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天空被一道惊雷撕成两半, 紧跟着轰隆的雷声震天动地。
偌大的地下一层只剩我一个人,前脚刚走的主编把钥匙扔给我,我感动得涕泗横流, 主编不死我终究是副的, 没曾想我还能掌握办公室钥匙大权。
透过玻璃门, 外面的雨顺着艳红色的楼梯刷刷地流下来, 汇在石板路上, 旁边的花草被保洁阿姨套了塑料袋来爱怜,雨棚开始漏水,雨棚下的会议桌上噼里啪啦被洗了个干净。
天色暗得出奇, 像某个末世片才会出现的场景。
我在床边戴着耳机继续做ppt,打了杯咖啡再走回来, 突然整个公司都暗了下来, 我们整个公司都在地下一层, 我打电话给物业,物业说现在全楼停电, 好像是避雷针坏了,一道雷给把电线劈坏了。
翻出笔记本继续做ppt,商佚打电话问我晚上回不回家吃饭。
我说不了,我得赶工搞完给客户爸爸的ppt,商佚松了一口气说她要和徐菀卿出去吃了, 就不等我了。
我估计也没打算等我, 接完电话顺手翻了翻手机, 李招娣刚发了一条朋友圈, 她在商佚的撺掇下去国外了, 现在正在分享一段她的英国男友冲浪的小视频,剪辑得行云流水美不胜收……我剪的。
我是最没出息的, 从小到大我都没出息,现在只当个小编辑,去年荣升副主编。我把找到工作的好消息告诉商佚的时候她皱着眉头看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问:“这是个什么公司?”
她没听说过不代表这是个野鸡公司,这家公司主业卖核桃手串副业卖核桃仁,也是老板厉害,强行和大品牌挂钩联姻,诞生独特的卡通形象,还出了专门的全球核桃风物志和一部长达48集的3D子供向动画片,虽然反响平平但因剧情鬼畜设定狗血,时不时被各路KOL拉出来鞭尸,越黑越火之后有流量给我们代言,销售额节节攀升。我主要是做媒体运营但本质上还是要把这核桃玩出花来,一度遭遇瓶颈。我哭着对商佚倾诉并求教之后商佚搓着胳膊说:“你们为什么不顺带卖卖坚果?或者手串之外你卖卖脚脖子串不行么?”
我提出建议,遭到否定,我们老板对核桃手串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偏执和热爱,胳膊拗不过大腿但我得到了主编的赏识,主编觉得我有一套于是我升职了,公司开始卖核桃仁,但别的东西一律都是邪道必须处死,所以我每天对着核桃过不去。
我花这么长时间介绍我们公司其实是想说我现在过得就这么局促,每天只能和核桃过不去。
所以许敏打来电话的时候我腿肚子都抽了一下,我过得不太好的时候就不想让人联系到我,把那点儿自我埋汰的情绪自我转化成动力,第二天再是圆满的一天。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今日大到暴雨,大概是我埋骨工作岗位的一天,明年的今天就是我的忌日,江湖再见洒家去也。”我匆匆收线。
过了一会儿她发来几个字:
接电话!
随即她打来个视频,我接了,那边“哎呀吓我一跳,怎么不开灯?”
“公司停电了。”我把手机扔上支架,继续凝视屏幕考虑下一页该怎么编。
“哎我就是想提醒你一下我回国了。”
“回呗,北京欢迎你,为你开天辟地。”我唱起来了。
“你不是答应给我舔鞋么?我录音了啊!”她紧接着就开始放古老的录音,十五岁的我年少不懂事说出来的话被许敏奸诈地记录下来了,音质相当差,看起来转了好几手,呕哑嘲哳难为听。
“那行,你来呗,我舌头伸长等着呢,今天晚上十二点前,谁不来谁是狗。”
我共享了地址。
屏幕右下角时间十一点半,我估摸现在这大雨天,许敏就算来也会被风吹走,她的腿又细又长就像鹭鸶走在白洋淀,看着就不结实。
杂物间开始漏水,滴滴答答的声音好像滴在什么大铁桶上,我从抽屉里摸出手电筒咬在嘴里,去看了一下几乎魂飞魄散。
雨水就打在老板宝贝的核桃手串的箱子上,我急忙把它拽出来,捧上办公桌,捞了个大铁桶放在漏水的地方,把别的东西搬开。
人嘴里含着东西就容易流口水,越想越色-情,我含着手电筒着急核桃串,没顾忌自己口水流了三千丈,随意一吸溜,好大一声。
黑暗中传出一声特别不客气的笑:“你多大了还流口水?”
