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离开季舒轩府邸时,并没有回太子府,而是慢步行走在偏静的巷子里。
脑中,还回荡着季舒轩的话。
那是避子药,不同于普通避子药,是以极其珍贵的药材就着避子功效极强的植物练制而成,无色无味,就算是高手也不能轻易察觉出,对女子身体不会有任何害处,反而还有强身功效,可是,却能对女子有着抑制怀孕的可能。
她当然没有告诉季舒轩这是在奶娘那里发现的,只是说在某一处突然得来,很是好奇。
她敛神收绪,演技堪佳,骗人一流,季舒轩自然相信她的。
可是,奶娘为什么有这种东西,还藏得如此隐蔽,奶娘自身肯定不需要避子药的。
而且,季舒轩说得很清楚,此药并不好练制,废心废力还不定能成功,但是,胜在,强身固体,无色无味。
奶娘的身体也很好,就算是要食补也万万没必要用这个药。
那,奶娘这个是给谁的,而且,瓶子里还有半瓶。
云初突然抬手,抚上了自己的小腹,走着,想着,脑中最后想到的可能,让她整个人的心思的都微微恍惚凝滞了。
如果……
不可能。
如何可能。
奶娘……
云初看着天际边高挂的冷弦月,心,似也染上了冷凝霜。
而前方,一处酒肆矗立在夜色下,生意冷清。
“请问是云初小姐吗?”云初正要挪动脚步,便听身后传来声音,同时,一名极其普通寻常的妇人走上前,细细的又极其有礼的看着云初。
云初看着来人,点点头。
那妇人见此,面上当即一松,忙伸手自怀中拿出一封信双手递给云初,“这是一位姓京的老爷之前给我了银子让我进京里带给你的。”
姓京?
云初眸光里掠过一丝冷意,却是接过了信,那妇人好似终于完成任务般,忙弯腰点头的告辞。
云初没有阻止,这才看着手中那用火漆封得极好的信,唇角凉凉,却到底是拆开了。
京老爷,的确是京二父亲的笔迹。
不过,信的内容……
云初掌风一动,无声间便将信封信纸摧为灰烬。
“律严,告诉良王府精骑的将领,让他们就待在西华山,原地不动。”须臾,云初对着暗处道。
暗处有气息拂动,是律严领命。
云初眸光敛了敛,这才朝着前方可能因为冷清而正在关门的酒肆而去。
“扣扣。”云初走过去,轻敲了一下正关上的一扇门。
“姑娘要买酒?”正在关门的是一名小二作扮的年轻男子,打量云初一眼,很是礼貌道。
“有现烤的米酒吗?”云初抬眸问。
那男子闻言,当下点头,“有有有,姑娘照顾我生意,自然有。”说话间,便将云初请进了店里。
一直热情的引着云初走向二楼,这才四下看了看,对着云初一礼,“是,是云初小姐一吗?”
云初点头,“他们好吗?”
“好好好,就是老爷子一直念叨着,一直气愤着,说昨日的大婚都不能参加。”年轻的男子一边说话,一边引着云初进了一间房,又小心的四下看了一眼,这才在一面上边站定,抬手在上面轻轻一按。
顿时,雪白的墙壁被打开,面前,一条被夜明珠点亮不见尽头的地道豁然出现在眼前。
“你先下去吧,我自己去。”云初看着地道,对着身旁年轻的男子挥挥手,这才只身走进地道。
那男子见此,这才又在墙壁上一安,打开的墙壁倾刻间又关上。
地道干燥而安静,一路都被夜明珠照得通亮,两旁石头光滑,浸光玉润。
可是,云初的心沉暗得不见天日。
云初没走多久,便站好像走到尽头,一面完好无缺的墙挡在面前。
云初看着那面墙,细思了好久,这才抬手不知在哪里轻按了下,只听“啪嗒”一声,方才还不见异样的石墙自两边退开,赫然出现在面前的是景致别样幽静清雅的庭院。
“我还以为你把我们给忘了。”然后,软软糯糯的孩童声音响起。
云初骤然低头,便见着面前两三岁不过一点儿高的小甜糕圆圆润润的小脸蛋上露出一幅小大人模样,正挺胸极其傲娇的看着她。
“你知道我要来这里,等着?”云初微微挑眉,说话间,走了出来,身后,石门无声无息的着上。
小甜糕扬着小小的胳膊,嘟着粉嫩嫩的脸蛋,“抱抱……”
“不抱,你重。”
“呜哇……”小甜糕瞬间便拉开了嗓子哭起来。
云初不动,却觉得小甜糕这幅样子戏精儿的样子分外好笑。
毕竟,这个小甜糕可是曾经给景元桀送出过她的小亵裤的。
所以,将来一定是个色女大一号,妥妥的。
而小甜糕不过两三岁大的孩了,可是眸眼精亮,一看就古灵精怪的,见哭不顶用,看看身旁又没人,干脆也不哭了,抽拉了一上小鼻子,上下瞅了一眼云初之后,还两手负后,围着云初来回的迈着步子。
