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安程打电话来, 说晚上一起吃饭。
商佚换了身衣服出门,堵在高架桥上的时候,老女孩打来电话说, 徐菀卿不见了。
不见了?
徐菀卿的生活范围有多大?撑死了一小区。
老女孩不是一惊一乍的人, 能在商佚和大佬吃饭之前的紧要关头打电话提醒, 想必是找过了还没有。
“想办法查监控, 看看她是不是出去了。”
“查过了, 下午两点十五分从小区北门出去,什么都没拿,然后过马路, 大热天的没什么人,对面公交车站来了一堆公交车, 然后徐菀卿就消失了。”
徐菀卿还逞能上了公交车!
隔了五百年还能记着这技能也是服气!
而且莲花县总共才12趟公交车, 怎么都不会走错, 她这可是在北京,徐菀卿总不能看着一辆就上去了吧?她哪儿来的现金!
商佚也不认为徐菀卿天赋异禀地学会移动支付并自己开个账户……而和徐菀卿有关的支出, 都是她借丑男孩的名义开的,徐菀卿也没取哪怕一百块……
而且,坐公交总得有个目的地吧?徐菀卿什么时候提过要去哪儿来着?
“姐,我肯定给你找着!别急!”
那头老女孩太监急,急得哭腔都冒出来了。
“啊别急别急, 慢慢找, 她一大活人总不能凭空消失了, 我先和那位吃个饭应付一下, 之后联系你。”
车辆开始蠕动, 商佚扔下手机继续开车。
上次和徐菀卿不欢而散之后就没了联系,徐菀卿本人很乖也不乱走, 又有上次许敏的前车之鉴因此也不会联系什么陌生人,商佚和老女孩都放松了警惕。
总不能是生她的气就离家出走了吧?
但是这离家出走还有延迟的?
兴许徐菀卿每天坐家里除了写书看书钻研现代生活之外没什么事儿,气鼓鼓地坐着,越想越生气就走了。
她商佚不至于可恨到这种地步吧?古人倒是掏心掏肺只管大胆胡说,吓得商佚一顿剖白,总体思想是你好好待着就行了别想有的没的咱们不可能……那天说的话有那么渣么?
被古代女人告白就够逊了,现在还被人甩脸子,古人悄没声的就离家出走了。
商佚气得险些拿车头怼上前面的屁股。
真是。
许安程和他闺女站在一起,他闺女身高巍峨,和商佚照相都得把脑袋截下来另外放角落备注许敏二字。
照相都照不到一块儿去,何况吃饭。
那位不清楚他闺女包藏祸心也不清楚商佚心怀鬼胎,乐呵呵地迎上来,和她贴脸行礼,亲亲热热地拉过她的手,颇为正式地说:“敏敏,之前你也和你商姨见过面了,就别见外了,一家人好好吃饭。”
一家人……商佚端详许敏,许敏或许没什么反应但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稍微过去抱了抱许敏:“都长这么高了。”
“……谢谢……”许敏不悲不喜,俯身回抱了一下,“商姨……”
到这个年纪,被人喊阿姨已经可以高兴了,商佚笑了一下,搭在那位肩头压低声音嗔了一句:“你可没说也请了她。”
“迟早都要一起吃饭的嘛。”
“我可没说要嫁你,你的敏敏很不高兴呢!”她和那位咬耳朵,眼神瞥向许敏,许敏穿着酒红色的小礼服,低头看手机,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似的。
那位呵呵一笑:“她就是脾气倔,别搭理她。”
好。许安程这个时刻还是偏向她的,商佚安心落座。
一边观察许安程,一边观察他闺女,商佚想许敏应该什么都没说,不过说了也没什么。
吃到一半,许安程突然问:“前段时间你去平都来着,据说要领养小孩?”
她那会儿以为许安程昏迷过去就此嗝屁,也就没有多提防,消息透出去了,商佚也不意外,世界上就没不透风的墙。
“也不算,就是公益事业,之前那边一个项目里出了人命,留下一个留守儿童,看着挺可怜的,就留下在身边了。”
谎言只有掺杂真话才合情合理,而且她说得也是实话,就是隐去了自己和张绪更深层次的联系,说起来没什么漏洞。
“你想要自己的……”
“我再生就高龄产妇了,不生了。”商佚笑,擦嘴,“怎么突然说这个?”