我含着手电筒哇啦哇啦囫囵不清地说:“你来了帮我搬一下我口水要流出来了……”
手里一个超大的箱子腾不开,我挪出杂物间,黑暗中,许敏故意把手机灯晃悠在下巴那里,像女鬼。
“别闹了!”我还是含糊不清。
我不知道她听着是什么,我自己感觉我说话就像没了舌头啊啊啊地叫唤,许敏走过来嫌弃地看了一下,发出超大一声“啧”。
她有心嘲笑,无意伸出援手,我搬着箱子往外走,许敏杵在拐角堵住我必经之路,抬手捏着手电筒。
也是我太过天真,以为她要不嫌恶心地帮我把手电筒拿走,谁曾想她捏着手电筒就往我嘴里推。
就知道她没安好心。
“你怎么闲着没事吞手电筒?啧,非比寻常啊,商佚那派的人就是脑子不正常。”
老头去世后,她继承遗产,老头可是对她寄予厚望,结果她比谁都败家,上去就把一大半财产各自卖了,卖完发现,操,大多数都被商佚吃下了,她感觉吃了个哑巴亏,从此就把我打为“商佚那派”。
我自力更生地把她撞出去,放下箱子拿出手电筒,自我厌恶地擦擦口水,许敏是个变态,往椅子上一靠,就把脚撑到桌子上了。
外面的雨声还噼里啪啦,许敏下半身都湿了,上半身倒是干净,借着手电筒的光,我看见门口放着一柄透明伞,看时间,十二点整,她仿佛掐着点来的,努努嘴,把鞋凑近我。
相隔千里来埋汰我也是不容易,她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来欺负我,我觉得不公平。
我只是一个可怜的二十五岁小社畜,十年前我替商佚求情,十年后我意识到我根本不用那样,以许敏的智商根本扳不倒商佚,商佚面对那位都笑靥如花镇定自若的,何况有点儿心理变态的许敏。
我撑着额头坐在她对面,她一抬脚,把裙底露出来,我别过眼非礼勿视:“你还真来啦?可歌可泣啊,这么大雨没把你冲走?”
“这么大雨你在地下办公,好家伙一会儿你淹死了我再来收尸……还不感谢我来得及时?”
“我在加班。”
“加什么班,你这样的富二代应该趁着年轻好好生活,大多数人二十五岁就死了,只是年老了才入土,好好享受才对。”
“享受什么?富二代就有理了?劳动最光荣,我自力更生才养活自己,人家招娣已经赚了第一桶金,人家才是享受生活,我们不是一个段数。”
“扯远了,舔鞋。”许敏努努嘴,不打算放过我。
她那双皮鞋上全是泥!她是特意在四面八方的水泥路中挑了一条古旧泥泞小道走的么?
我抿着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怼。也是我当年嘴贱被许敏抓到了把柄。其实我没什么尊严,舔鞋就舔鞋,但是我已经是“商佚派”的人了,不能丢了我干妈的人,而且……要是商佚知道了我背地里还和许敏牵扯不清楚,她能直接掐死我送我进古墓。
在商佚眼里我是“许敏派”人士,你看,我两边不是人,两边都觉得我是敌方派来的奸细。
老头已经走了十年了!你们清醒一点!不要再打了啦!
其实都是许敏的错,我本来只是和她纯洁的敌人情谊。四年前我大学毕业,许敏很禽-兽地大半夜来找我,喝多了非要开车带我再上高速,吓得我把她扣在酒店拿抽屉里的劣质丝袜捆在床头不敢让她出门吓人,哆哆嗦嗦一晚上。刚好也是我自己好死不死地选了商佚的酒店,丑男孩正好过来,他看见了我俩从同一个屋子里出来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他查了一下监控之后气得在小号连发了十条微博;“为什么!!”
也不怪他,我说了许敏禽-兽,半夜来找我就找我,还没进门喝糊涂了就往我脑门儿上啃。
我吓得快死了,我大学时期的暧昧对象就在走廊尽头目送我,许敏特意给亲我给他看,上演了一场狗血虐恋,给我的准男朋友上了一堂名为“如何强吻女生”的课,他憋着热泪对我说:“祝你幸福。”总之许敏就这么掐断了我本该有的初恋萌芽的同时,给监控留下了铁一般的罪证。
商佚收到录像的时候严肃地把我叫回去展开了家庭教育。
“你知道许敏多大了吗!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你是要气死我吗!”
我没想气商佚,我老老实实交代:“我没……她突然就……不是我的错,我不想的……”
“哎呀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许敏怎么不亲别人呢,嗯?她怎么不过来亲我……”商佚训斥到一半突然心虚了一下,我还没弄明白其中的深意,徐菀卿就和她有深深的默契,接着说:“你半推半就的,就快主动往人家怀里蹭了,当然激起她……她的……”
“兽-欲!”商佚吼出一个严重的词汇。
天地良心我真的不是半推半就欲拒还迎,许敏个那么高,那可真是堵得我严严实实无处逃匿,许敏又喝了酒我闻着就想吐,生理上也不允许我主动投怀送抱啊!
