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州首府,岳陵郡内的一处山洞中,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暗黄的雾气扩散,散发出微弱的黄光,照亮了山洞中的一片片虫影。
上下左右,所有的岩壁上都趴伏着一只只蝗虫,随着这暗黄雾气涌起,蝗虫振翅,在密集的嗡声中飞起,绕着中央的一座法坛盘旋。
在那法坛上,盘坐着一个黑袍覆身的人影,在其面前,还立着一杆纹饰着异形蝗虫的幡旗。
此时,蝗虫飞舞,幡旗招展,那幡面上的异形蝗虫如活过来般,口器开合,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蝗神死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新的蝗神。”
那道人影闻言,无声地站起,伸手去抓住了长幡。
周边的暗黄雾气立时就向着他体内涌入,幡面上有着蝗虫头颅的人形投射出一道虚影,没入了黑袍人面门。一时间,血肉骨骼摩擦的声音不绝,大片的蝗虫疯狂飞舞,如同风暴般。
直到大约一刻钟后,山洞之内的动静才消止,而黑袍人则是已经流露出和蝗神如出一辙的诡秘气机,抓着长幡,在密密麻麻的蝗虫拥簇下,走出了山洞。
此时,外边的天空隐现光华,黄昏时的阳光透过渐散的乌云照射在大地上,于渐渐退去的水流中倒映出血一般的殷红。
水患渐退,乌云将散,留下了一具具被水泡得肿胀的尸体,有人的,也有兽类的。
新的蝗神看到这一幕,发出了嘶哑的笑声,“大灾过后有大疫,好时候啊,而且······”
他在山崖上远眺,正看到长长的人流在跋山涉水,艰难地赶路。而他们的目的地,毫无疑问只有一个,那便是梁州的首府——岳陵城。
······
······
“水退了!退了!”
此时,岳陵城的城墙上,守城的士兵正在高呼,一个校尉匆匆跑到城楼中,惊喜大叫:“大人,水退了。”
曾经在蜀王府中和姜离见过一面的梁州刺史萧西涯闻声走出,直接来到城墙上,看到那水退后的泥泞黄泥,亦是露出喜色。
尽管在水患起时他就第一时间赶回岳陵城,以自身的道果能力堆积土石,再加上岳陵城本身就处于地势高处,使得城池免遭水患,但若水患一直继续下去,岳陵城也迟早坚持不下去。
就不说粮食问题了,光是那些越来越肆无忌惮的妖修,就足以让人焦头烂额。
还有,作为梁州刺史,萧西涯辖管诸郡,其余各地的问题也需要他处理,否则朝廷追责,他怕是也要遭灾。
现在好了,水退了,且因为持续时间不算长,其余各地的情况应当还不算糜烂。
正当城墙上众人惊喜之时,突然有眼尖之人看到了远处的人流,以及几杆竖着的大旗。
那旗面上,“太平”两个大字迎风招展,边上则是饰着龙纹。
“军旗!”校尉当即大喝,“戒备!”
军旗和普通旗帜不同,有着严格的规制,一眼就能看出。而太平教只是宗派势力,根本就没资格竖军旗,如今却是携军旗而来,其反心都不说昭然若揭了,完全是摆到明面上了。
刚刚还欢喜一片的城墙又变得冷肃,士卒奔走,搭弓挽箭,以最快的速度做出防备,只待太平教之人进入范围,便是万箭齐发。
然而,待到那人流走近,城墙上的冷肃却是开始迅速瓦解。
老人,妇孺,乃至孕妇,走在前方的是大量的难民,其数量足以用万计,形成了人潮,一下子竟是不好看到边。
而在这些难民之后,太平教的黄巾力士手持大旗,在前方引路,那小巨人般的身形简直是鹤立鸡群,让人一眼就看得分明,更别说还有大旗了。
太平教就是为造反夺城而来,这一点他们根本就不加掩饰,但想要迎击太平教,首先得解决前方的难民。
“这······”
校尉感到头皮发麻,气得目呲欲裂,“无耻之尤。”
数量达十万以上的难民潮涌来,虽是手无缚鸡之力,更无兵戈在手,但却有种无形的压抑动摇着士兵的心神,让他们不敢下手。
校尉双眼都瞪出了血丝,喘着粗气,眼看那难民潮将到射程之内,他终于忍不住低吼道:“大人,此地危急,还请回府衙,坐镇中枢。”
声音中透着决意,更有一种疯狂。
再不动手,难民潮来到城前,己方就将陷入被动,所以不得不做决断了。
至于请萧西涯回府衙,那只是让他能够脱离责任关系而已。
萧西涯便是城中最强之人,既是五品,又是地祇,身在地祇神域,便是四品要杀他,也许费些功夫,再如何危急,他也是最后一个死的。
但回应校尉的,却是低沉的三字,“开城门。”
校尉闻言,当即便道:“不可啊,大人,若是开了城门,城内的百姓也将沦为俘虏,到时候······”
他的话还没说完,萧西涯已是将手按在其后颈,轻轻一捏,便叫这校尉昏了过去。
“老夫没有选择。”梁州刺史缓缓摇头。