“敏敏说起来,我还想平都那种穷乡僻壤有什么可玩的。”
“走基层嘛。”商佚笑,眼神瞥向许敏,许敏没说什么,跟着笑了笑。
晚上和许敏飞平都的消息同步过来的是老女孩确实没找到徐菀卿,征询她要不要发寻人启事。
“不行,她身份特殊,容易被注意到,她可是从墓里出来的。”
“那不被人注意到怎么找啊!”
商佚撑着脑袋感觉头痛欲裂,先打电话给人稍微阻碍一下许敏的步伐,免得立马找到张绪,但是平都离得太近了,没阻碍成,过了一会儿张绪的短信就来了。
许敏是谁?
许敏别的不行,找人缠人的功力简直天下第一,这么快就找到了张绪,希望张绪不要大嘴巴什么都说出来。
我仇人。
她简短回复。
没什么时间对付许敏了,我仇人三个字已经把全部情绪都囊括进去了,就算张绪胡说八道说些什么,商佚已经准备好把精神不正常的鉴定扣到张绪脑袋上以甩清自己,但徐菀卿没办法甩。
这位古人是她从墓里拽出来的,是她把徐菀卿扣到自己家藏起来免得惊世骇俗,是她出面给黑户徐菀卿办了身份证。
哪一环都没办法甩清。
因为许敏在注意,商佚前半夜很是谨慎没敢动关系,到后半夜,她意识到再晚一些人就找不回来了。
丑男孩正在打电话:“对,周主任啊,是我,对,是这样,我女朋友失踪了,怕出现危险,您给帮忙找找……”
假装是丑男孩的女朋友,这样可以暂时蒙混一阵子。
毕竟私人关系,又是深更半夜,等到凌晨四点仍旧一无所获。
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商佚一个人开着电视,不死不活地开着深夜法制节目,演员表演的一女子失踪,后来尸体在河边发现,原来是被人先-奸-后-杀。
新闻主播的声音抑扬顿挫,商佚歪在沙发里突然觉得很是害怕。
她拨通了张绪的手机。
这个时间,十六岁的徐菀卿应该已经魂穿到张绪身上了。
“嗯?你是李招娣?张绪在么?好,我们单独聊会儿。”
那头传来睡意昏沉听起来就耷拉着,好像很是疲倦的一声呼吸。
“徐菀卿!”
“商……妹……?”十六岁的徐菀卿怎么会知道发生了什么?呆呆的乖乖的,声音却极其疲倦,每个字仿佛都很无力。
“我知道现在跟你说会很莫名其妙,又有一点作弊嫌疑……”
商佚捧着手机在耳边,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了,忍住了空荡荡的彷徨的无措感,憋住了无能为力的眼里,尽力镇定下来。
“听我说啊,以后呢,可能要过好多好多年,你可能会再遇到我吧,我可能会说一些傻话,但是,但是,一定记住,不要离开我啊!”
那边是不会明白她现在的恐惧的。
她是觉得自己很逊啊,喜欢人,说出来了,又不能接受。脚踏两只船算怎么回事啊,她商佚就是很轻贱的一个人,想要感情都是拿很多东西来换的,徐菀卿白白给她的感情她怎么受得起,只会玷污掉。
她就喜欢充满金钱的铜臭的交换,谁想要什么都心知肚明,彼此狩猎,爱与欲都分得很清楚,按钟头算好了价格。
但是徐菀卿真的很莫名其妙啊,给她一份爱又不要别的,给她感觉就像平白无故投给她五个亿,却连她一口茶都不喝一样。
经验表明这五个亿后面肯定会有一张大网,等着吞掉她十个,一百个,甚至吞掉所有。
没有企图的爱恨都太虚无缥缈了,徐菀卿怎么就不能明白呢?徐菀卿说的是真的,那么她受用不起,如果徐菀卿说的不是那么坚定,最后商佚就像个十来岁谈恋爱的小年轻,付出一身喜欢变得遍体鳞伤,但她已经不年轻了,承受不起这种试错的代价。
徐菀卿为什么不能明白!怎么还要耍脾气!怎么还要离家出走的!
去哪儿也不说!一个古人就算再怎么天赋异禀也不能立马适应的吧!现代还有好些人归园田居呢!
“姐,有消息了,她在南站。”
“这么能耐!我马上过去。”
“她买了去洛阳的车票。”
“哪儿来的钱!”