商佚是家长,她最后拍板:“以后不准跟她勾勾搭搭再牵扯了!你以为她是什么好人!再让我碰到我就打断你的腿!”
徐菀卿哎了一声:“你也是,和谁不好,偏是和她……”
我跳到哪儿都洗不清,所以我还是乖乖把许敏删掉,对镜自照我也没什么桃花相,怎么碰这么恶俗的桥段。
归根结底还是许敏禽-兽,我可真的特别纯洁什么都没想过,是她逾矩了。
商佚和徐菀卿妇唱妇随的,谁也救不了我。上次删掉许敏之后过了一年她才把我加回来,我没好意思再删,就留着,每天闲着没事扯淡,感觉什么都没发生。
现在许敏故意来刁难我了,我没办法求助,只好自己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许敏。
她让我舔鞋我总不能真的舔鞋吧?但是这时突然态度放软我怕这苍蝇就叮我这有缝的蛋,所以我僵持了一会儿,翻了个白眼:“随便你,我继续工作了。”
咖啡已经凉了,我把它扔到一边。
许敏紧跟过来,一杯咖啡下肚,把我的小杯子拿起来端详半天:“这不我送你的么?你也念旧啊。”
“十二块一个呢,还是凑合用着吧。”
“承认喜欢我有那么难吗?嗯?”
我对着屏幕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保存了一下关机。
“太恶心了吧?哇上次和你有瓜葛我差点被丑男孩拉黑,今天还好停电黑漆马虎的没人看见,不然天理昭昭立马就有人来捉-奸你信不信?”我嘴上说着烂话,手摸索主编给我的钥匙,翻出防水袋把手机和电脑都放进去,再放回包里。
冲进雨里还没五秒,许敏就把我拽回去了。我还以为她要搞什么大事情,谁知道她就是动作慢,把伞撑起来,把我一拽,我连门也没来得及锁就被她拖上地上一层。
“门没锁!”我极力挣扎,许敏吹着口哨好像没听见,夜里十二点多的街道上稀稀拉拉几分钟才来一辆车,路灯坏了俩,我俩走在黑暗里跌跌撞撞的,我攥着钥匙心忧办公室,许敏吹着口哨哼歌,一副无所事事的纨绔样子,越看越可恨。
明眼人谁会相信她对我有企图啊?就算糟老头那么猥琐一人都知道给商佚撑伞,她自己撑着伞悠哉悠哉,我自己被雨当头浇灌,衣服里鼓鼓囊囊全是水。
她的车停在八百米开外的地下停车场,把我拽进车里,我才发现她的司机早早等着了。我排除了她大半夜带我兜风的神经可能,跌在后座抹了一把头发,看包里的电脑完好无损,才松了一口气。
“你就那么怕领导骂?”
“要恰饭的嘛。”
“商佚死了也不会让你流落街头,那么用功反正脑子也那么笨,不会出人头地,靠商佚和自己瞎忙活还不是一个样子。你傻不傻。”
“我又不是瞎忙活,你根本不懂劳动的意义。”
“就是怕人说你呗,你就怕人说,又为这个操心那个操心,自己这个鬼样子,啧啧。头发多久没理了都长这么长了,还有,胸都瘦没了,摸起来怎么样?”
“去死吧,你这是性-骚-扰。”我不想和许敏多说话,她是极端个人主义那种人,从她懒得给我撑伞就可见一斑。她自己活得舒服根本不会注意别人死活的。
我总结出来了。
车停在她家,我进门的时候还担心她突然禽-兽起来我一介弱女子无法抵挡,没想到她把我拽过来给我讲了一晚上她小时候的故事,我大喊着我不听我不听我去洗澡,她钻进浴室把我拽进浴缸一起挤着,我没办法,只好听她讲那过去的事情,顺带知道了一个惊天大秘密,她暗恋过商佚。
这我要是他妈的跟许敏好上了我真是天理不容了,我又困又累地听许敏讲,还好她表达能力不错没把一件事颠来倒去地说,纵然如此我睡下也是凌晨三点钟了。许敏大半夜凑过来抱着我睡,又抠门,不把空调开低一点,热得我做了个徒步穿越撒哈拉的梦。
很多百合小说里都莫名其妙有个同居情节,我就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某个女主家里总是刚巧就有新买的还洗好的内衣呢?见了许敏我明白了,我拉开抽屉全都是我的尺码,当然不是我的尺码我也可以凑合穿,小时候乱穿惯了我也不娇气,我发自内心地质问她是不是早就图谋不轨了,她懒洋洋地打哈欠:“我一直在等你长大,攒了好久,你还骂我禽-兽,你都成年了也不说快乐快乐,你下面都要结网了吧……啧,现在胸还不如高中时候大。”
“……”我真是后悔有此一问,等回去我就打算借商佚一点钱报个散打班,见许敏一次就给她一个回旋踢。
她真的一直在骚扰我!这不是浪漫!这就是骚扰!