他是地祇,有护卫地方之责,难民不是敌人,杀戮难民只会招来怨恨,引来道果排斥乃至反噬。
以往这些事情都是由阴律司来解决,地方官员只需要对付反贼即可,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地方官也将直面艰难的选择。
而且,一个校尉担不起责任,到最后,朝廷要追责,还是得要刺史负责。杀戮十万以上的难民,便是有功,下场也不会好。
并且这城还不一定能守住。
一旦城破,太平教绝对不吝于对他这个刺史下手。
成功是死,失败也是死,都是死,还是死的遗臭万年,与其这般,倒不如开城门,放人入城。“开城门。”
萧西涯再一次重申。
周边的士兵已是六神无主,听到刺史下令,当即就下意识地奉命行事。
于是,岳陵城的大门缓缓开启。
梁州首府,沦陷。
······
······
长空之上,雷霆疾走,势若千军万马奔腾,席卷过梁州,直入豫州。
雷光中,可见宗正和关玉山的身影,二人乘着雷云一路从白天追到黑夜,从梁州追入豫州,却始终没有看到姜离的踪影。
宗正的眉头越锁越深,最终忍不住按下雷云,落到下方的官道上,伸手取出一个金印,低喝道:“本地郡守,携神行太保来见老夫。”
声音通过金印,辐射一郡之地,不多时,前方不远处的地面升腾起一股白烟,两道身影在内中出现。
宗正也不管郡守,直接向着另一个身着劲装的人问道:“可发现姜离的行迹?”
“启禀大人,并无姜氏少主之行迹。”那神行太保立即回道。
从梁州到鼎湖,一路上都有神行太保分布,搜寻姜离行踪,及时提供消息,但是没了向怀义的顺风耳,想要找到姜离,又谈何容易。
便是遍地撒网,加上姜离本身毫无绕远路之意,但若是姜离不想,这些神行太保又如何能够找到他。
宗正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的眉心顿时就皱出了个“川”字。
姜离本身气运之盛,少有人及,外加有神农鼎镇压气数,想要找到他,就只能用不那么玄学的方法。可顺风耳已经被宰了,而容纳千里眼的修行者,虽也在南天司中,但那是长公主的心腹,可不会接受调遣。
甚至于,神行太保现在的行动都是瞒着长公主的。
长公主姬陵光虽是执掌大权,但终究无法全盘掌握朝中各方,以姬氏宗正的能耐和权力,想要使点小动作不说是轻而易举,但也非是不可能的。
宗正身上闪现的雷光,隐隐流露出一股苍莽强横之气,显然是心情不太美好。
但这种时候,狂怒只能凸显出无能。
他按捺住心火,接着问道:“鼎湖派那边呢?”
“已经派人前去通知鼎湖派正在隐修的太上长老,另,阴律司业已在鼎湖周边进行布置,还有荆州晦庵先生携格物天弓赶来。”
神行太保以简练的言语道出大概布置,令得一旁的关玉山都不由震撼于此次应对之隆重。
通知鼎湖派长老,显然是欲要让鼎湖派内部之人有所准备,阴律司之布置,显然也非是小打小闹,还有那晦庵先生,乃是扬州朱氏的家主,曾任太学五经博士,被称之为祭酒之后最有希望晋升三品之人。
这是层层布防,势要让姜离功败啊。
自己等人之前只能算是临时挡路的先锋,说不定还身兼试探的棋子。
“甚好。”
宗正则是面色稍霁,然后也不多加停留,又一次驾起雷云,带着关玉山往鼎湖派赶去。
既然前方已经布防好,那他要做的,就是在这一头堵截,两向发力,誓要拿下姜离不可。
这姜氏子,是不能再任其成长了。
然而,眼看着距离鼎湖派越来越近,宗正却始终没能察觉到姜离的行迹,且随着距离的接近,也鼎湖方向也不见有消息传来。
若是姜离已经在鼎湖被阻,神行太保肯定会往这边传消息才是。
‘也许是姜离还未抵达。’
宗正这般安慰着自己,稳定不安的心。
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认为姜离会越过防线,已经回到鼎湖派了的。
可这种不安,随着距离的缩短,正在不断加深。
正当宗正心神躁动之时,他突然发现前方出现了一股雄浑的气机。
“先天一炁!”
宗正大喜,携风雷而降,落到气机出现之地。
一条如蛇一般弯曲江流半围绕着山野之地,应该是刚下过雪不久,岸边的野地、岩石上还盖着一层白雪,寒气森冷,却也露出冬季雪景的独特美感。
这条江河,名唤“东江”,直通鼎湖,到了这里,距离鼎湖派就不远了。
但姜离却是偏偏在这里停下了脚步。
岸边一块巨石上,一袭白衣随风飘扬,姜离负手而立,抬头望天,眼中的星斗、干支、卦象运转,玄妙的轨迹显露了无尽奥秘。
他看着雷云,目光直落宗正之身,道:“你终于来了。”
在最后的一段路程之前,姜离停下了脚步,因为他要等追兵前来,他要带着对方的首级回返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