“……好像是,我教她……网上买票来着……”老女孩声音低下去了,“我说示范一下,她说那就洛阳吧,然后我就给她买了……忘了退票了,她居然问着工作人员把票取出来了……工作人员以为她是被拐妇女,帮着给送进了候车室……”
“公交车怎么坐的!”
“问了一下说,看她智力好像有问题,售票员给她垫了……”
商佚匆匆穿着外套奔下楼开车:“她人现在在哪儿!”
“被我拽着……姑奶奶你别走,我没,我没给商佚打电话!我真没!”
“抓紧了!”
商佚奔去火车站,徐菀卿被老女孩死死抱着,徐菀卿挣扎不开,只好生闷气,两个人在肯德基拉拉扯扯,最后对坐。
“你要去哪儿?”难得重逢,商佚第一句就很不客气。
“回家。”徐菀卿侧过脸不看她。
“洛阳现在都盖新城了,你回家,刨地底么?”
“回墓里。”徐菀卿补充。
商佚一下子无话可说,话在舌尖囫囵了好几圈,最后悉数咽回。
老女孩急忙出来打圆场:“啊呀,我姐找你找得都哭了……”
“我没哭。”商佚冷冷硬硬地纠正,语气生硬得就像钢筋戳进豆腐块,格外伤人,“那就回呗,几点的车啊,别迷路了啊,老女孩你陪着,给送回去。”
“姐……”
“人没事儿不就得了么,人都说了祖籍洛阳,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一晚上没睡也熬坏了吧,把她送回去好好休息,你就在那边教会她怎么生存,我回去之后把她手稿寄过去,有什么事儿你再联系我,该出书出书,该网上冲浪冲冲浪。咱华夏民族礼仪之邦么,该帮忙帮帮忙,徐菀卿你也别客气,我把你从墓里拽出来这些都是应该的,收下就行,现代生活需要这些。”
商佚回身就走,这时她才意识到一脚高跟一脚平底,一深一浅走过来竟然没崴脚,她蹬掉高跟鞋,再光脚踩下另一只,光着脚往前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地板光滑没什么危险,她只要走到前面那个小商店买双拖鞋趿拉着回去就好。
“商佚!”
徐菀卿的声音。
商佚没回头,一脚踩上一片玻璃渣。
操。
小商店近在眼前,她憋着一股劲没回头看,踮着脚左右环顾,发现这碎玻璃碴是前面不远处被敲碎的一个玻璃摆件溅过来最远的一片。
老女孩急急忙忙钻进商店买了软软的拖鞋给她蹬上,徐菀卿跟在后面,低头瞥一眼她冒血的右脚,欲言又止。
“好了,扯平了,我也感受一下你们封建妇女裹脚的痛苦啦,看什么看?回你家去。”
商佚凶巴巴地把徐菀卿堵在原地,扫地阿姨慌了神,被商佚安慰几句劝走了。
地上滴了几滴血,脚心疼得商佚想骂人。
又衰又逊,太他娘的失败了。
老女孩就近找到个药店,扶着商佚进去了,玻璃门外徐菀卿好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无助地站着,尽力地蜷着那双半大的小脚瑟缩,又隔着玻璃看人群簇拥下的商佚。
过了一会儿商佚踮着脚一瘸一拐地出来了,正面迎上徐菀卿。
“我没事,好了,我回家去了,你也回家吧,我看看你的车票……”
车票递过来,商佚噗一声笑出来:“你的车已经开走两个小时了啊!”
徐菀卿可能是没听懂广播喊车次信息。
“我知道。”徐菀卿声音很小,还是像做错事一样低着头,双手拧绞在一起,“你或许,不记得了,很久很久以前,你说,我要是回不去的话,就在原地等着……”
商佚笑不出来了。
她刚说对十六岁的徐菀卿说过这话不到两个小时。
徐菀卿真的记了五百年。
“你为什么要回去啊?”商佚有点儿想哭。
“你说,凡事都有代价。”
“然后呢?”
“你待我很好,我料想价格很贵,我墓中,自己的棺材里有道暗格,有些珍奇之物,或许能……”
“我不是说,我没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有些语无伦次,“你怎么这样想?”
“我只是生气!”徐菀卿终于恢复元气,“巴不得早早地回了家这辈子也不见你,又气我自己没出息,可好,等在这里,你来了便撵我走,很是凶狠地说了些伤人的话,喏,一走就踩玻璃,遭了报应,我心里高兴得很呢!”