“别看了,再看,想要我这般美,你也要再长十多年。”云初有时候觉得这孩子太早熟,说话间,还是弯腰将她抱在怀里。
小甜糕却傲娇得不得了,昂着头,神气的抬着胖乎乎的小手,水亮亮的大眼睛笑得眯着,“十多年后,你就老了。”
“那叫风韵犹存。”云初点着小甜糕的小脸一字一句。
“行了,多大人了,跟个小孩子斗嘴皮子,也不嫌害臊。”云初正说着,便听一旁一道年迈却精气极好的声音传来,然后,一名身藏青色云袍的老者在阑珊月色下走了过来。
“爷爷……姨姨欺负我……”而小甜糕一看着老者出现,哪里还有方才的神气,小嘴立即一扁,伸出小胳膊委屈的朝老人挥动。
好委屈的小模样,小心计。
哪里像一个才两三岁的孩子。
云初抬手就在小甜糕屁股上一拍,“跟姨比心计,你还嫩呢……”
“都成婚了当人妻子了,还跟一个小孩子计较。”老者已经走了过来,对着云初竖了坚眉道看似在责怪,实际却是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无。
“还不都是怪你,你当日若是早说实话,说我是雾氏一族的人,说祖母是雾氏一族的人,哪里能生这般多事出来,别说成婚,指不定我现在都怀上小太子了。”云初鼻子一哼,是真的不害臊。
夜老头儿闻言,当下胡子吹起,眼一瞪,“你当老头儿我愿意啊,还不是你外祖母说的,不能将这事传出去,而且,偏就巧了,你舅舅没有遗传到你外祖母半丝奇怪的异术,你母亲却是……”
“倒也是,我哥哥也没有,或许……雾氏一族经历的太久,到底血系淡薄了,所以,传女不传男了。”云初哼哼。
“就你这丫头会说,太子这一辈子遇上你,也是要被你给祸害个厉害了,行了,也不管这些了,反正,你外祖母,你娘,都没有应验那个什么活不过二十的传言,你也不会。”
云初看着外公一把年纪,却还和她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心里因为方才避子药之事原本还有的一点忧色,当下也被尽数拂去。
“对了,哥哥来看了你们没?”云初似才想起来般,问道。
夜老爷子闻言,面上立面露出欣慰之色,“楚小子比你这丫头好,样样都是拔尖的,也不知你这丫头当初怎么在你娘肚子里待的。”
云初眉心微抽,这话……她也可以说她外公为老不尊的吧。
云初正想着,便见一旁,景树有致的假山旁一对中年男女走了过来,皆是锦袍华服,气质不俗,而二人身后还跟着一对相携手而行的年轻男子与女子,男子与云初相貌有几分相似,女子看似温婉柔美,眉宇间自有一股女子正气。
“舅舅,舅母。”云初再没规矩还是对当先的中年男女乖乖一礼。
“这就是妹妹。”云初刚见完礼,中年男女身后的长得极其青俊的年轻男子便道。
云初微微一笑,“牵系这般久,把夜府整个都藏起来了,今次还是第一次见到表哥和表嫂。”
“你没见着我们,我们可是早就见过你的画像了,你和姑姑长得真像。”一旁女子笑着,同时似怕累着了云初,顺手就接过小甜糕。
“不过,你这时候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女子下一瞬,面露关忧。
闻言,云初面上的笑意顿了顿,须臾,又摇摇头,“没事,就是想你们了,来看看。”
“当日你提前将我夜府上下全部接到这里躲避,虽说是瞒天过海,可是,这些日子,我们还是很担心。”夜天浩走了上来,似首忆及当日举府迁移之事,面露唏嘘。
云初看着自己的舅舅,出不禁轻叹了叹气,“当时我的身份已经暴露,既然引起了大长老的注意,娘已经死了,那他寻不到云王府的出错,自然就会想到夜府,我们只能快人一步。”
“太子此举也是高。”夜天浩颇为赞同的点点头。
“太子凡事都能想人于前,天纵奇才,名不虚传。”云初却笑,眉眼前提到太子都是如玉光生亮。
“这才成婚一日,就已经向着太子了,不错,起先舅舅还担心你性子不羁的给太子闯祸呢。”一旁夜夫人忙笑着打趣。
云初笑了笑,眼底波光流转,却是没如往常般闹了性子说话。
“奶娘和玉公子的事情,还有知香……我们都听说了。”一旁夜老爷子想了想,对着夜天浩几人示意,这才收起面上的瞪怒,看着虽然面色明妍,可是眼底一片暗郁的云初开口。
云初闻言,看向自己的外公,眼光轻怔了怔,然后松口气,“不过,如今,大长老已经死了。”
“那我们可以回流芳郡了?”