妈的!就算被骚扰我这种天生就爱当大傻狗的性格也只会吼她几句就没有下文了,真的好不甘心!能不能像许敏一样自我?怕是不能,我可是有教养的,不能丢了商佚的脸。
我就知道没锁办公室肯定会出事,昨天雨夜全楼停电,小偷早就瞅准机会了。
我一进门主编就把我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紧接着把我拖进办公室去:“您能不能让我信任你一次?嗯?钥匙就给你一次你就没锁门,丢的东西到现在都没清算完,今天还迟到,把你升上副主编啥也没干,昨天让你交的ppt也没交,你就说你怎么交代?“
”对不起!“我深鞠躬,恨不能以死谢罪。
都是许敏那个人!气死我了!
过了一会儿老板进来 ,老板和主编男女搭配批评不累,把我过去四年来所有的错误一一回想列举,我也无话可说,确实是我犯下的。我点头哈腰的时候总是看见老板的手串,浅棕色的小核桃红线串成一串,老板的凸肚子看起来格外明显,人到中年总是逃不过凉鞋和手串,车里再放个弥勒就油腻齐全了。
我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已经不是副主编了,昨天我还是年轻的副主编,今天就不是了。
其实我心里也没有多少悲怆。我十五岁的时候还是小学六年级,二十一岁的时候就已经大学毕业,在商佚的栽培下我真的很用功终于能和同龄人到一个进度,但是毕竟资质平平,山沟里出来的闪亮新星是李招娣,不是我,彼时李招娣正兴奋地向我嘲笑今天碰到的德国客户说他们的猪肘子和酸菜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和她分享各种沙雕小视频,她以为我过得很开心,其实我正在办公室坐着,开着做到一半的ppt,耳听八方地了解到身边的人其实早就觉得我升职很奇怪,如今也是降得其所。
办公桌上的核桃被我盘得滴溜溜转,润光水滑的看起来就很有质感,我心烦意乱的时候就拿起来盘一盘,提前进入老年生活,但除了盘核桃你能干点儿什么呢?这点儿本事也什么都做不了,纵然我已经千般努力不让商佚觉得领养我是个错误,不让丑男孩觉得我一丧到底,但是你一直想着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能干得了什么。
我真的很羡慕许敏,所以四年前真的是我没推开她,商佚没冤枉我。我偶尔也觉得讨好这个讨好那个很累,当然像许敏那么极端自私也不好。我还是总回想起来十五岁的那个上午,她开车在盘山公路带着一直在尖叫的我,后面的警笛声呜哇呜哇地追在后面,但我们不停,它就永远追不上来。风把头发吹成一条直线,连脸颊都觉得风变得迅疾遥远,每个毛孔都在兴奋地喊叫,我攥着许敏给的一把巧克力,其实那时候就很想哭。
但是即使重新选择,我还是会为了商佚跪下来求她,因为那个时候许安程活着,我不想因为我给商佚添麻烦。就算讨好别人让我觉得很累很烦,但没有办法啊,你就是很在乎他们,就是这一点奇妙的软肋让你变得柔弱,变得没有力量,也因此变得有力量,但也只是这种程度而已啊!
过了一会儿财务走过来:“喏,遗失物清单发你邮箱了,昨天没有锁门的是你,你要负责任。”
“啊好的好的!”我接过清单一溜看到总结,贼人真是勤劳,一晚上偷了六万块东西,还搬走了一台苹果电脑。
等我把卡里的余额榨干之后我已经只剩四块二毛六分钱。
商佚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我不至于饿死街头,但事故突如其来,我也不能对她交代说许敏来找我,我乖乖跟她走……商佚可能会给我一个惊天白眼,让我自生自灭。
屋漏偏逢连夜雨,我舅舅亲切问我:在吗?
我料想可能要出血,自我跟着商佚跑去大城市之后他笃定认为我小小年纪就傍上大款,该给家里做点贡献,以报答他照顾我那段时间的恩情。
县里的房子给了他之后,我表妹读完了高中,最近一段时间我看我舅舅开始分享国外留学相关事项,我就知道他应该会咬咬牙把我聪慧机智的表妹好好培养。
在不在一律不在。
但躲不过一世,他发来第二条消息:最近忙不忙?
