乞丐更有头脸的地头蛇,能在这里留住对他横竖是好的。
借着这股高兴劲,牛烂头自觉有张泽生的应允从此可以在这泽生帮可以站稳脚跟,他再提一议:“依我之见,您干脆把花子弄那帮烂人一并收拾服帖,从此庐江城里就是以您马首是瞻,哪里的江湖门派或者朝廷官员想要过问城里大小事,不得过您这一道门槛?”
“哈。”张泽生不置可否,轻笑一声,平静道:“话是这一层道理,可我也明白另一层道理……
牛兄可知为何我之前的排布里,为何要帮众和花子弄群丐井水不犯河水?”
“这……”牛烂头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从来只考虑自己的问题,对什么形势问题从来没上过心。
好在张泽生这句设问本来就是要自问自答,早就想好要给牛烂头一个现成的答案:“因为我在扬州军中,明白了一个道理。
扬州就是在涝灾之前,常设兵士之役靠的其实是山越乱民。
如无乱民,扬州一不接边,二无反贼,就算有海防之事总该只留水军,剩下兵士该裁撤裁撤。
有了山越乱民,扬州刺史才好上表朝廷,任扬州常备各郡郡兵,常求拨用修缮兵器的银钱。
这是所谓养狼自重的道理,放在庐江城里的这些不黑不白势力也是一样,若有花子弄里的丐儿帮,朝廷和江湖的势力才好取舍,择其一来交结任用。
范‘大饭头儿’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也同样愿意和我泽生帮在表面上相安无事。
花子弄有这么一个懂事的对手在,他手下我又埋下钉子,才好及时掌握到底是哪路神仙想要打庐江城的主意,事前做出防范。”
“喔……”牛烂头这才恍然大悟,又吞一口茶水:“……您是深谋远虑的人。
听您的意思,怕不是又要我回花子弄去给您做暗伏,眼睁睁看那红衣姑娘和马长面争出一个长短来?”
这是牛烂头最担心的事,好在张泽生一笑,并没表现出这层意思:“那倒不必,你既然已经跑来我这里,也便不好回去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却毫不避嫌跑来本帮,再回去难免令人生疑。”
牛烂头听后大喜,他这会儿倒能按下自己的神情,尽量不表现在脸上。
张泽生又道:“牛兄弟既然已经来了,不妨安心待下……对了,你刚进来的时候好像对我院子里这口井颇有好奇?”
牛烂头有心奉承,此时虽然已经忘了自己进这院时就对院中土井有了疑问,但既然话说到这里他也表现出适当的好奇:“是了,刚才还没空问这件事。
这口井似乎是新打的,也不见张帮主您叫人取水,是还没打出水来吗?”
他当然不敢问“是不是这处就没水”,只好换一种问法。
张泽生笑着道:“……其实这关于一位本帮主的亲人,其中自有些家族秘密……
……牛兄弟既然好奇,何不探头往下看看?”
牛烂头只有三分的好奇此时也得表现出七分来,凑近井口问道:“哦?那不知道有什么奥妙?!”
“奥妙就是……堂兄!!”
牛烂头听着这突然的喊话,正想问张泽生什么时候来了位家中堂兄,又怎么不肯引荐,一双惨白的手已经从井中伸出,把他整个人拖下去!
张泽生坐回椅中,不管井中传来的叫声和怪音,把一只手扶在椅背上才用另一只手终于动了动自己那只茶碗。
像牛烂头这种人,永远也想不明白自己的立场就要和用处绑死,一旦失了在花子弄的立场,他对张泽生来说也再无用途。
当牛烂头来找张泽生的一刻,他已经用实际行动为藏真心对泽生帮的指控添了一层凭证,有这一点,马长面会再信几分藏真心的说法。
所以不若处理掉牛烂头,来保护尚伏在马长面手下的钉子,对张泽生来说才更加合适。
张泽生摸不清的是藏真心和夏尝笑的行动,这两人去见了一次被押在郡守府私牢里的“口舌至尊”,还曾去城外会见了什么人,再回之后马上找去花子弄玩出这一手。
那这一计目的为何,这两边之中又是哪一边为这两人定计呢?