“不……”云初摇摇头,看着温婉可亲的舅母,面上却是多少露出一丝复杂,“眼下是多事之秋,当初我虽然和太子暗中将你们转到这里,但是……”
一旁夜老爷子虽面态年迈,可是却格外矍铄的眸光看着云初一向言语干练此时却难得的欲言又止的样子,满是皱纹的面色动了动,随即,对着夜天浩几人挥挥手,“你们先下去吧,我和丫头说说话。”
“是。”
“父亲早点休息。”
夜天浩及云初的表哥表嫂闻言互相看了一眼,对着云初笑笑,这才抱着小甜糕走开。
“丫头,你的表情不对,发生了什么事?”四下骤然安静下来,夜老爷子退去面上的笑意,立马严肃起来。
云初看着夜老爷子,看着自己的外公,看似言辞挤对她,可是,却最是关心她,她的一点点表情,他都看进眼底。
“我可能……”云初突然苦笑了一声,眼角上有一些酸涩,“我只是过得太幸福了,这些日子过于享受太子的温软疼宠,而忘却了一些事情。”
“丫头,你想我们做什么?”下一秒,夜老子像是明白了什么,目光矍铄而坚定。
……
云初没和夜老爷子谈多久,离开时,面色如常。
不过,走至地道暗门处时,却被一个小小身影拦住了去路。
“姨……你心里是不是很伤心。”小甜糕睁着大大的眼眸,可爱的看着云初。
云初闻言,眸光微垂,看着粉粉嘟嘟的小甜糕,双手将腰一叉,“小甜糕,不要以为你叫了我姨,我会答应你什么。”
“哼。”小甜糕闻言,小小气鼻子一扬,大大的眼睛滴光溜溜的转着,傲娇。
“不说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等等,姨,那个……”小甜糕胖乎乎的小手举了举。
“你想说什么?”云初看着可爱的小女娃娃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样,也不再挑逗她了,干脆蹲下身来,好好的看着她。
“那个……姨,你以后会允许太子纳侧妃吗?”
云初挑眉,示意小甜糕继续说。
“我要嫁给太子。”然后,小甜糕一幅大义凛然的一拍胸脯,豪然壮语。
实际上,不过是一个短腿小女娃娃抬着圆圆的小脸流着口水表达着她不知深浅的爱意。
云初蓦然就笑了,然后,抬手拍拍小甜糕的头,“嗯,放心,我会将你的表白带给太子。”
“姨说话算话。”
“呀,说话算话这四个字都会用,果然不是一般的聪明。”云初赞了一句,这才起身,走向来时密道。
小甜糕闪着晶晶亮的大眼眸,乐呵呵呵的笑笑,这才甩开小短腿跑开,“嫁太子,嫁太子……”
哎,可怜的小甜糕。
云初暗觉好笑。
她只是说把表白带给太子啊,并没有承诺什么啊。
不过,这个小甜糕会不会太早熟太聪明了些。
不过,她一两岁就在南齐翻云覆浪了,小甜糕有此灵慧,也不足为奇。
云初再走出酒肆时,天色又暗了些。
弦月高挂,繁星围缀。
而远远的,触目及去,除了昨日大婚还未尽散去的的红绸更带着各色精致的光。
形形色色的人中,隐约可见,来往行人中,人手提一盒糕点,面露知悦的颜色。
云初轻轻一笑,明天是她三朝回门的日子,也是中秋之日。
秋风自远处掠来,让人神思豁明。
“去看了外公吗?”身旁,身影落下,气息如此清洌似雪。
云初偏头,轻轻点头,看着景元桀,如刀般雕刻的五官,配以如玉的面容,薄冷而完美的唇轻轻抿着,微风中,衣袍轻荡,清姿卓绝。
一袭淡紫衣袍,无时无刻一眼看去,都是那么的潋滟夺魄。
云初看着看着,眸光便有些不爽了,“以前光听说女子大婚之后,会变了一个人,变得越来美,今日我倒是觉得,不止女子,男子也会变美,还美得不要不要的。”云初好像有些醋。
确实,一个大男人长成这样,太容易引人犯罪了。
景元桀垂眉看着云初那微微撇嘴的模样,却是无声的笑笑,然后,顺势就执起了她的手,“走吧,回府。”
“就这样走回去吧。”云初偎在景元桀的身旁,看着前方夜色下好像无止尽的路,轻缓道。
景元桀点点头,在云初额上轻轻一吻。
二人就这样一步一步似闲庭温步,信步从缓。