忙不忙?一律特别忙。
我犹豫了好大一会儿没回应,他发来了一张照片,我表妹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好家伙,我表妹是真英雄,考去复旦了。
这时我感觉到一阵羞惭,人家自力更生挺好么,我怎么这么龌龊地觉着人家肯定会来啃我呢。
我表妹升高中复读了一年,高考又复读了一年,立志要去复旦,现在目标达成,我竟然没给包个红包恭喜,理亏地应了一声:“我就知道表妹好出息”,配上三个大拇指。
“人家说假期想丰富一下生活呢,我说你表姐不是在北京么,你看能不能带她锻炼锻炼,充实充实假期生活。”
这个要求也算合情合理,我舅舅不是乡野里尖酸刻薄只要钱的短视人,我斟酌了一下想了好大一会儿没想到有什么“充实生活”的地儿,于是建议我表妹考驾照。
“去驾校也要钱了哇。”
哦,我多嘴了。窗口切回丑男孩,跟他借个五千块。
丑男孩:“你这是要打胎?”
“啧我怎么能干这么不符合当代行为规范的事情呢,哪个黑诊所要我?我这是准备投资我表妹,我表妹是匹黑马,日后必定飞黄腾达……”
五千块到账,我打给我舅舅,说给孩子报个驾校,再搜索“高考后的假期考驾照有什么好处”若干文章发过去,终于我舅舅给我几个微笑的表情后高高兴兴地发发朋友圈晒,我给点了个赞,评论表妹这么出息,每一笔教育的投资都是家长的明智!
晚上九点公司还是人满为患,一下午都在摸鱼的众人突然开始新青年的奋斗,开始拍窗外的风景,把一片宽叶子挡在镜头前,又是个美好的加班夜。
九点半时外面开始刮大风,于是一群人原地下班,我继续憋着写不出来的方案,盯着核桃老僧入定,企图格物致知,从核桃中参透人生的真意。
大雨降临的时候办公室的人都无心工作,继续匆忙收拾东西,接孩子的早早接孩子去了,老板都走了,剩下加班也没什么可表现的,我终于赶完了我今天的工作收电脑,许敏提着伞哒哒踩进来,外面的风雨果然厉害,许敏被吹得像只野猫,头发都炸开了,那把伞也劈了叉。
“您找哪位?”前台立马坐定,“我们要下班了。”
“我看见了。”许敏探头看见我,走过来把我胳膊一拽,我也不矮,被她一拎像只小鸡,几乎是拖着走出去。
突然新上任的副主编看见我:“张绪!你过来一下,这里有点问题。”
我甩开许敏冲过去,副主编自己做的方案需要改,他说:“你是当惯副主编的,有经验,帮我改一下,今晚十二点前交我邮箱,我先走了。”
于是我重新坐定开始改,屁股刚沾凳子,许敏又把我拽起来:“走,去吃饭。”
“啊不是,我要工作!我可在这儿劳动光荣,你自己可耻去吧,就知道吃,都长得快通天了还吃。”
“我约了商佚,走走走,再不走她就要杀你了。”
“你疯了!”我豁然站起。
许敏和商佚的过去我肯定没什么话语权,许□□动招惹商佚我也管不着,就是许敏自己怎么琢磨着这点儿贱要给我添堵让我很不痛快……她约商佚就约,再拽上我干什么?强行见家长?八字儿都还没一撇……
而且她说这么大声干什么!商佚两个字在商界如雷贯耳,自从老头死后她就不是阴影里的人了,我进公司可没说我是商佚干女儿,我可没富二代的命,先给自己按上富二代的名儿干什么!
我清楚看见我对面的本该回家的小姑娘收拾包的速度明显慢了一点,四面八方八卦的耳朵都竖起来了。
“啧,你以为鸿门宴呐,当着我的面商佚不会怪你的。”
“呵,等你走了我就等着她骂我吧。”
“你那么怕她啊……那更要去了,走吧,我也是好心。”
如果不是办公室好奇的目光我实在承受不住,我绝不服软跟她过去。
坐在商佚面前我感觉我犯了天大的错,低头吃菜一个屁也不敢放。
商佚愣了好大一会儿,终于说:“行吧,许敏,我死后财产归谁我也管不着,但是你觉不觉得你有点儿老了呢?”
她真是说话刻薄一语中的,许敏倒是天生自以为是惯了,根本不屑这点儿攻击:“哎谁老?你拿出身份证我们比一比?”