张泽生还没有充足的依据解出这两个问题,却有了依稀的方向。
若是私牢中的人定计,那这两人的目的就在设法解了“口舌至尊”的桎梏,可这解释不了藏真心在城外见了什么人。
若是城外之人定计,且不论张泽生没有在外的耳目能探,城外之人身份成谜,张泽生又不能保证去探之人有本事能传回有用的消息。
最坏的情况是,“闭眼太岁”就是那城外之人,对张泽生玩弄的小手段视为挑衅,那这一手背后就藏着更可怕的算计,只怕是要惩戒挑衅者。
雷子辰和藏真心本来就想把张泽生引向这个方向来思考,可张泽生毕竟心细,已经想出这个可能里存在的问题:
“闭眼太岁”处境不能说很好,真有闲心余力和泽生帮围绕这一桩小案就“口舌至尊”的解放来斗一斗吗?
张泽生没有马上因为此想而认为此猜测就不对,他想到一个可能。
那就是庐江城里悄悄进来一股势力,这股势力“闭眼太岁”也不能视而不见,要借“口舌至尊”的解放来引出来。
张泽生几乎是马上想到了可能与“闭眼太岁”有这等牵扯的势力——在近苇原上就和“闭眼太岁”所属的南宫寻常一方有所冲突的南宫飞星、南宫妙霖、南宫舞彩等人,或者和他们走得更近之后又失踪的玄衣卫试百户裘非常。
应该只有这些人中有什么人出现在了庐江城里,“闭眼太岁”才必须着眼庐江城里势力纠葛,从而先借藏真心等人的手把水搅浑。
雷子辰和藏真心绝对没想到张泽生会仅凭一个现象,就猜到了他们定计的部分思虑。
双方都是盲棋,谁先摸到谁的路子,局面就会开朗点。
可棋盘的大半仍是盲棋,一个思虑不周,那就不是争夺局势,而是先忘了自己落子何处,让自己重要的一块空地变成险地。
未知给了藏真心一方一点机会,让张泽生也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土井里声音已停,张泽生茶也喝完,站起来围着井口走了两圈,想好了自己下一步该如何做。
马长面已被说动,范“大饭头儿”的命案很快将被扯到泽生帮上,就算马长面只想借机生事立威,这一点不会改变。
张泽生让手下唤来张铨生,张铨生心怀惴惴而来,不肯走近土井。
无论是自己私自把“井中人”带在身边的大哥, 还是土井下的“井中人”,都是张铨生怕到不行的存在。
张泽生接下来的命令,却干脆让他暂时忘了害怕这两样:“铨生,如果日落之前花子弄的人因为范‘大饭头儿’的人登门踏户,为兄就要你做一件极为艰苦的事——我要你自承命案主使,去向郡守府自首。”
“啊?!”张铨生闻言大惊,他反驳的胆子都没有,一句话也驳不出。
张泽生从这一声就听出了不愿,冷冷问道:“你不肯吗?”
张铨生眼睛在自己大哥和大哥身边土井上转来转去,终于诺诺:“我……我去!”
张泽生“嗯”了一声,他早知道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兄弟只有答应。
这招“顺水推舟”,纵然会解放了“口舌至尊”的桎梏,却可以让藏真心在花子弄的处境变得危险,反成另一边的困局。
马长面失去了讹诈泽生帮的机会,“开不了饭”,想必会转头先用威信做定花子弄里的地位,找借口扣下藏真心来和“口舌至尊”讨价还价就是自然而然的下一步。
张泽生并不怕马长面的野心,这份没有能力支持的野心对他的计划构不成威胁,反而是他可以暗中派出“井中人”帮助一下马长面的野心,好引出藏真心会见的“城外之人”或者引“口舌至尊”进入陷阱。
再者,如果张铨生真去了郡守府也无法解放“口舌至尊”,则证明张泽生尚不掌握的第三势力果真涉入庐江城“两闹”之争中。
无论如何,张泽生都会对自己面临的局面更加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