寂静的长街上,来来两两的人见得云初和景元桀,都俱是惊艳,不识的,只觉二人清姿俊秀,似轻云出岫,识得二人的,更是一片艳羡,不过,二人却恍若不沉周围的羡慕之声,依然安静的走着。
“景元桀,明天就是三朝回门了。”云初轻轻开口。
“你放心,以后你何时想回云王府都可以,你并不会因为嫁给我,有了太子妃这个头衔就要束缚自己,你还是你,遵循本心,不必为任何人任何人折腰。”景元桀声音淡淡,却是无尽无穷的的宠溺。
云初闻言,笑笑,眉眼间皆是温软的笑意,不过,笑意过后又是淡淡忧绪,“景元桀你待我好,总让我很是担心,玉无洛,奶娘,知香,他们都待我很好,可是……唔……”
剩下的话,云初来不及出口,便已经被骤然而至的吻尽数吞没。
“景……元……这是……”
“专心点。”
大街上啊。
云初这几个字完全没有机会说出来,使只能顺势环住了景元桀的腰。
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缠绵细雨,这个吻,却是极具轻柔的,极具安慰的,极具疗伤的。
云初明白。
景元桀是什么人啊,高高在上的太子,曾经生人勿近,只远远便觉一道冰寒矗立的人物,纵算是对她多么的霸道,多么的想要她,也鲜少当着别人的面前表达他的情意,可是,此时,在长街上,虽然不是极其热闹这处,可是总是有三三两两的人路过的。
而此时,她都能感觉到周围那些惊讶又怔然又羞红的眼神。
“好了。”好久,云初终于轻轻的推推景元桀,四下小心的瞧着。
再吻下去,估计,她真的名声在外了——迷得太子当街放浪的名声。
看着云初四下乱瞧的羞红模样,景元桀这才一把将云初拥在怀里,“你是我景元桀的女人,想做什么,不需要顾忌。”
“呸,你小声点。”云初当下一把捂住景元桀的唇,声音低了低,“你生怕别人听不见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这太子宠妻宠得真是有出息。”
景元桀看着这俏模样的云初,却是抬手将云初那柔柔的小手拽进手心里,凤眸温柔的看着她,情意如水,声音柔和,“云初,如果想哭,在我怀里。”
只这一语,云初一直隐忍许久的心绪终于有些崩塌,眼眶顿时有涩意蔓延,可还是极力忍住,摇摇头,“我不哭,玉无洛,奶娘,知香,他们都不希望我哭,玉无洛还说,他会如亲人般等我三朝回门,如今,就算他等不到,我也回幸幸福福高高兴的回门。”
“好。”景元桀话声落,吻,再度悉数落下。
直到将云初吻得云里雾里,身体发软,这才一把将她抱起,足尖一点直向太子府邸而去。
云初由景元桀抱着,一进主院落地,秋月立马迎了上来。
“太子,太子妃,晚膳已经准备好。”
“嗯,端到屋里来。”景元桀只轻轻应了一声,便又直接抱着云初朝屋内而去。
“景元桀你放我下来,我有腿。”云初这下有些不乐意了,这厮,这都到了太子府邸了,还这般抱着,也不怕闹笑话。
景元桀对于云初的抗议完全无视,径直迈着步子朝前走。
“唉,我说,你也不怕真把我宠坏了,这么一点路都抱着,以后我若是习惯了,你难不成还要抱着我上早朝去。”云初拔拉着景元桀衣袖不禁嗔怒着。
景元桀闻言,立体俊美的五官上,眉宇微扬着,却是轻轻笑开了,“没关系。”
靠。
这也没关系?
“景元桀,你快放下我,也不怕别人笑话你惧内。”云初继续拉拔着景元桀的衣袖,然而,景元桀纹丝不动,不仅没有打算把云初放下来,反而将她抱得更紧,声音更在她的头顶缓缓响起,“就是惧内,光荣。”
云初闻言,面上出现片刻的怔滞,愣愣的看着景元桀。
这是太子说出来的话吗,该是他说出来的话吗。
景元桀,你以前的高冷倨傲都哪儿去了。
算了,反正他是太子,她就缩在他怀里就好了。
“太子皇兄,你太宠云初,真的会把她惯坏的。”云初正打算当乌龟,便听空气中一道轻扬洒恣的声音传来,再一看时,只见景元浩轻袍缓带的,踏着几分轻快的步子走了来,瞥一眼躺在景元桀怀中的云初,声音中揶揄之意如此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