“那你得叫我妈了你知道吗?”商佚脸上还是笑,她一向都是这副皮相,笑得眉眼含情的,话里还是写不出的尖酸。
“兜兜转转反正逃不过,叫一声我也不吃亏。”
我举手:“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和她——”
“你闭嘴。”商佚给我夹菜,筷子抖得洒了我满碗金针菇,看起来并不是表面那么平静。
于是我借口上洗手间出去一趟,给商佚发短信说其实我根本没有和许敏在一起来着希望她不要喜当妈。
但是她没回我,我对着镜子没事干顺带补了个妆,等我出去的时候商佚已经走了,撇我一个人面对许敏,她真的很不仗义。
桌面上放了个合约,许敏推过来给我看,我一看,商佚真可怕,有备而来,大致约定如果许敏如何如何摧残我,将如何如何赔偿,如有违约将如何如何。甲方乙方各自签字,一式两份,商佚已经把合同带走,交给丑男孩裱在画框里挂在我家,叫我时时刻刻都记得我可是握着法律武器……
这时短信来了:你不早说,我都把你卖了。
……
商人真是什么都能卖。
都什么年代了她在这儿包办婚姻?我决定回去和商佚谈谈,但是许敏杵在这儿我真的挺尴尬的。
“签完了,我走了。”许敏提着合同就走,撑着那把散了架的破伞出去,你说我就算有三分念头,谁会和一把伞都不给你撑的女人在一起呢?怼一怼就完事了,许敏自由散漫,这么大岁数了还特别自我为中心,大半夜唱歌和好朋友挤在一起美容唱歌分享八卦,根本不顾及别人的感受。
“你到底想干嘛?你来不就是为了我给你舔鞋么?”
“你不愿意嘛。”许敏回过头,伞彻底报废,雨水哗啦啦浇了一身,被甩进垃圾桶,许敏还是挺胸抬头走过来,气势豪迈。
“我那会儿不懂事,你换个我能实现的行不行?不那么丢人可耻的,不违法乱纪的,嗯?办完你就该干嘛干嘛滚远点儿。”
“这样吧,舔鞋就是舔鞋,十年后再约。你也想起个合同?”
“十年后我都结婚了,不陪你玩这游戏了,你利索一点儿,雨这么大,不知道的人以为我跟你情深深雨蒙蒙呢。”
站在雨里说话就是狗血,看起来就悲伤,黑云压顶的悲伤。
“谁?你跟谁结?你大学同学?就那个莫西干?啧,品味奇差,你就不能坦率一点,嗯?哇我可是坐飞机辛辛苦苦飞回来,放弃了少说有一百个超帅的男人的追求过来找你啊。”
“关你屁事,关我屁事。”这两个词真是可以解决全部问题,“提要求,我实现,然后一刀两断。”
许敏觉得她为我付出我就肯定得感激涕零哭得像作秀?她也太过分了吧,我可没要求她放弃一百个男人的追求,而且我真心怀疑这个数字,她性格这么恶劣,有一个我就得替她放烟花儿庆祝了。
“要求……嗯,你非得拉黑我?”
“嗯,老这么拖着也不是事儿,你也反思反思自己为什么这么烦人。”
“跟我滚个床单?”许敏笑得不怀好意。
我就知道她禽-兽不如。
“否决。”
“那好,开车送我去平都,现在,立刻,马上。”
“哪儿?”
“进市区我再告诉你。五个小时总也赶过去了。”
我没什么开车的机会,虽然商佚觉得这是基本技能逼着我去考了驾照,但我实打实是个马路杀手,许敏为难我,这么一想还挺有道理,大半夜驱车上高速飞去平都,在这大雨天里我总感觉会出什么意外。
人怂脑补多,但许敏既然提了要求,我也发了狠,从此就不用藕断丝连的感觉可真好,我借了商佚一辆车出来,许敏开了导航,目的地也太远了,远得连回忆也跟着被扯出来,让我想起哦,我第一次见她就是在这个酒店。
她可别给我乱来,小心被拉黑。
夜里没什么车,我还是小心。
等上了高速,许敏慢悠悠地说:“哇真快啊,明年肯定到了吧。”
她显然是埋汰我车速不够,我瞥她一眼:“下去步行,一会儿就到了。”
“啧,快点。早送到早解脱啊!”
她说得有道理。
但是我明天还要上班,我觉得跟她玩这个没意思,找了个出口滚下去,停车:“下去,我要回去了。”
“那你要怎么还我?”
“我欠你什么了?”
我被她从驾驶座拽下来,扔上副驾驶,看来她打算自己开去平都。
我就是这么没出息的人,许敏能在盘山公路游蛇一样转,我还是相信她的,就无话可说,抱胸坐定生闷气,看雨水冲刷窗户,夜色和风一样往后刷过。我瞥了一眼仪表盘,车速一百二,看起来还算稳,就是这样一个下雨天,我和许敏飞驰向平都,为了一个一刀两断赌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许敏突然说:“一会儿又绕山,我不会减速的。”
“那你自己死,别拽着我。”
“不行,你不答应我,我就拽你一起死。”许敏说话的时候完全没意识到她的口吻又认真又严肃,仿佛下一秒和我殉情,还能感动中国感动自己。
“答应什么?和你缠缠绵绵翩翩飞?”