“啊行行行我活该我报应。”
“你可知哪里错了?”
“我不该凶你。”
“……”徐菀卿摇摇头,愤然走出去了。
走出去一会儿,又气势汹汹回来,“我不认识路,你还不回你家去?我已学会买票了!我这便回去挖坟,找找能不能换你的好处。”
“啊别,我什么好处都没给你啊,而且你清醒一点,就算墓里啥都有,现在应该都没了,考古队过去了。”
徐菀卿理解错她的意思了。
她怕自己无法付这份喜欢的代价,徐菀卿积极对号入座类比自身并生气地准备回家筹彩礼去了,谁能想到呢?
谁能想到某些古人看起来天赋异禀雷厉风行说走就走,实际上是瞎猫碰着死耗子才能顺利上路,她连怎么出火车站都不知道。徐菀卿拽着商佚的袖子又很是谨慎地左右打量,仿佛要把路记下似的。
商佚故意气她:“好几个出口呢,下次来就不是这个路了,这儿还跟地铁站通着,下次来可别坐错了上地铁去啊!”
商佚一瘸一拐无法开车,吧车钥匙甩给老女孩后钻进车里,旁边徐菀卿独自生气,盯着外头掠过的风景。
商佚还是没办法回应她。
某些古人看起来文文弱弱是个死读书的大家闺秀,其实是同志平权的先锋代表了呢。
真是好自强一女的。
这样的人出生在现代,可真是比她这种背靠男人好上位的女人强多了。
也就是徐菀卿生在古代,被现代各种花里胡哨的东西蒙蔽双眼,瞎了眼看上了自己。
她配不上徐菀卿。
“哎这样吧徐菀卿,我给你介绍几个大帅哥,个个都比我强太多了,你要不参考着换个标准?”
“纵然我再生你的气,也还不至于移情别恋。”
“……”前面老女孩咳嗽了一声,“行了啊,狗眼要闪瞎了。”
“啧欠揍了不是?”商佚踹了一下前座,老女孩呵呵一笑:“姐,你看我行不,和我们菀卿姑娘朝夕相处也有点儿感情,你把我介绍介绍……”
“滚!”商佚怒喝一声,“开你的车!”
“行啊开我的车?这车送我了?那我不客气了。”
“……”商佚扶着太阳穴大喘气,“丑男孩呢?”
“他说人既然找到了,他就去平都帮你处理许敏的事情了。”
“学学人家。”商佚故意和老女孩多聊两句,好忽视旁边那位大活人的存在。
徐菀卿略微抬起头瞥了一眼说着烂话的两人,攥了攥商佚的右手。
商佚不着痕迹地抽出去,在她手背上轻拍两下,遂即抱着胳膊藏起双手来。
徐菀卿的手好像在抚琴,轻轻敲了敲空气,指节很细,白皙的手指有淡色的交错的疤痕,慢慢收回。
另一只手终于追过去,商佚往她那边挪了挪,抓起一只手放在掌心。
身侧的古人瞥她一眼。
“这不行。”商佚说。
车停下,打开车门,商佚一瘸一拐地穿过地下停车场,坐电梯上楼,徐菀卿和老女孩一左一右,她不好说什么。
等开了门,确认徐菀卿进去之后不会飞出来,商佚才低声说:“快到中午了,你休息吧。”
“姐,喜欢就干,怎么能纠结成这个样子。”
“雨女无瓜啦!”商佚故意用网络热梗来回,噙着很轻快的笑。
等她拉开门反锁,脱掉外套钻进被窝等待着中午的灵魂穿越时,徐菀卿走进了她的卧室。
“这不行。”商佚拿被子蒙了脸,“你不能喜欢我。”
“与我何干?”
“我不能喜欢你。”商佚坐直了,认认真真地摊开双手试图谈判,“我不能,徐菀卿,你要知道,一个现代人要遵守很多规章制度,比如我破坏人家庭的同时自己外面还有外遇,是要浸猪笼的。”
“我并未要求你喜欢我。”
某些古人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其实很蛮不讲理。
“那你来干嘛?”
“保护你。”徐菀卿煞有介事地往床边一坐,仿佛平时的丑男孩一般。
“嘁。”商佚背对她合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