“答应我,坦率一点,承认你喜欢我。”许敏目不斜视,我盯着前面的道路,一片漆黑中偶然有路灯闪着光,在远处的群山仿佛石头巨怪一样耸立。我知道那里的盘山公路修缮得并不够好,许敏纵然是秋名山老车神,雨天路滑,她有心拉我寻死,一头撞死也不是不行。
我俩一样,父母双亡,但是我有牵挂的人,商佚和徐菀卿,许敏自我惯了,孑然一身。这么一死,显然我比较吃亏。
又过了很久,车子往左一歪,我们往右拐进了第一座山,左右的山壁在夜色中也泛着冷淡的黄,车灯照在前方,就像洒下一大把月光,有些锐利,我盯着车子划破黑夜,许敏突然加速。
指针往右又转了几分弧度,身子被甩在座椅上,前面是个极大的拐弯。
许敏这人危言耸听又很会吓唬人,但是以我对她的了解,她想让我跟她一起死是真能干出来的事儿,她做人就是很极端。
车子笔直撞过去,擦着栏杆拐了个弯,只差一瞬,我俩就翻进沟里化成白骨,死也不够凄美。
“许敏你这人也太极端了吧,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寻死干什么?”
“我不是寻死,是让你看看生命的意义,你看,咱俩都要一起死了,你能不能说点儿实话?”
“好啊,实话,实话就是我明天还要上班,没空陪你玩,现在这么大雨,路很滑,你好好走,该干嘛干嘛,别弄得不愉快。”
许敏毫不减速,以一种赛车式的夺命速度在泥泞坎坷随时会掉进山沟里的盘山路上飞驰。
她死就死吧。我横下心想。
她不就是喜欢有人为她死吗?这么自我的一个人,以前就说 ,没人会为她死的,自嘲地笑了会儿,也不想想这要求有多过分。
我俩是一辆车上的蚂蚱,她死我多半也活不了,她不就是想凄美吗,想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么。
撞翻了两条栏杆后我终于忍下了:“好啊,你也别吓我了,你看,前面那山坳坳很合适,就在那儿,你不是想我陪你死了证明我爱你吗?好啊,除了死就没的可证明了,我爱你,来,撞,同年同月同日死。”
一转眼,车子飞驰到山壁前,安全带刷一下把我拽回,许敏紧急停了车。
车头离岩壁只有一尺,我惊魂未定,解开安全带下了车,这条路泥泞得我简直无处下脚,地面滑得我走路都出溜,许敏真他妈的艺高人胆大,我心头火起,许敏在车里笑了笑:“我不逼你了,我们回去吧。”
十年前她也就这个德性,她要真和我一起死了我说不定永恒铭记呢。
说这些有什么用,我扒拉着湿成一把海葵的头发努力露出脸,绞尽脑汁地想骂她两句。
拐弯处突然亮了,一瞬间,一辆货车滴滴滴按着喇叭,刹车没刹住,擦着车头,把许敏和车一起撞向了岩壁,车头剧烈地凹陷进去,货车溅了我一身泥。
“你干嘛呢!”车上下来个汉子,旁边跟着他的跟车。
说实话那一瞬间我还希望我坐在车里,不至于在外面呆楞得像个傻-逼,反应了好大一会儿,直到那汉子说:“卧槽车里有个人……”
我如梦初醒般扒拉向驾驶座,许敏正探出手来,满手是血:“挡风玻璃剌脸了,没死。”
跌跌撞撞滚出驾驶座,许敏捂着右脸,那里一条狭长的血痕。
“想办法叫人过来拖车,钱我出,再走五分钟有个加油站,稍微包扎一下,没事。”许敏捂着脸指挥汉子打电话,大雨冲刷着,我翻出工具箱,还有几个创可贴。
但这时候创可贴他妈的有个屁用,我拽着创可贴,汉子把许敏扶上车。
直等到了加油站她简单包扎好了,我也没说一句话,加油站小姑娘都看傻了,说你俩这是大雨天在路上演忘情生死恋呢?许敏也不嫌丢人,大肆宣扬路上她怎么和我说的,我是怎么说的,说得小姑娘眼睛都直了,说你俩也不是普通人啊!
当然不是,我是普通人,死了就不用还丑男孩五千块外债了,许敏一死,就少了个富婆。
可见许敏伤势不重,龇牙咧嘴地勾搭小姑娘跟她吹牛,我把创可贴扔过去之后就坐在旁边商店的椅子上买了包果脯自己吃。
人的生命是宝贵的,许敏倒是最后一刻珍惜了,但是意外来得就是及时,许敏也该尝尝教训,老把死挂在嘴边,现在也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该稳重一点了。
后半夜,我寻思着到时候租个车滚回单位还是顺势去平都,许敏带着半脸纱布过来,乍一看真吓人:“这苦肉计真的不是我用的。”
“我也不吃苦肉计。你死了我清净,一切都解决了。”我咬着果脯感觉腮帮子很酸,酸得人眼泪都要出来了。
“你偶尔也温柔一点行不行,我都这德性了。”
“你不是早就知道我冷血么。”
扔过一枚果脯,许敏龇牙咧嘴地咬了一口,牵动伤口疼,于是给整吞下去了,眼睛都给噎直了。
不能吞别吞了呗,一大包果脯二十五块钱,她也不缺这一个,干嘛像吞金自尽似的这么狼狈,演戏给我看呢?我越想越觉得生气,她索性给我死在那儿算了,在不知道她生死的惊魂一刻我是真心实意地后悔我没跟她告白,但是她这副自我又蛮横的样子让我没办法选择她,虽然我也不知道她在山壁前停车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她。
“我明天送你回去上班,商佚的车我会赔给你。”
“管好你自己就行了。”我站起来,简直不想和她呼吸同一片空气,走到外面,夜里的雨下得蛮横无理,我浑身上下冷得直哆嗦,衣服还没干,全是泥点子。
和许敏站在同一个屋檐下,我感觉屋檐都变矮了,谁让她长那么高。万一我俩能生孩子,秉持这优秀基因,孩子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往两米窜。
莫名其妙就浮想联翩了,这人真有毒,我连孩子都想出来了,真是太可怕了。许敏抱着胳膊站在旁边难得的安静,我看她智商也不高,当年居然被忽悠下跪谢罪,要是能回十年前,我一定摇着我自己的脑袋对她说,许敏是商佚仇人,但是与你无关啊!
“等回去,我就不纠缠你了,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嫁不出去……”
你看许敏这人,好好一句话都能说得这么欠揍。
“关你屁事。”
天亮后,租车行的人来了,许敏给了十倍费用,再荒烟的地方也能给开来。我俩在屋檐下站了几个小时,腿都发软了。
许敏义无反顾地往前走,跌跌撞撞的,脸上还裹着纱布,看起来就是丧尸片里跑出来的不明生物,拉开车门坐进去,降下车窗歪头看我。
回去真的就两清了?她不再对我有任何念头了?
我拉开车门把人拽出来,自己坐进去,扶着方向盘。车门未关,许敏杵在那儿:“干嘛?”
“去哪儿,平都还是北京?”
“去平都么,不是要一刀两断么?”许敏懒洋洋地坐进副驾驶,我锁上车门,打开导航。
“哎哎哎你回北京干嘛?”
“我要上班。”我看了一下表,这时候赶过去的话,就像正义一样虽然会迟到但不会缺席。
“你不是和我一刀两断么?”
“断啊,怎么不断,”我拧开音响,把晨间广播的声音放得巨大,“你不是有两个提案么,我选择提案一。”
“啧,说明白一点啊,这回可是你要和我滚床单,我可没骚扰你。”
“滚完你就给我滚,滚远一点,记得把钱结了。”
“这话怎么这么怪啊,你什么时候从事了这行业?”
我是指报废的那辆车,许敏自动给我想成了别的,我也没搭理。
音响音量开得越来越大,大到我几乎听不清许敏在聒噪什么狗屁东西的时候,我才酝酿好了回复她的话。
“我喜欢你啊,但你也得改邪归正好好做人啊!”
“你说啥?”许敏几乎要贴耳朵问了。
“我说完了。”我把声音恢复正常,右拐到昨天的山壁,我瞥了一眼,汽车疾驶而过。
“我录音了!”许敏掏出手机就开始播放我不懂事的瞎话,真是呕哑嘲哳难为听。
我听见自己那破锣嗓子说:“我喜欢你啊。”
我窘得满脸通红,停下了车。
“啊你开啊!万一有人追尾怎么办!快开快开!”
看来昨天的事故也是把她吓得够呛,真是外强中干虚张声势。
“你现在这么怕死?我现在要跟你死了,殉情,要变成蝴蝶飞走了,你还不乐意?”
话是这么说,但我总不可能嗝屁在这不见人烟的荒郊野岭。
许敏现在很怕死。
“我现在不想死了,好不容易听见你坦率一次,还没跟你搞上女女床上十八式,死了多亏啊。”许敏说。
“行了行了……恶心!肉麻!变态!”
“啧。”许敏抱胸不说话了。
我叫张绪,现在我开车带着本来要带我殉情结果突然怂了的许敏回家。我还没想好怎么和商佚交代这经过一系列的坎坷波折之后商佚还是喜当妈的事情,但我想她应该不会很高兴……吧。